☆、第86章
    “既然如此,”从躺在地上的人脸上的神色当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聂诃停顿了一下, 才再次开口, “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她的声音轻得近乎飘忽, 也不知是因为担心外面的人听到,还是因为自身当前的状况。
    聂诃相信,只要对方开口,哪怕不给出任何理由,也比她这个半吊子的头领的话, 有用得多。
    在这山寨中的人的眼里,她更多的,只是一个齐国的代表, 而非老将军那样, 令人敬重的将士。
    而她,也绝对不可能逆着对方的意思, 非要继续进行原先的计划。
    深深地吸了口气,聂诃的唇边浮现出一丝苦笑。她发现,这个时候, 她竟有些分不清, 自己究竟是在询问,还是在质问了。
    ——如果那个时候, 这个人制止了她,那许许多多的事情,是不是就不必走到这一步?她是不是, 就不必像现在这样,承受锥心的痛楚?
    人总是这样,哪怕明知道过错都在自己的身上,却仍旧忍不住,想要为自己找开脱的借口,想要将所有的罪责,都推诿到别人的身上,仿佛只要这样做了,就能减少自己心中的会很与痛苦一样。
    “为什么……”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胸口翻涌着的复杂情绪压下去,聂诃逼着自己,直直地对上了张统领的双眼,“还要去送死?”
    尽管那些人不一定都会死在厉南烛他们的手下,可想必对于她们来说,落在周朝人的手中,比让她们死了还要难以忍受。
    似是看出了聂诃的想法,依旧无法动弹的人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神情:“那时候,我以为你不过是想要我死罢了。”说起这一点,她的声音很是平静,似乎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事实上,这对于她来说,确实说不上什么太大的事情。要是聂诃真的能够下定决心将她除去,她说不定还会为此感到高兴。
    由于当初和老将军一起,一手建立起了这个地方,张统领在这里的威望,比起聂诃来,要高得多,虽然明面上聂诃这个聂家后人的地位,才是最高的,可要是她和张统领发出了相反的指令的时候,没有任何疑义的,这里八成以上的人,都会选择遵从张统领的指示。
    但聂诃的性子实在太过软糯,面对这样的情况,竟也丝毫生不出去改变的念头来,这对张统领而言,并不是什么好消息。是以在发现聂诃存了让包括她在内的那些人一去无回的心思的时候,她的心中甚至是生出了些许欣慰的情绪来的。
    这个人,终于是有一点上位者该有的样子了。懂得算计,懂得取舍,懂得争夺,那种感觉,就像是耗费了多年的心血,终于得到了回报一样。
    “谁成想——”神色倏地一厉,张统领的目光,就仿佛锋利的刀尖一样,刺得聂诃的双眼都有些发疼。
    有些急促地喘了两下,张统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没有那个力气,也没有那个必要。
    这个人,再一次地辜负了她的期望。
    当初老将军将聂诃从聂城当中救出的时候,她就看不上这个没有一点聂家女儿该有的模样的人,要不是对方是聂家仅存的血脉,老将军也将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对方的身上,她绝不会多看这种人一眼。
    而当她以为,这个人终于要有点出息了的时候,等着她的,却是决绝的背叛,说起来也是有够讽刺的。
    聂诃紧紧地抿着双唇,她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对方有足够的理由怪罪她,也有足够的理由厌恶憎恨她,她并不想去辩驳什么。
    正如厉南烛所说,既然之前是自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这时候当然也得自己来承受后果。
    没有人开口说话,房间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屋外的月亮似乎又被云彩给遮挡住了,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朦胧的黑暗当中。
    “那个谁,”突然,厉南烛出声打破了这份沉默,她歪着脑袋,看着地上闻声看过来的人,扬了扬嘴角,“你都看出了那么多东西了,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这个家伙的目的?”
    就算在一开始的时候,以为聂诃是想要借刀杀人,除掉自己以便□□,但现在张统领都带着人回到了这里,把几人给堵了,要说她还是一无所觉,厉南烛可不相信。
    聂诃的做法,绕的弯子多了些,付出的代价也大了些,可到底是为了保下外面的那些人的性命,可地上的这个家伙,可是真真切切地把这座山寨里的人,都推入了火坑之中。
    她可不觉得,对方在将原先在外头的人都给召集回来的时候,能不发出任何动静。这会儿,周若离他们,指不定就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呢。
    “让她们成为周朝的走狗,”听出了厉南烛的言外之意,张统领冷笑着回答,“还不如就让她们死在战场上!”
    ——齐国的人可以战死,绝不能苟活!
    厉南烛闻言,眉头不由地一皱。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种想法十分豪气万丈高洁无比,但她却觉得无比反胃。
    若是一个人自己说出了“宁可战死不可苟活”的话啦,厉南烛定然是钦佩的,可这种事情,只能由本人来决定,而不是一个自以为站在至高点的人,将自己的观念,强行加在别人的身上。
    厉南烛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了张统领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你不愧是聂家人带出来的将。”
    才会做出与当初的齐王放火烧城如此相似的举动来。
    “多谢夸奖。”像是没有厉南烛话语当中的嘲讽似的,张统领冷笑着回应。
    厉南烛对此也不在意,只是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抵着对方的脖子,面上的笑容很是人畜无害:“有什么遗言吗?”然而,在对方开口之前,她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开口说道,“对了,我之前骗了你。”
    “我的名字不是厉南天,”手中的长剑缓缓地扬起,厉南烛像是在与相识许久的老友聊天一样,语气很是平淡与随意,“——而是厉南烛。”
    张统领的双眼猛地睁大,嘴唇也下意识地张开,然而,高高扬起的长剑在这时迅速地挥下,将她没能出口的话,永远地止在了口中。
    “现在,”甩了甩剑锋上沾染的血迹,厉南烛没再往地上那头首分离的尸身看上一眼,笑着转向顾临安,“该离开了。”
    “好。”顾临安见状微微一笑,跟着站起身来。他没有去问厉南烛离开的方法,也没有说出自己想到的法子,只是略微侧过头,对上了聂诃望过来的视线,温声问道,“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厉南烛见状同样朝聂诃看过去,尽管刚刚外面的人说了不想要对方的性命,但聂诃的身份这时候确实有点敏感,尤其张统领这会儿还死在了这里,那些人真要做出什么来,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听到顾临安的问题,聂诃微微一愣,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已经死去的张统领的身上。好半晌,她才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必了,”顿了顿,她又说道,“多谢。”
    对方的好意她心领了,可她实在是做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走了之——要真是这样,外面的人,就真的没有任何生机了。
    更何况,以她现在身上带伤的状况,跟着顾临安他们一起走,对他们而言,反倒是拖累。
    既然聂诃自己都这么说了,另外两人当然也不会再多劝什么,他们可没有去干涉别人的决定的爱好,尤其还是在这种时候。
    “待会儿出去之后往左走。”抬手指了指窗户,厉南烛对顾临安说道。
    那儿有一个能够躲避弓箭的死角,能够让他们短暂停留一下。就算有其他埋伏在暗处的弓手,也没法把箭射到那里,就是对方想要靠近,都没法一下子过来太多人。
    她先前敢直接潜入这个房间里来,自然是做好了各种准备的,这周围的地形环境,都早就一一观察完,印在了心底,就算要任性,也不能轻易地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不是?她可不是那种连自己的命都不放在心上的疯子。
    想要从这个地方逃离出去,她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对方松懈的时机罢了,而顾临安,为她创造了这个机会。
    对于厉南烛的安排,顾临安并没有多说什么,就算对方的计划失败了,他同样有能够起作用的后手。
    然而,还不等两人行动呢,外头就远远地传来了喧闹声,仔细听去,似乎是……交战的声音?
    在军营当中待了近十载的厉南烛对这个声音,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转头和身边的人对视了一眼,双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和了然。
    “想不到,周若离他们的反应这么快。”嘴角微微上扬,厉南烛有些赞叹,又有些感慨。
    怪不得柳含烟会这么看重对方呢,就凭这迅速的反应能力,都不能小看了这个家伙。当初她为了看何靖和周若离的热闹,故意把人给带上了,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张统领:我觉得,我的梦可能有预知的能力。
    ☆、第87章
    听到外头渐响的动静,厉南烛弯了弯唇角, 眼中浮现出些微的笑意来。
    不得不说, 这些人来的时机, 实在是太巧了, 简直就像是刻意安排好的一样。
    只是,估计就外面的那些人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和顾临安两人这会儿会在这里吧?否则的话,他们也不会直接动手,丝毫不担心自己两人的安危了。
    周若离毕竟不是柳含烟, 不可能对她的性子有那么清楚的了解。
    当然,哪怕知道自己的人已经到了外头,厉南烛和顾临安也不可能就这样坐在这里, 等着对方打进来, 把两人给带走。不说他们本来就不是这种把主动权都交给别人的性子,就是屋外的那些人, 要是见屋子里的人久久没有反应,肯定不会觉得自家的统领会色迷心窍到这种地步。
    “正好,”听到屋外传来的稍显躁动的声响, 厉南烛笑着看向顾临安, “我们出去和他们见上一见?”
    她还挺想知道,周若离他们要是在这里见到他们两人, 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的。
    然而,有些出乎厉南烛的意料的是,听到她的话之后, 顾临安并没有马上点头,反倒在沉吟片刻之后,带着些许征询的意味出声问道:“不如……我们避开他们吧?”
    厉南烛:……?
    不太明白顾临安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来,厉南烛的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却并未直接摇头否决。
    顾临安这么说,必定有他的原因。
    “想要寻找我们的行踪的,”见到厉南烛的反应,顾临安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了几分,“并不只有这里的这些人,不是吗?”
    若是他们跟着来这里的人一块儿回去了,那在某个想要他的性命的人的眼里,就又成了明晃晃的靶子了。对方这次能够想到引来齐国的余孽引发混乱,谁能知道下次又会想出什么样的法子来?哪怕身边有再多的人守着,总也不可能没有任何漏洞,要是接下来的一路上,还得时时警惕那潜藏在暗处的毒蛇,那着实太过耗费心神了。
    更何况,即便是厉南烛,都无法保证在所有的情况下,都能万无一失,这次的事情,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但就算不和队伍一起走,我们还是有可能会被对方给黏上。”眉头略微蹙起,厉南烛没有直接点头同意顾临安的计划。上次那个人的本事,她已经见识过了,对方显然不是那种只知道靠着自己手里的一把匕首去杀人的人,要是对方再惹出什么乱子来,她还真不一定有信心能够全部应付过来。
    要是按照顾临安的说法去做了,到时候被人找上门来,身边又没了保护的人,危险反而更大。
    “所以,我们只是‘看起来’失踪了。”并未因为厉南烛的话而露出不悦的表情来,顾临安的双眸微弯,唇边的笑容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为了躲避藏在暗中的杀手,故意做出“失踪”的假象,实际上只是换了身份与装束,未曾离开。他们只需要让那个刺客这么想,就足够了。
    如此一来,对方的目标,定然就会放在洛书白他们那边,而不会想到他和厉南烛其实根本就没有和他们在一起,而是自个儿走了另一条路。
    “至于究竟该如何让那个人生出这样的想法,我想,书白肯定会想出来的。”说到这里,顾临安停顿了一下,转过头看向聂诃,脸上的笑容不减,“——只需要将我们刚才说的那些话,转述给他。”
    聂诃:……
    所以,她就这样“被”成为了对方的传声筒?
    倒也没什么憋屈或不满,只是她总觉得,面前的这两个人思考问题的方式,和寻常的人,差得实在太多了。
    从刚才两人的对话当中,她是听出来了有个神出鬼没的想要两人的性命的刺客,但正常人碰上这种事情,都是会想着该怎样增强自身的警戒保护吧?哪有这样反其道而行之的?而且看这两人的模样,显然并不只是说说,而是在认真地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可就算最后不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先见上一面,总是没有问题的吧?”厉南烛还是有些不明白,顾临安为什么非要绕开外面的那些自己人跑路。
    “有些事情,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顾临安摇了摇头,要是他们亲自将这个计划告知洛书白他们,那个人肯定也会从中找到蛛丝马迹,进而推断出他们真正的目的。
    在这件事上,他不愿冒任何的险。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也是为了不让厉南烛再受先前那样重的伤。
    分明是自己的事,最后落得伤痕累累的,却是身边的这个人,对于他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可以忍受的事。
    “是吗?”厉南烛狐疑地看了顾临安一眼,面上的神情带着几分古怪。
    她总觉得,面前这人的目的,并不单单是避开那暗中的刺客那么单纯,肯定还有些别的什么。但对方同样不可能存什么坏心思,大概又是什么不能说的小秘密吧,等到了时候,对方自然会和她说明的,而这个计划,确实挺有意思的。
    “那就按你……”厉南烛的话还没有说完,那紧闭的房门就“嘭”的一声被人推开了,与此同时,十数支箭矢飞快地朝着屋内的三人射来。想来是外面的人等了这么久,终是意识到了不对劲,不再傻站下去,直接动手了。
    动作迅速地往边上一闪,避开了直射而来的箭矢,厉南烛看着外头少了一多半的人,唇边的弧度不由地扩大了几分。
    大概这些人觉得,凭着这十几个人,就能够对付得了他们了?
    瞥了一眼同样避开了箭矢的顾临安,厉南烛的眼中的笑意略微加深。顾临安到底是习过武的,某些反应还是比普通人要更加快一些的,就是没有她搭手,这样的箭也伤不了他。让她感到有些惊讶的是,一旁的聂诃竟然也躲开了朝着她射过去的那一箭,不过很显然,她躲避的动作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了。
    “看来这下子,我们不必去绕那些弯子了。”看着屋外再次搭弓上弦的人,厉南烛拔出腰间的长剑,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尽管她确实推崇墨家的学说,但骨子里流淌着好战的血液却也是事实,在京城枯坐了这么些年了,出来一趟活动活动筋骨,对她来说,着实是件不错的事情。
    见到厉南烛的模样,顾临安的眼中不由地浮现出些许无奈的神色来:“别再把自己弄得浑身都是伤了。”
    他是不嫌弃那留下的疤痕,但见到对方受伤,他还是会心疼的。
    看到厉南烛点了点头之后,就径直朝着门外冲了出去,顾临安轻叹一声,垂手按上了藏在袖中的袖箭,抬脚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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