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染血的唇角扬起一抹极温柔的笑,说话语气也是温柔的,好似在与情人亲密低语。他边走边道:“八年前,你辱我母亲,杀我父亲,害我全家三十七口人身葬火海,你可曾想过今日?”
    那被他用符箓穿透了四肢,死死钉在地上的人说不出话,只能涕泪横流地仰头看他。
    那人眼神十分可怜,嗓子早在无色开始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就因过分恐惧而喊哑了,眼泪也流干了,却还是下意识地呜呜咽咽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无色冷睨着这人。
    不用刻意去读口型也能知道,这人想要说出口的,无非就是求饶,抑或仇恨,再不济便是一心求速死,不想再承受折磨。
    可是,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他那么多的亲人,那些惨死在火海里的人所遭受的罪,哪里会是这么简简单单就能让这个罪魁祸首为之赎罪的?
    所谓凌迟,所谓五马分尸,所谓尸骨无存魂飞魄散,无色觉得,这都不及那人带给他的痛苦的万分之一。
    他想折磨这个罪魁祸首。
    他想让这个人活一辈子,生不如死。
    头顶夜空是漆黑的,星子藏在乌云里,不亮。
    月光惨淡,火光诡魅,持着残剑的少年立在血泊里,像是暗夜中的孤狼,又像是没了家的幼兽。
    他分明是在冷眼看着地上那最后一个活人,认真思考该如何折磨这人,才能消除自己心头之恨,才能破解横亘在他心中八年之久的心魔,从而让他能够真正地放下过往,开始真正意义上的修仙大道。
    但他的眼神,太冷,太厉,也太亮。
    那眼神里头燃烧着火焰,却非是让人觉得温暖的火焰,而是来自地狱的业火,看得人浑身发冷。
    被钉在地上的男人甫一触及到这样的眼神,本就哆嗦着的躯体,变得越发哆嗦了。
    他近乎于生无可恋地看着无色,口中还在模糊不清地呜咽着,他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
    还要说些什么?
    还能说些什么?
    说莫欺少年穷,没想到当年随手就能折辱的小小家族,余留下来的一个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小孩,竟能于今日单枪匹马地过来复仇?
    说出去,谁信?
    谁都信!
    这样忍辱负重、厚积薄发的例子,在修士们的世界里,甚至是凡人的世界里,难道还少?
    莫欺少年穷。
    莫欺少年穷!
    男人眼睁睁看着少年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那十分眼熟的自己曾用过的残剑来到自己面前,他听到少年温柔的话语。
    “我不杀你,我先收点利息。”
    言罢,寒光闪过,残剑轻轻一提,便刺向男人手腕。
    剑光凛冽,杀气倾覆,男人喉咙发出不明意义的“嗬嗬”声,满心绝望而死寂。
    然而,这一剑,终究是没有落下去。
    因为有人来了。
    来人身穿雪白僧衣,手握佛珠,明明是个和尚,却比被称为是当世美男子的人还要好看上三分。
    面对无色身处的尸堆血泊,这突然到来的好看和尚神色不变,只轻念了句佛号:“施主,杀孽难除,因果难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无色本就对这居然能突破他阵法进来的人感到忌惮,闻言轻轻一笑,说话语气还是十分温柔。
    “我若放下屠刀,何人来为我除去头上屠刀?”他笑着,眼神还是那般冷,嘲讽之极,“和尚,都说佛渡世人,可我怎么没见佛来渡我?”
    和尚闻言微微垂眸:“世上本无佛。无人渡你,我便来渡你。”
    和尚神色平和:“我名圆智。”
    于是无色就跟着圆智离开了。
    他们去了中州,在中州呆了一百零八个月。
    一百零八个月后,圆智前往轩辕氏族地皇城,从轩辕氏老祖手中取得一物,再出中州,前往东海,后无踪迹。
    算来,无色也已经整整十年未再见过圆智了。
    遥远的画面不过一闪即逝,无色真人将不该在此时出现的心神统统收敛。
    他微微抬眼,目光所及之处,血红一片,好似许多年前他遇见圆智的那一夜。不过和那一夜不同的是,如今的他,并非为复仇而造杀孽。
    他想护住洛紫,想再见到圆智。
    想像以前那样继续跟随在圆智身后,想听圆智不厌其烦的一遍遍与他阐述佛理,试图能够点化他,让他不要再造下杀孽,让他脱离苦海。
    所以,接下来,不论发生何事,他都会配合孙勉道真,将洛紫送入东海。
    确定天黑之前,只消解决了自己面前这部分修士,就算是功成身退,无色真人随手挽了个剑花。
    空中血腥味浓郁依旧,气氛滞涩,让人呼吸都要困难。无色真人手持乌黑长剑,正待上前出剑,先挑了几个再说,就见前方不远处,先前道真现身的地方,竟有一道白色光芒,突地爆发出来。
    怎么回事?!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白光,也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当下齐齐转头一看,竟都是大惊失色。
    就见那冲天白光里,有着一道和“千面”里一模一样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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