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染一醒过来,便听说了敖焕天宫抗旨之事,她担心他太过冲动,会引祸上身,于是才刚刚能下床,便匆匆赶去了天宫。
    然而,她此时已经不再是玉染,而是慕容霜,是他此时最不愿意看见的那个女子!
    到头来,分不清是真爱还是错爱,她也不知道是该庆幸敖焕对自己的用情之深,还是该感叹造化弄人。
    她虽然嫁给了她爱的人,却被这个深爱着她的男子伤了个体无完肤。
    敖焕的这一场际遇,实在是太过离奇,我看了看离慕,他一直安静地听着敖焕的故事,浓眉深蹙着,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其实,我对此也是既好奇又惊讶,只是我心宽,想不出答案的事,便不去想。
    我向着敖焕问道:“如此说来,玉染是在妖怪的手中再一次死里逃生了?”
    他点点头:“她确实是这样说的。她再次逃走之后,据说是遇到了一位高人,助她成了人形,她才重新变成原来的样子,回来找我。”
    我沉吟着:“如此说来,倒真是件奇事,玉染她不入轮回,又杀不死,倒像是超脱于三界之外,不入轮回的怪物······”
    怪物这个词,委实难听了些。我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头,偷眼看了看敖焕。他脸上果然露出个十分古怪的表情,好在他了解我,我在用词造句方面,一向是出神入化。
    离慕原本沉思的脸上也露出淡淡的笑意来,轻轻地瞥了我一眼,又向敖焕说道:“听你这样一说,我倒是好奇得狠,忍不住想早些见见你说的这位奇女子呢。”
    看看,人家说出来,是奇女子,比我的描述不知道上了几个档次!
    敖焕脸上的表情果然松泛了许多:“她原不知道你们今日要来,我叫她去试穿封后那日的礼服和头冠了。我也是怕你们突然一见,太过突兀,才会先与你们讲讲她的来历。想来,这个时辰,她也快过来了。”
    果然,我们又坐了没多会儿,便看见一女子远远地自水榭回廊而来。一身素色纱裙,简单之中带着干净的气韵,娉娉婷婷,于水气波光之上显得不染纤尘。
    她并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亦非是雍容华贵。清秀的瓜子脸一看像个单纯善良的邻家小妹,杏仁眼,远山眉,干净剔透,哪里像个即将成为东海龙后之人。
    她进得水榭,见有我和离慕在,便很快地敛了眸光,半低着头,像是有些羞怯之态,口中说道:“有客人在,敖焕怎的也不早些告知玉染,实在是怠慢了。”那声音空灵清越,宛如山涧幽泉,令闻者通体舒畅。
    敖焕已经上得前去,一面拉着她过来落座,一面解释道:“云姐姐与我是发小,我也曾多次跟你提过的。他俩大典那日自然也会应邀前来,只是我想早些介绍给你认识,你不怪我擅作主张吧。”
    玉染轻轻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极是谦和地说了句:“玉染怎会。”
    故人重逢,又是成双成对,似此良辰美景,自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仙界皆知,东海有美酒,名曰碧藻青,入口时极是绵软甘甜,却后劲极大。我素来爱美酒,从小到大,栽在这碧藻青上头的次数也多。故而,我是极力地克制自己,少喝酒,多说话。
    这话匣子一打开,我与敖焕便一唱一和地从诗词歌赋聊到了人生哲学,聊到后来,我还唱上了,敖焕便为了一下下地击着节拍。从小磨练出来的默契真是非同凡响,我俩这一闹,直闹得离慕与玉染插不上话来。
    好在玉染一看便是有些腼腆,在我与离慕面前本就不大说话,而那离慕也是个平日里话不多的人,还是多亏了有我和敖焕,才不至于冷了场。
    然而,话说得少的结果,便是酒喝得多。我是早知碧藻青后劲大,不敢多喝,而敖焕是自家的酒,喝得惯了。夜幕深沉时,离慕和玉染便皆说不胜酒力,要回房歇息。
    玉染是个女孩子,大约平时喝酒少,容易醉,可我倒还从未见离慕醉过。
    他那瓶中的星光醉也是十分厉害的仙家醇酿,想来喝酒还是要个氛围,今日大家兴致高,他又似对那碧藻青一见之下爱不释手,也难怪不知不觉中,便多饮了些。
    于是酒宴只得作罢,起身时,夜风一吹,我摇了三摇,后劲还真是大,已经喝得少之又少,竟然还是有些晕乎。
    水榭之中已是一片狼籍,真正是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我们两两告别,敖焕自送了玉染回房,我则牵了离慕往东厢而去。东海龙宫我自小便熟得跟自己家中一般,自然不必敖焕招呼。
    将离慕带至东厢,我见他一直沉默不语,便问他:“你会不会,嫌我太闹······不够淑女?”
    他听了我的话却似是有些意外地愣了愣,继而露出个无比迷人的笑容来:“我就喜欢你这般的性子,我倒盼着,你一生一世都如这般无忧喜乐······”
    厢房之内并未点灯,他的一双眸子却是光华万千,如星光一室,他喝了酒,脸上有些微微的红,身上的清香和酒香合在一起,极是好闻。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低了头:“我见你一晚上不大说话,也不大抬头看人,以为,你会嫌弃我呢······”
    他戏谑地调笑着道:“不是你叫我从此后,不准看别的女子么?我今晚表现得可让你满意?”
    于这静谧黑暗之中,闻着他身上味道,他最后那句话听在人耳中,格外地让人浮想联翩。那夜天山之巅,他也曾这样看着我······
    我借着黑暗掩饰着自己老脸一红的表情,转身便走,出门时只丢下一句:“早点休息,晚安!”
    走了很远,我仿佛还能感觉到,他在身后看着我的目光,比今晚的碧藻青,更是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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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梦醒已是风云变
    送了离慕去东厢房休息之后, 我并未回房,而是借着酒兴,在东海之中四处撒泼。
    许久不曾来拜访过东海的水族们了, 我连夜去看了一场水母姑娘的舞会,鱼族的相亲大会, 还有螃蟹族的角斗场,直到离天亮不远的时候, 酒劲上来, 我真的有些犯困,便敲开了蚌大婶的壳子,在她柔软的肚子上睡了过去······
    直到辰时已过,我才醒过来,拖着睡眠不足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返回了龙宫。
    刚一靠近东厢房, 便已看见人群乱成一片, 下人们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 在议论着什么。才几个时辰不在,倒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凑过去, 便看见了敖焕。
    他仍是华服玉带, 翩翩公子, 然而那一身掩饰不住的焦急和忧虑,让他的身躯看起来格外的疲惫。他一抬头看见了我,急忙迎过来,一把扯住我的袖子, 问道:“你去了哪里?你可知四殿下和玉染下落?”
    我让他问得一愣,张口答道:“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自然是去找你那些有趣的水族玩去了······离慕和玉染不在吗?”
    他见我一无所知,极是失望地放开了我,说了句:“你进去看看吧。”
    我踏入东厢房,便看见房中一片凌乱,桌椅板凳东倒西歪,茶杯茶壶碎了一地,一看便是激烈地打斗过。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地上有殷红的血迹,散发着淡淡的血腥之气,触发人许多不好的联想。
    一股凉意从脚心直升上来,我怔着尚未说话,敖焕便将手伸到我的面前,手心里有一颗金丝缠绕的珠子。
    “这是······避水珠?”
    他点点头:“我早上发现玉染不见了,四处都找过,龙宫之中的守卫也说并未见她外出。后来我到了东厢房,见房门开着,我就在房中捡到了这个······”
    “云姐姐,”他唤了我一声,眼圈立即红了起来,那种焦虑让我见而心疼,“玉染这次回来,我特意重新把避水珠戴在她脖子上的,这个对我们有特殊的意义,若非生离死别,她一定不会丢下的。如今,只有珠子还在,我怕她,已是凶多吉少······”
    他的情绪勾着我心中的担忧也开始无限地放大,我的脑中一片混乱。
    少时淘气,我与敖焕和潋扬玩的时候最不喜欢长辈和侍从们打扰,于是,我们每次来龙宫,总会聚在东厢房里,此处最为偏僻,平日少有人来往,可以让我们玩的纵情恣意,无法无天。
    如今可好,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也找不出个知情人来。
    此时护卫首领来报,已细细核查清楚,昨夜至今并无外人潜入的痕迹,只有天宫四殿下楚离慕,曾于天未亮时突然离开龙宫,走的时候,有人看见,他白衣带血,行色匆匆。
    我脚下有些站立不稳,身形微微晃了一下,敖焕已经伸手扶住了我。
    为什么离慕要匆匆离开?为什么避水珠会出现在东厢房里?如果玉染真的已经魂飞魄散了,龙宫又没有外人来过,难道······
    我努力地强作镇定,握紧的手却忍不住有些发抖。
    敖焕应当是极力地不想让我伤心,可是他自己的声音也抖到不行,他迟疑着向我说道:“云姐姐,你说四殿下他······真的会杀玉染吗······”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我拼命地摇头,却好像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我抬头看着敖焕,突然斩钉截铁地说道:“我马上去找他!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他,给你一个交待!如遇玉染还活着,我也一定把她带回来。”
    我握了握他冰凉而又冒着汗的手:“你信我吗?”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亲密无间的朋友,离慕对我来说很重要,敖焕也是。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信!”
    这可能是我驾云速度最快的一次,从东海龙宫,直奔天宫端阳殿而去。
    一路上,我细细地回想昨日之事,心中不住地宽慰着自己,仍存着一丝侥幸。离慕与玉染素不相识,和我一样不过是头一次与她见面,而且昨晚一起喝酒,他甚至不曾多看她几眼,他为什么要杀她?
    端阳殿外依然冷冷清清的,连个守门的宫娥也没有。我前些时曾听他说起过,他自幼离开生母,孤独地长于天宫之中,清冷惯了,身边一向不喜欢太多宫人服侍。
    我叫了许久门,也不见有人应我,若是离慕不在,至少会有个把洒扫的宫人来应个话,可如今,偌大一个端阳殿,竟毫无反应,我越发地笃定,他一定就在里面,并且,是铁了心地不愿理睬我。
    他越是不见我,我心中的惶恐便越是明显,那份不愿承认的猜想也便越是清晰。我急了,冲上去对着门又叫又拍,口中大叫着:“离慕,你让我进去!我知道你在!”
    又叫了好一阵,当我正想着,拆门和翻墙,到底哪个于这规矩森严的天宫而言,会稍微低调点,此时,终于出来个小宫娥。她见我来势汹汹的样子,畏畏缩缩地向我行了个礼,说道:“蓬莱公主,四殿下吩咐······他说请您回去,他······不想见您······”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我更是急了,我问道:“他为什么不想见我?至少也该让我知道个原因吧!”
    我语气不善,那小宫娥让我吓得说不出话来,想想她也不过是个传话的,她又哪里会知道为什么。
    她见我铁青着脸,怯怯地说了句:“公主您别生气······”
    我淡定地答了句:“我不生气!”说着便直接捏了个诀,将端阳殿的大门拆了下来。一声巨响,伴着小宫娥的尖叫声,我径直踏过倒在地上的两扇门,向着殿内走去。
    拆门的那一声巨响,想必已经让离慕知道我进来了。其实他不用听也应该知道,似我这般不拘小节的女子,区区两扇门,如何拦得住我。
    他静静地坐着,见我进来,果然并无半点意外。
    我们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我细细地打量着他:白衣如雪,并无丝毫血迹,应该是已经换过了。脸上眉目如画,神色如常,我全然看不出有什么异常。若是一定要说有,那便是脸色似乎白了点。
    我有些急切地问道:“离慕,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却躲过我的目光,冷冷地背转身去说道:“多谢公主关心,请回吧。”
    我不甘心,他越是不见我,越是叫我走,我便越是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踏实。我急道:“离慕,你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玉染呢?玉染去哪里了?”
    “玉染死了,是我杀了她。”他仍然背对着我,没有动,可是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我心中所有的侥幸都震了个粉碎。
    “为什么?你与她素昧平生,你为什么要杀她?你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对不对?或者,你告诉我,你是有苦衷的是吗?”我说着就要冲过去。
    “你别过来!你走,我不想见你!”他的声音变得凌厉了起来,“她就是我杀的,没有开玩笑,也没有苦衷!你也说了,她就是个怪物,除魔卫道天经地义,仅此而已。”
    他的话,让我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凉了个通透。说什么除魔卫道便可以滥杀无辜么?我从不信他是这样的人!
    我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抱住他的手臂,拼命地拉扯着他:“离慕你转过来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否则,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要相信!”
    离慕在拼命地抗拒,我突然觉得他好像非常地厌恶我,甚至不愿意让我碰他。他突然用力地甩开我,我一时不防跌坐在地上。我听见他大声地冲我吼着:“你走啊,我不想见你,我讨厌你,你听不懂吗!你再纠缠不清,我也会杀了你!”
    我愣了愣,再次像头倔强的牛一般冲了上去,我真就不信邪了!明明几个时辰之前,他还是那般情意绵绵,软语温存,这才过了几个时辰,仿佛整个世界都变了,到底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再次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去扳转他的身体,我说:“你杀了我吧,就算是死,我也要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们久久地僵持着,用力气僵持着,用灵力僵持着,用意念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可是不知道为何,我总是觉得他体内的灵力极是不稳,如波涛汹涌,仿佛随时,都会决堤······
    就在我猝不及防之间,他突然地转过脸来,带着微微的喘息,我不由得呆住了!因为,我看见他那张平时温润如玉的脸上,竟然对我显露出清楚的杀机,他眸光犀利,就那样狠狠地看着我!
    他已在一瞬间出手,出手时带着苍琅寒冷的剑光,直指我的前胸······
    当剑气离我只差毫厘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眼中带了一丝迟疑,然而,那就像是我在转瞬即逝之间的错觉一般,他的剑最终还是无情地捅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是甜宠呆萌好,还是虐恋情深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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