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改?”崔才高唔了一声:“倒也是应该改下了。”
    崔大娘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悄悄朝卢秀珍挪了一步,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卢秀珍冲她笑了笑,轻轻挽起了她的胳膊,在她耳边低声道:“娘,你莫要出声,有我呢。”
    “好。”崔大娘点了点头,现在她不相信自己媳妇还能信谁?
    “这样罢,崔老实,我们现在就商量下将你们家的供养银子改一改。”崔才高将毛笔在墨汁里蘸了蘸,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转:“你觉得多少比较合适?”
    第一次有人主动来询问他怎么样才比较合适,崔老实有几分紧张,他舔了舔嘴唇,只觉得干得好像就要裂开一般:“我、我、我……”想来想去,他转过头去望向卢秀珍:“秀珍哇,你说说看,多少银子比较合适?”
    “爹,我们是真心实意的想尽孝,但是咱们也不能抢了大伯二伯他们尽孝的机会,就这样吧,将奶奶每年所需要的花费列出来,大致估算下要多少银子多少粮米,然后三家平均分摊便是,族长大人,你说这样是不是很公平呢?”
    一句“族长大人”将崔才高喊得全身舒泰,他得意的摸了摸胡须,这个开始还撒泼放肆的小媳妇,最终还是要向自己低头的哪。他眼珠子朝卢秀珍那边转了转,忽然觉得可能是这灯光昏暗,她一张脸在黯淡的光影里,显得格外好看。
    唔,崔老实家倒也是可怜,都已经交了二十来年的供养银子了,而且每年还交了这么多,就是不用再交都说得过去,现在人家诚心诚意的来请自己主持公道,自己当然要给他们公道了。
    想到此处,崔才高下定了决心:“这样罢,我觉得三一添作五,就依着原来那规矩,减免七成,每年交三成就够了,那么崔家三兄弟,每年给母亲四两银子,七十斤稻谷,十二斤肉,节礼另外算。”
    “啥?”崔大婶与崔二婶两人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老娘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东西!”
    “你们这又是啥子意思?”崔才高斜着眼睛瞟了她们两人一眼:“你母亲如何连这点东西都不要了?”
    “哎呀呀,九叔!”崔大婶伸出肥肠一般的手指板着指头算:“都说一斤米能煮三斤饭出来,老娘一餐吃不过三两米饭,也就是说一两米就够了,更别提我们早上基本不用吃饭,馒头饼子对付着过去了,单单是这米,一年也用不了两百斤。”
    “老娘在我家的时候,家里一个月最多撑死不过两斤肉就顶天了,一个人哪能要三十六斤一年?”崔二婶赶紧补充:“还有呐,十二两银子也没花到啊,老娘每年做不过两三套衣裳,自家的土布要多少钱,就是抽点水烟,家里的烟叶自己搓,就算哪一年短少了些,最多不过买上一两银子就够抽半年了……”
    “原来我奶奶的生活这么节俭啊?”卢秀珍睁大了眼睛望向两个唾沫横飞的中年妇人,心里头憋着好笑:“六丫,我听你说起,好像我们奶奶是个大手大脚的,每年十二两银子都不够零花呢?”
    崔富足崔富裕两兄弟沉着脸,伸手拖住了那两个拍手拍脚的婆娘:“还不快住嘴!”
    两个说得正来劲的妇人有些不满的看了看自家男人,脸上都是愤愤不平的神色:“汉子,怎么了?我们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你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崔富足脸色铁青,大吼了一声:“还不快些去后院歇着去!”
    崔大婶惊愕的望向崔富足,见他似乎来真格的,气呼呼的扭了下肥胖的身子,甩了甩手,赶着就朝后院挪了去,她身子沉,走起路来就如一只鸭子,屁股还在门槛这边,身子早就进了后门。
    “敢情……”卢秀珍笑了笑,冲崔富足崔富裕两兄弟点了点头:“敢情我爹娘这么些年来多交了不少供养银子啊,奶奶原来这么俭朴,怎么也没人跟我爹娘来说一句呢?他们两人拉扯大六个孩子,容易么!”
    “你别听她们胡说八道,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儿!”崔富足的脸红了一片,只觉*辣的痛,幸亏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家里油灯没有拨得很亮,故此倒也看不出什么来:“就按九叔说的办吧,我们三兄弟平摊就行,你们家房子不太好,你奶奶还是在我们两边轮流住,每人家一年。”
    “凭啥?为啥不到家住?到咱们家住,咱们不是要负担不少么?”尚未挪脚的崔二婶气呼呼的喊了出来:“既然是平摊,就该三家轮流住!”
    崔富裕瞪了她一眼:“还不滚到后院去!”
    若是要仔细清算起来,只怕是两家要倒吐出些银子给三弟哩,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婆娘,一个劲的瞎嚷嚷,也不晓得利害!两兄弟很默契的看了一眼,决定就照崔才高的办,至少老娘在家里住的这一年,还能刮到些银子,把自家那份给省出来。
    “你们两兄弟倒是个仁义的。”崔才高摸着胡须笑了起来:“就是该这样嘛,都是一家人,就该和和睦睦,老实哇,你们家也莫要再提什么出族的事情了,我重新给你们写一张契书,这事就此揭过!”
    崔老实不住的点着头:“中、中,多谢九叔了!”
    崔大娘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今日这一闹腾,身上的担子瞬间便轻了一大截,她微微的笑了起来,一年只用交四两银子了,那下边几个孩子的媳妇本攒起来也就容易多了,更何况现在还有个现成的呢。
    望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卢秀珍,崔大娘心中暗暗的想,秀珍身子太单薄了些,以后得给她做些好吃的,把身子养好了,这才好生娃。
    越想越开心,崔大娘只觉得眼前亮闪闪的一片,这暗淡的屋子里仿佛间亮堂了许多,站在屋子里的人个个看上去都是和和气气十分可亲。
    崔才高提起笔来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张契书,韩喊着崔老实过来按手印,崔老实很听话的走上前去,伸手就朝那印泥盒子里蘸,卢秀珍一个箭步蹿了上去:“稍等,我来瞧瞧这契书。”
    别人叫公公崔老实真没叫错,他自己不识字,人家喊他按手印就按,万一上头写的不是四两银子,那这笔糊涂账又该与谁算去?卢秀珍拿起契书飞快的看了一眼,崔才高没耍名堂,上边写得清清楚楚,四两银子,七十斤米,十二斤肉。
    “怎么了?”崔才高有几分不高兴:“未必你还识字不成?”
    “我听着六妹说族长大人才学好,想来景仰下墨宝,果然是龙飞凤舞遒劲有力。”卢秀珍脸不红心不跳的给崔才高戴上一顶大帽子,足足的拍了他几下马屁,果然崔才高即刻眉开眼笑:“算你还识货!”
    第38章 账目明(三)
    乌蓝的天空里已经有了稀疏的星子,月亮渐渐的从栖凤山后边升起,淡淡的清辉照着暮归的人群,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在乡间小路上徜徉着,一边还扭头回看从崔富足家走出来的那几个人。
    “崔老实家今日发飙了呢,竟然敢在族长面前跟他老娘杠起来了。”
    “可不是?从来没见过崔老实家起翘呢,这可真是奇怪哟。”
    老少娘们与自家汉子攀着肩膀,嘁嘁喳喳的议论着,斜眼看着崔老实一家,轻轻的咬着耳朵:“崔老实家这下该松了一肩,每年要少交不少银子哩。”
    “可不是,他家那新来的小寡妇,听说也是个能挣钱的,才来这么些天,就往江州城跑了两次了,也不知道拿了什么去卖,只不过我寻思着肯定是能卖出几个钱来的,要不是这么来来回回巴巴儿的跑,也不嫌累?”
    闲言碎语飘了一两句过来,落到了行走的那一大家子人耳朵里,崔大娘听着心头一紧,转脸看了看卢秀珍:“秀珍啊,你有没有告诉她们你卖的是啥子?”
    “没有呀,娘,怎么了?”就着溶溶月色,卢秀珍见着崔大娘脸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挣扎,不由得有些奇怪:“娘,你在想啥子呢?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只管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法子呀。”
    “秀珍,唉……”崔大娘拉住卢秀珍的手朝前边走着,一边低声道:“那种菌子卖上了高价钱,我在寻思着要不要告诉村里的人,有钱大家一起赚……”
    “啥?”卢秀珍有些愕然,崔大娘还真是滥好心,若是告诉青山坳的人这鸡枞菌能卖上大价钱,只怕第二日不少人就会拎着篮子上山到处找了。卢秀珍倒是不担心价格会被挤得降下来,反正市面上也就卖两三文钱一斤,降无可降。她最担心的是村民们进山找菌子,会发现那个鸡枞菌的窝点,到时候她想多采些囤点鸡枞菌油和干货都没得地方找。
    “秀珍,是不是你不同意?”崔大娘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卢秀珍,一张脸憋得通红,就如做错事情的孩童:“不同意就算了,我也是顺口一提,想着让大家都能多挣几个铜板……唉,你想的也有道理,要是卖的人多了,这钱也就不好挣了。”
    崔大娘一个人嘟嘟囔囔自说自话,卢秀珍暗自好笑,这便宜婆婆还真是想得多,吃着咸菜萝卜干,操着山珍海味的心思。
    “娘,正是你想的那样,要是大家都进山找那菌子去了,集市里到处都是菌子,肯定卖不上价钱,白白赔了力气还讨不了好,到时候只怕村里人会埋怨咱们哩。”卢秀珍挽着崔大娘的手朝前边走着,心里有一丝怜悯,崔老实和崔大娘真的都是老实人,自己既然来了,就要带着他们这些老实人脱贫致富才行。
    “大郎媳妇。”
    身后传来崔三爷的声音,卢秀珍回过头来,就见着崔三爷急急忙忙的从后头赶了过来:“三爷,有事么?”
    “我方才听着二郎他们说你去过江州城卖山货?”崔三爷瞅了卢秀珍一眼,脸上有些责备的神色:“怎么就不跟三爷说一声?三爷这骡车上还能坐人哪,顺带把你捎过去也不是啥为难事情!”
    “三爷,我上次去江州城都是快晌午了,那时候你早就赶车进城啦,下回我若是去得早,一定先和你说一下,搭个顺风车!”卢秀珍甜甜的朝崔三爷笑了笑:“三爷,你人真好!方才亏得你在中间做了个调解呢!”
    “我不做调解这事情就僵了。”崔三爷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他嫂子,说真心话,你也不想出族吧。”
    崔大娘点了点头:“那也不过是一时间的气话,一个人咋能没有家族哩?幸得三爷你做了和事佬,才将这事儿转过弯来。”
    卢秀珍在一旁听着,默默不语,初来乍到的她,总算明白了昔日高中历史课上,历史老师在阐述宗族的含义时说到的话:“宗族对于封建社会的人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一个社会关系,一个人如果没有宗族,他便没有归属感。”
    即便被欺压至此,崔老实与崔大娘都不愿意脱离宗族,可见这宗族在人们心目里的影响有多么深,卢秀珍微微叹息一声,自己也不必强求着崔老实他们出族,先想法子将日子过好,以后再一步步的来。
    古人脱离不了宗族有很多原因,社会不发达,交通落后信息闭塞,只能靠着宗族来维持联系也是重要的一点,若是自己能带着崔老实一家发财致富,崔氏宗族的人要对他们另眼相看,那时候自己就能说得上话了。
    历史从来都是由强者书写的,弱者只能忍气吞声,卢秀珍捏了捏拳头,自己一定要变得强大起来,不能让人看轻,不能被人踩在脚底。
    夜越发的深了,月亮已经从山坳后头升到了中天,一个圆白的玉盘,皎皎清辉洒向大地,给乌黑的地面披上了一层轻纱,远远看过去,只见枝头的树叶淡淡的泛着银光,似乎清秋时分的冷霜。
    “我说,”崔才高站在崔富足家的院子里,拧着眉头望了望崔富足崔富裕两兄弟:“你们也不要做得太过了,崔老实怎么说也是你们的亲手足,这般苛待他,你们心中可过意得去否?”
    崔富足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道:“也不是我们苛待他,是我老娘……”
    “你是长兄,自然该劝着你娘一些,你娘年纪大,糊涂了,你们也跟着糊涂了?”崔才高一副谆谆善诱的口吻:“凡事得多想想!”
    崔富裕站在旁边不吭声,心中腹诽,当年崔才高分家的时候,他还不是仗着自己儿子考了个秀才去了府衙给知州大人做誊写的文书,一力排挤他的兄弟,这才将家产占了大头,还接下了他父亲族长的位置。可现在,他却人模狗样的来教训自己,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底气!可是人家是族长,自己再怎么样也只能听着,崔富裕暗地里掐了掐手指,很多事还得找崔才高帮忙,自己先忍着点便是。
    “九叔,你也知道,这事儿是当时叔公给定下来的,要银子的也是我老娘,我们做儿子的还能说多话?三弟这些年也没提委屈,大家平平安安的过了二十多年,怎么他家大郎媳妇才进门,就开始起浪了?”崔富足的眼珠子转了转,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大郎已经过世了,何苦还要将他那未亡人拉过来守寡,这不是要将好端端的一个家给搅和得不清净么?”
    拿了这么多年白花花的银子,转眼间就少了一大半,崔富足心有不甘,崔才高来重新立契书又如何——再怎么着,也是意难平。
    总得在崔才高面前上些眼药,三弟一家,可别想就这么算了,总有能拿捏得住的时候,崔富足的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尤其是那个新来的侄媳妇,总不能让她就这样捡了个便宜,在他家里威风八面的耍过来,还想就这么了结?少不了要给她点苦头尝尝!
    “唔,那个媳妇子伶牙俐齿的,看着不是个老实人,特别是模样生得还算好,就怕她做出败坏我们崔家门风的事情来。”崔才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眼前出现了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崔富足说得没错,可得盯着点这小寡妇,莫要让她做出啥子伤风败俗的事。
    “九叔高见!我也是这么担心的。”崔富裕赶忙也补上了一句,马屁拍得足足的。
    “你们两兄弟让婆娘媳妇多盯着些,有什么不对的就来告诉我。”崔才高瞥了两人一眼:“我今日跟你们说的那事,你们觉得怎么样?”
    崔富足面露难色:“九叔,换新谷种……你也知道,早几年我被害惨了!”
    崔才高脸色一变:“你莫非是信不过你堂兄?我家耀祖正在衙门里管着这事情,你以为他会骗你们这些兄弟?”
    “九叔,不是我信不过耀祖兄弟,只是可能江南这种谷真的不适合咱们北方种,那年我落个什么下场,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提到换种谷,崔富足就腿肚子打哆嗦,那年吃了那么大的亏,这一辈子都记得,哪里还敢轻易尝试!
    那年被舌如巧簧的店伙计骗得昏头转向,买了一批江南种谷回去,结果根本就不发芽,找粮肆理论,却被那老板喊人打了出来,只说他在污蔑。崔富足又气又急,壮起胆子去了知府衙门告状,万万没想到知府大人根本都不看他的状纸,只是拍着惊堂木将他痛斥了一顿。
    他到现在还记得知府大人那不耐烦的神色:“刁民,这点些须小事还来折腾本官,难道你不知道江南为橘江北为枳这句话?还跑到府衙来击鼓鸣冤,难道你以为老爷我很闲,吃饱饭没事情做就是来给你处理这等鸡毛蒜皮?”
    他跪在大堂之下,战战兢兢,虽然不理解知府大人“江南为橘江北为枳”的意思,但从知府大人的话里能感觉到他很生气。
    大约真的是自己的错,自己不会种江南的水稻,种谷才没发芽。
    “你给我听好了,赶紧去补种一批谷子,若是今年秋收没有交赋税,那你就等着坐大牢做苦役便是。”知府大人冲他吼了一句,手撑着案几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这一幕,牢牢的刻在了崔富足的脑海里。
    第39章 账目明(四)
    崔耀祖是崔才高的长子,刚刚出生的时候,红日高照天气晴好,崔才高的老爹见了大胖孙子十分高兴,翻了好久的古书,最后找出了耀祖两个字赐了名儿:“日子这么好,八字也不错,我看这孩子是能光宗耀祖的哪。”
    果不其然,耀祖十分争气,七岁那年,他祖父带去江州城那边崔氏宗族走动,得了那边老族长的青眼,对崔耀祖的祖父道:“令孙聪明伶俐,莫要浪费了这份天赋,不如送到崔氏族学来,若是能学有所成,便也能博个前程。”
    崔耀祖的祖父听了这话心中大喜,谢过那边老族长,赶紧给孙子置办了两身新衣裳,买了笔墨纸砚送去了江州城这边的崔氏族学。崔耀祖倒也没有辜负家人的期望,年方十六便中了秀才,而且主考官特地在试卷后边批了一句:妙笔生花,此子前途无量。
    这话也不知道是怎么传了出来,就连江州知府都知道了江州有个“前途无量”的崔秀才,连忙着人去召了崔耀祖过来,想亲眼打量下这位青年才俊。江州知府本来打算着,若是这崔耀祖真如主考官所言,文采斐然又长相还算英俊,便将自己宠妾生的小姐舍了给他,存了个用姻亲来博一门新贵的主意——崔耀祖不过是个乡村旮旯里出来的,现在有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愿嫁与他为妻,定然心存感恩,等着到时候他步步高升了,翁婿两人还能相互提携。
    只可惜这世上难有十全十美之事,才学好不一定长得模样俊俏,江州知府一见着崔耀祖,那份热腾腾的心思便歇了下来。
    崔耀祖十三岁上头得了一场大病,病好以后这人就不再长个子,一副五短身材,面色黧黑,长相虽不丑陋,只是配着他的肤色身量,便大大的折损了他给人留下的印象。知府家的庶出小姐揣着一颗小鹿乱撞的芳心躲在屏风后头偷窥少年郎,孰料见着这样一个人,气得提了裙子一气跑了回去,扎进宠妾的怀里哭闹不休,只说父亲存心想要薄待她,竟然想将自己许给这样一个人,江州知府回到后院花了很长时间才将美妾娇女安抚平定,转念想着毕竟崔耀祖是自己招过来的,若要成全自己识才之名,总得给他个什么事情做才行,想来想去,将崔耀祖招进了江州衙门,做了个从九品的小吏,专门誊写文书。
    这崔耀祖忽然得了知府大人垂青,只觉前途光明,精神振作,一颗心扑到了府内杂务之上,唯恐自己有做得不妥当之处,江州知府见他如此勤恳,也就渐渐的将那长相的成见给搁到一旁,在自己离任之前还将崔耀祖升了一级,成了正九品,也算是对他这么多年的嘉奖。
    崔耀祖小小升了一级,青山坳这边的崔家都很是吃惊,没想到这五短身材的人也能受到重任,一时间到崔家做媒提亲的几乎要将门槛踏破,崔才高于是十分得意,精挑细选了一门亲事,那姑娘带过来二十亩地的嫁妆,人人都说这崔耀祖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果然是个有前途的。
    只是崔耀祖这好运似乎到这个时候就打住了,自此之后他便诸事不顺,考举人五次皆落第,只能一心一意继续在衙门里做着小吏,无功无过的做了差不多二十年,这才升到了正七品的推官。
    最近听闻朝廷有意要在北方引进江南的种谷,想要试着种出一批高产质好的稻谷,崔耀祖当下便动了心思,自己做这推官也有四五年了,还未见有提升的迹象,若是能协助知府大人将这件大事给搞定了,六品的通判总跑不了有一个。
    思及至此,他赶紧去向江州知府请求协助推广种谷之事,并且拍着胸脯立下了保证:“别的不说,城西青山坳那边种个一两千亩地是没问题的。”
    青山坳那边几个村,住了不少崔氏族人,他父亲是族长,只要父亲召集崔氏族人过来说说这事,不愁这事情不能解决。崔耀祖觉得这是十拿九稳的事儿,只要他回去与父亲说一趟,定然能迎刃而解。
    “如此甚好,若是你能为朝廷效力,将这批种谷让百姓给种下有了好收成,那我一定向上边举荐你。”江州知府旷江华正为这事儿犯愁——四年前,江州府的前任与城里粮商勾结卖假种谷,江州城的百姓吃尽了苦头,只怕是不愿意再换种谷,现在忽然跑来一个自告奋勇能推销种谷的,心中大喜,赶紧将这件事情交给了崔耀祖,总算是将这烫手山芋给扔出去了。
    崔耀祖本来只想着在青山坳这边推行更换种谷,没想到旷大人竟然让他掌管整个江州的种谷之事,由不得有些惶恐,赶紧联系粮商,去江南那边调一批上好的种谷回来。
    大周朝廷收官粮 ,都是已经舂好的米,种谷一般都是百姓自己收着,鲜少有拿出来卖的,只不过也有些人家粮食收成好,多留了些便有了些盈余可以拿出来卖。这一次朝廷想要北方几个州试种江南的稻米,也并不容易,光只是下乡去收种谷都要花上好长一段时间,官府人力有限,故此都是委托粮商在中间沟通,将种谷收上来然后再与江州官府联手售卖。
    崔耀祖小心谨慎,没有再去找江州城最大的粮商何梓雄,当年何梓雄卖黑心种谷让人吃了亏的事情,崔耀祖是十分清楚的。那年堂弟崔富足吃了个哑巴亏,差点没交上赋税,后来还是拿了些银子出来买了一些稻米才凑齐。
    他打听了很久,这才下决心去找夏季桥。
    夏季桥乃是江州城里的一个小粮商,为人宽厚,生意场上口碑也不错,崔耀祖觉得这是个信得过的,于是找到了他与他商议这种谷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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