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事情还远没有终结。梁旭几次走在路上,差点被车撞到,有时是小轿车,有时就是摩托车甚至电瓶车。来车的地方都没什么疑点,大多数是巷口街角。
    梁旭那时以为自己是总想罗晓宁,好不容易和罗家谈妥了,一周两次送罗晓宁复健,他心里记挂这件事,所以注意力不集中。
    最严重的一次,他被飞驰而过的电瓶车撞翻在地,当时他刚送了罗晓宁回家,又去教授家里坐了坐,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这辆看不到牌照的电瓶车撞了他,居然立刻掉头,想冲回来。梁旭在倒地时已经就地滚开,他以为对方是要回来道歉,没想到对方见他爬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他看看自己,手肘跌破了皮,膝盖似乎也破了,隔着裤子隐隐地疼,回家来梁峰一看,大腿上青了一大片。
    “幸得你腿长,这一般人撞在腰上就废了。”梁峰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你走路怎么不当心呢?”又问:“没揪住骑车的吗?”
    他问得严肃,而梁旭突然脸红了。
    梁峰莫名其妙:“你这是什么态度?”
    梁旭磕磕巴巴地答他:“没有,是个女的。”
    梁峰更不懂了:“长得好看?!”
    梁旭觉得他们俩这会儿对话不在一个频道上,干脆不说了。
    这一段叙述,可说是他俩一晚上扯蛋的最高成果,梁旭谈及这段事故频出的往事,房灵枢很自然地将他和罗晓宁的父亲联系起来——当时看的确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联系起来就太巧了。
    先是梁旭暴露身份,然后罗晓宁被关禁闭,之后梁旭的身边就不断发生意外,再然后,梁峰遇难了。
    将心比心,换成是房灵枢自己,也会觉得这异乎寻常。
    房灵枢心中突然大惊,原本他以为梁旭应当知道凶手是谁,现在看来,梁旭可能也不知道!
    那么他带着罗晓宁出来,是想杀谁呢?
    梁旭不说话了,房灵枢也在发呆,两个人呆了一会儿,梁旭说:“你一滴都没给我留?”
    房灵枢:“……”
    对不起了梁变态,人饿了真是什么都好吃,这个糖水太好喝了。房灵枢惭愧地想,我还想喝。
    他惯会做人,先看了一眼罗晓宁:“要不要也给他灌一点?”
    梁旭亦看了罗晓宁一眼:“我给他静脉推吧。”
    “……”
    说实话,梁旭血液里可能真的有暴力因子,他的控制欲太强了——原本抱起来喂一口就能解决的事情,梁旭非要静脉推注,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变态啊?
    房灵枢真怕有朝一日小白兔会死在他手上。幸好看上去他俩没搞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不然以小白兔这个体质,估计两炮就要见马克思。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梁旭已经起身走到车尾去了。
    房灵枢拉长了嗓子:“我——要——跑——啦——”
    梁旭懒得理他,他摸出三袋糖水,背身过去,准备注射器。
    房灵枢的眼力不及他敏锐,兼之近视,他平时射击全凭手感,此时黑暗之中,无法看清梁旭在弄什么,他隐约看见梁旭向注射器里抽的不止是葡萄糖。
    “加什么呢?”
    “营养针。”梁旭道:“你想要?”
    房灵枢婉拒:“不了不了。”
    “伤口还疼不疼?”梁旭又问:“如果还疼,可以再给你一支曲马多。”
    “不要。”房灵枢还是婉拒:“这玩意儿跟杜冷丁一样会上瘾的,我忍着就好。”
    梁旭不再关照他,他拿起将剩下的葡萄糖,连同另外两袋,一起拿去空调加热。
    “梁旭,你十来岁之前,是在阿陵吧?”
    梁旭不答言,他仰头喝着葡萄糖。讲真,他喝水的样子也非常潇洒,不知道这到底是得益于他的父母、还是得益于梁峰的训诫,又或者体格好看的人,拉屎都好看,更何况是喝水。
    他把加热的两袋丢给房灵枢,房灵枢忽然不敢喝。刚才梁旭背过身去,他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放了什么。
    梁旭看着他,笑了笑,转过身,他把喝了一半的糖水背身抛过来。
    房灵枢慌张地接过那袋喝剩的糖水:“帅哥喝过的比较好喝,给我一个间接接吻的机会嘛。”
    梁旭又被他恶心到了:“还给我。”
    “不还。”房灵枢往袋子里嘬口水:“已经吻了,不要挣扎惹。”
    他怕真的惹毛梁旭,赶紧换了正经的语调:“阿陵和沙场村相距不远,问你个事情,那时候你们村出去打工的人多吗?”
    梁旭低头看他了。
    “还行,不是很多。”他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都是去哪儿打工?”
    “我想想。”梁旭说:“去哪儿的都有,我想想看。”
    房灵枢很满意他的反应,他是个弱者,一切行动都在梁旭掌控之中,所以这些不相干的问题,梁旭没必要对他说谎。
    对侦破方来说,目前这个谈话气氛简直不能更理想,传唤是绝对达不到这个效果的。
    稍待片刻,梁旭思索着道:“金川那片之所以贫困,就是因为人懒,其实出去打工的人很少。”
    “一个都没有吗?”
    “……去广州的最多,深圳,珠江,还有去浙江和江苏的——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问,农民工打工就是这几个地方。”
    梁旭的生父也去深圳打过工,攒了一点钱就回来生孩子了,也是因为有这个钱,他们才能在农村盖自建房。
    “没人叫你们去四川吗?”房灵枢不甘心:“或者,有没有人曾经往云南那边拉过人?”
    “有。”梁旭说:“有人拉我爸去云南那边种地,听说能挣很多钱,我爸没有去。这种工头感觉不太正经,带去的人听说有去无回。”
    “……”
    这就对了。
    房灵枢紧紧追问:“那你们周遭有人去过吗?!”
    他尽量放缓了语气,以免刺激到梁旭的情绪。
    梁旭倒不在意,只是想了又想:“好像有,但是真不多,至少阿陵附近是没有,旁的村子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我那时候还小。”言罢,他盯着房灵枢:“你问这些做什么?”
    忽然地,他提高了声音:“我听说金川县有人去过,但是具体是谁,我不清楚——”
    房灵枢见他眼露凶光,心里暗道不好,他一把抱起罗晓宁:“别说了,我就是随便问问。”他指指地上两袋没动的葡萄糖:“你帮我撕开,我给晓宁喂一些。”
    提到罗晓宁,梁旭的神色又平静下去:“静脉推了,不用喂。”
    房灵枢翻他白眼:“他是个活人,又不是植物人,别动不动就拿针管。我慢慢喂他,你不要再给他打针。”
    罗晓宁现在就是房灵枢的救命稻草,梁峰叔叔是靠不住了,毕竟孝纱这玩意儿说扔就扔,房灵枢把罗晓宁紧紧抱在怀里,一面祈祷小宝贝儿你千万别醒,就给哥哥当个护身符。
    “说实话,他现在看上去不像八岁智力。”房灵枢无话找话:“刚去秦都的时候我真没看出他有问题。”
    梁旭不说话,眼睛望着罗晓宁。
    罗晓宁依然在沉睡,他睡得毫无防备,全身都处于瘫软的状态,房灵枢需托住他的头,才能勉强不让他掉下去。
    房灵枢突然觉得不对——他和梁旭一直在发出动静,刚开始还避着罗晓宁,后面说话就十分随意了。而罗晓宁睡得这么死,几乎怎么摆弄他都不会醒。
    偷偷地,他试着掐了掐罗晓宁的屁股。
    没有任何反应。
    无名地,一种恐惧在他心里闪电一样划过,梁旭似乎非常渴求罗晓宁睡着,他不愿意他离开,却又不愿意他醒着。
    他好像要把他重新变回植物人。
    房灵枢静静移动手指,又换了腰椎来掐——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他这才恐怖地发现,罗晓宁连呼吸和心跳都不明显了,他原本就孱弱,所以实在难以引人注意,房灵枢再试他的体温——还好,手还是温的!
    从他挟持罗晓宁开始,注意力就全在梁旭身上,梁旭仿佛故意不觉一样,在暴雨里拉着他说了半天的闲话,并且当着他的面,给罗晓宁打了两针。
    连房灵枢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罗晓宁的体征越来越微弱了。
    与金川案的捆缚杀人有别,这很像是另一种行刑式杀人。
    ——注射式行刑。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算还有一算深。
    梁旭是吃准了他会反击,也吃准了他会击昏罗晓宁,难怪他当时把匕首主动丢过来,也完全不收回那把匕首!
    他是刻意在引诱房灵枢出手。
    房灵枢不动声色地望向梁旭——这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可怕,梁旭这样安静、温柔地,在他面前实施杀人的计划。更令他懊恼的是,自己不知不觉地成为了这个现场谋杀的一链。
    第31章 灵犀
    从下午三点到此刻的凌晨两点, 所有警员都在担惊受怕里度过, 大家也做好了房灵枢牺牲的思想准备,房正军口上不说, 大家搜查全往地上看——这是在搜尸。
    山沟山谷里都去了, 因为抛尸的可能性很大。警犬也出动了, 警员硬拉着狗往山上走,雨太大, 警犬也只是原地打转, 几只狗还往邹先生身上凑。
    邹凯文苦笑:“我和他用的香水是同款。”
    此刻电话响起,大家心里都是惊大于喜, 房正军立刻喊监听, 而邹凯文握紧了手机:“没用的, 我号码有加密,中国警方不能这样监听。”
    房正军才想起来他是fbi,顿时蛋疼。
    电话铃还在响着。
    “但你们可以监听灵枢的方位。”邹凯文急速道:“至于我这边,我开免提, 全车全员保持安静, 车门车窗全部关闭。”他锐利地看向房正军:“无论我说什么, 无论你们听到什么,绝对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电话断了。
    房正军青筋迸出,kevin止住他:“他能打第一个,就会打第二个,打给我就是因为对方相信我在美国,一旦暴露, 灵枢会很危险,谁有英文歌,去前面音响播一下!”
    大家都会意,此时暴雨甚急,邹凯文令所有人脱下衣服,勉强充当隔音,又令人播斯威夫特的流行歌曲,音量调成适中,以掩盖雨声——听上去,他像是在美国某个商店或者咖啡馆里。
    果然,电话再次响了。
    邹凯文不敢说话,所有人都怕声音出来是梁旭的。大家跪在地上围成一圈,土法监听。
    “干嘛不接电话呀~”
    房灵枢骚了吧唧的声音从里面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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