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二,是大梁仅次与春节的节日,万寿节。
    二十七年前的这天,盛衡出世,那天阴雨连绵多日的京城突然放晴,处处可见彩虹,都说这是盛衡降生带来的福气。
    而对于京中的官员来说,明德十年的万寿节,却比往年少了许多节日的气氛,因为盛衡取消了每年一次的大宴,并用这个时间亲自前往地坛为百姓祈福。
    此举一出,甚得民心,今天先雪灾后水患,粮食收成锐减,因此盛衡在地坛开坛祭祀,让百姓们受宠若惊,只叹陛下还记得他们。
    从地坛回来后,已经是下午,晏清宫已经备下筵席,盛衡没有子嗣,后宫有两位妃嫔,除此之外就是亲近的朝廷命妇,进京祝寿的藩王盛衡已经一一见过,并一一赶回了封地,因此这个筵席虽号称家宴,但真是历代帝王凄凉之最的。
    就以先帝为例,最多时有嫔妃五十二人,加上各位公主和未成年的皇子,浩浩荡荡坐满了一屋子。
    但盛衡却对眼下的情况十分满意,教坊司舞乐奏起,众人皆动箸开席,因为人数不多,因此没有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很快家宴就结束了。
    楚北渚在殿外候着,盛衡出来时脚步轻快,明显心情比之刚刚好了许多,晏清宫偏殿已经摆好了另一席面,有资格上席的人也已经在候着。
    对于盛衡来说,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家宴,桌上的人有的是曾经的太子伴读,有的是少时玩伴,均是他的多年好友。而盛衡最为宠爱的弟弟盛衔也在席上,刚刚十岁的小团子在大人们脚边跑来跑去,不时吃一口盛衡的投喂。
    楚北渚看着殿内的一片温馨,这是盛衡一年中唯一能放下包袱的时刻,能和自己的友人稍作亲近,而过了这夜,他们又变成了君君臣臣。
    盛衡情绪十分高涨,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而楚北渚悄悄退了出去,不回头地走向了他的卧房。
    连排的卧房一片漆黑,今日是御前监最为忙碌的日子,楚北渚不想点灯,摸着黑将自己散落的一些物件收起打包,摸不到熟悉的匕首这让楚北渚十分没有安全感,他的内心隐隐有些烦躁。
    楚北渚在床边静坐了一会儿,未雨绸缪地吞了一粒药丸,但内心的烦躁却迟迟没有下去,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楚北渚很少有这种预感,因此这次的感觉让他十分不舒服,他的心跳开始加快,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他的焦虑感更深。
    “谢重肆,在吗?”
    敲门的声音惊吓到了楚北渚,他一个激灵差点跳了起来,将收拾好的包裹匆匆踢进床底,装作若无其事地打开门:“怎么了?”
    门外的小宦官楚北渚很眼熟,也是御前伺候的一位太监,他拉起楚北渚的隔壁就要往晏清宫走:“陛下喝醉了,正吵着要见你。”
    楚北渚的心脏还在砰砰作响,刚刚就差一步就要离开这里,现在却又要见到盛衡。
    他被匆匆带到寝殿时才发现刚才的小宦官口中的喝醉了,还真是太含蓄了。
    盛衡刚刚吐过两次,现在已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而崔安海端着一碗醒酒汤进来:“让陛下用一些汤,否则明天起来会头痛难忍。”
    楚北渚疑惑地看着崔安海,仿佛在说“是要我来吗”。
    崔安海老神在在:“别人喂陛下不喝,非要让你来。”说着他将醒酒汤塞进了楚北渚手里。
    盛衡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在睡梦中打着鼾,他的衣物已经换过,也擦了身子,但仍掩盖不住满身的酒气。
    楚北渚轻声唤了一下:“陛下,用点醒酒汤吧。”
    盛衡毫无反应,楚北渚只能轻轻拍了一下他,但这回盛衡只是挥了挥手,赶走了楚北渚的手就又睡过去了。
    楚北渚无奈,只能用力推了推,这下盛衡终于醒过来了,但也只是眼睛睁开了,头脑仍是混沌的。
    楚北渚将一个垫子塞在盛衡身下,让他半坐起来,盛衡闭着眼睛任楚北渚摆弄,只是在楚北渚喂他第一口汤时醒过来看了他一眼。
    “北渚啊。”盛衡半睡不醒地嘟囔了一句。
    瞬间,楚北渚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脑中嗡嗡作响这一刻他如堕地狱,端着碗的手疯狂颤抖着,调羹在碗中跳动着发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楚北渚才重新能够思考,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双手的颤抖,大睁着眼睛看向盛衡,他花了整整半刻钟才反应过来——
    原来盛衡早知他的身份。
    原来这样一些才说得通。
    盛衡见过天下最好看的男人和女人,如何楚北渚只是在静静地擦着回廊就被一眼看中。这个问题楚北渚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刻意在心里回避了这个问题,当现在被逼迫着不得不想时,一切都变得十分明了。
    从头到尾,盛衡所有的美好都是一场梦,盛衡为他编织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也显而易见了,那就是他从进宫的第一刻就已经暴露了身份。
    楚北渚觉得这偌大的寝殿突然变得十分寒冷,彻骨的寒意让他瑟瑟发抖,过去的半个月,他就像个跳梁小丑,展示着自己的爱慕之情,然而其他所有人都是戏里的角色,看着突然闯入这场戏的他像个笑话。
    那所谓的一见钟情,更是可笑至极。他如何能不喜欢盛衡,在盛衡为他精心排演的戏里。
    楚北渚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蹲下了,手中的碗也摔在了地上,被厚重到底地毯吸走了所有的声音。
    他先是抱着自己的双膝,大口地呼吸着空气,仿佛马上就要窒息,刚刚吃下的药丸救了他一命,没有让他的病在此时发作。
    对,我有病。楚北渚突然想到,我不仅是只过街老鼠,我还是个病人,最可怕的那种病人。
    楚北渚顿时四肢无力,于是他放松了下来,任凭自己躺在地上,床上的盛衡因为没有了支撑也软成一摊,上身滑了下去,躺在了床上。
    楚北渚与他相反方向地躺在地毯上,像是隔着一张床的共枕,他正睁着眼睛,望着殿顶雕花的梁柱,他仍是难以呼吸,但也没有力气大口吸气了,只能在轻微的窒息感中听着盛衡的鼾声。
    楚北渚将四肢张到最大,仿佛这样他就能在这殿内多占有一点位置,仿佛这样他就能成为这座寝殿的主人。
    他为这个想法而嘲笑了自己一通,随后慢慢站起来,捡起了摔在地上的碗放在一旁,不去管地毯上的水渍。
    盛衡刚被楚北渚立起来,现在又倒下去,因此下身与床平行,上身却弯折到一旁。楚北渚轻轻搬动了一下盛衡,将他摆成一个舒服的仰躺姿势,四肢都放到了合适的位置。
    这下是真正地该离开了,楚北渚想,这样的离开方式反而不错,起码刚刚因为不告而别产生的愧疚现在已经烟消云散。
    现在离开已经没什么遗憾了,过一段时间,盛衡就会忘了这个小小的杀手,曾经在皇宫中一闪而过。
    楚北渚万幸的是,还好他如此自卑,自卑到没有敢说出口自己的情意,否则未免太过扫兴。
    现在这样,自己会在余生中独自回味这几天相处的日子,偶尔和任清讲一讲,任清笑一笑,再给白昕讲一讲,白昕听不懂地追问,实在是他能想到对这段感情最完美的结局。
    楚北渚抹了一把脸,惊讶地发现竟没有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也算是个小高能啦,下一章持续高能
    ☆、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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