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山崩地裂。
    不断有碎石块从头顶砸落下来。
    沈意与慕容飞一左一右挟着被点住了穴道的许风,在狭窄的暗道里飞奔着,即使被乱石砸中了也不敢停一停,深怕慢上一步,便是粉身碎骨了。
    也不知在黑暗中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众人不由得松了口气。等到冲过这最后一段路,到了暗道的出口时,眼前赫然是他们刚进来时的那间石室,石室里堆满了金银珠宝,而当中那扇巨大的石门——竟然紧紧关着。
    “怎么回事?石门关上了?”
    慕容飞是硬提着一口气才跑到这儿的,见了此情此景,不禁脚下一软,连带着许风也跌在了地上。
    慕容慎和沈意也顾不得扶他们,各自上前查看那道石门。
    慕容慎虽然伤得不轻,却还是安抚他们道:“不用担心,肯定会有办法出去的。”
    沈意却望了望身后逐渐崩塌的暗道,说:“只怕快来不及了……”
    “咳……咳咳……”
    许风刚才这么一摔,只觉得气血翻涌,穴道竟是解开了一半,开口道:“会开的……他会将机关打开的。”
    慕容飞问:“谁?”
    沈意倒是明白过来,道:“你是说宫主么?”
    正说着话,只听得隆隆声响,那一扇石门果真开了。
    慕容慎大喊道:“快走!”
    率先奔了过去。
    沈意也连忙拽过许风的胳膊,快步跟了上去。等落在最后的慕容飞也冲过石门时,只听轰鸣声连绵不绝,整座极乐山似乎都颤动起来。
    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剧震。
    众人连站也站不住,纷纷摔在了地上,待这一番变故过后,再起身回头一看,只见整扇石门都已塌了。他们若再迟一步,恐怕就要被困在暗道里了。
    慕容慎怕接下来仍有危险,招呼众人道:“我们快走吧。”
    沈意灰头土脸的站起来,正要去拉许风,却发现他已解开了穴道,自己硬撑着爬了起来,返身往石门的方向跑。
    沈意忙叫道:“许少侠,你去哪?”
    许风没有应声,只是一头扑向堵住了洞口的乱石。他在石块间瞥见了一点微光,用手扒拉了几下之后,果然寻到了他那柄宝剑。
    这是刚进藏宝洞时,林昱用来打开石门机关的,万幸方才没有被石块压住。
    许风握了宝剑在手,就继续去掘那些乱石,一块一块的从洞口挖开去。
    慕容飞瞧得呆了呆,上前拉他道:“许兄弟,你发什么疯,还不快走?”
    许风手上一停也不肯停,断断续续道:“他还在里面……”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他是谁。
    慕容飞咬牙切齿道:“你忘了他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了?管他是死是活!”
    沈意也说:“宫主体内的蛊虫已入心脉,本就不能再动真气,可他非但跟林啸对了一掌,还服下了极乐宫的秘药,气血大耗、心力衰竭,就算你能救他出来,那也来不及了……”
    “我知道,”许风死死握着手中的剑,喃喃道,“我知道他是谁。”
    也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但是无所谓,他可以去他身边。
    其他人见了他这劲头,都不敢再劝了。许风也不知这样挖了多久,一双手很快变得血迹斑斑,洞口却依然被石块堵得死死的。
    挖着挖着,他的手一软,宝剑脱手而出。
    许风忙扑过去拾剑,但他的手上早就没了力气,手指弯了弯,竟怎么也握不住那柄剑。
    到此为止了吗?
    他的脸贴在冰凉的石块上,觉得天地间再没有这样安静的时刻。
    明明已经疼到麻木了。
    但仅过了短短一瞬,那痛楚又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让他连声音都微微发颤——
    “贺汀州。”
    “周大哥!”
    “哥哥……”
    “……那一场正魔大战,直打了三天三夜,当真是惊天动地、日月无光,最后正道豪杰固然是损兵折将,但那极乐宫更是死伤无数,连大名鼎鼎的极乐山都塌了一半。”
    说书人在台上说得慷慨激昂,台下的一众听客更是热血沸腾,更有人大叫了一个“好”字,道:“也不知那极乐宫的宫主死了没有?”
    说书人捻须笑道:“极乐宫的几大护法皆已殒命,那宫主乃是首恶,慕容大侠岂会饶他?”
    众人不禁纷纷叫好。
    也有人议论道:“可惜慕容家的小公子在这一战后下落不明,至今仍未寻着……”
    许风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里,专心吃着眼前的一碗素面。他吃完后也不多留,将帽沿压得低低的,越过人群走了出去。
    许风吃面的馆子对面就是一家药铺,他熟门熟路的走进去,将银子往柜上一放,说:“抓药。”
    他三天两头来药铺抓药,那药铺的掌柜已同他相熟了,问:“公子仍是抓那几味药?”
    “嗯。”
    “公子家中是何人生了病?怎么日日要吃吊命的药材?”
    许风不愿多谈,只含糊道:“家人。”
    那掌柜便识趣的不再多问了。
    许风抓完药后,并不急着回去,而是在城中的大街小巷里逛了逛。路上遇见卖货的货郎,他还买了包糖收在怀里。如此转了几圈,将要买的东西都买齐之后,许风才信步朝城外走去。
    城外不远有一处小村落,地方偏僻,与世无争,总共只有十来户人家,许风如今就暂居于此。
    他快步走向自己住的屋子,推开门道:“哥,我回来了。”
    这屋子地方狭小,一共只得内外两间,当中用一道帘子隔着。许风话音刚落,帘内就有人轻轻“嗯”了一声。
    许风掀开帘子,见贺汀州正靠坐在床头,身上披了件外衣,手中拿了本书细细读着。
    “哥,你怎么又坐起来了?徐神医临走前交待过,你的身体要多休息才能好。”
    “闲着无事,随便看会儿书。”贺汀州抬头瞥了许风一眼,笑说,“你今日怎么去了这么久?”
    “除了抓药,还买了些平日要用的东西。”许风说着,从怀里摸出那包糖来,“哥,我今日买了糖回来,一会儿配着药吃,你就不会嫌苦啦。”
    贺汀州听得好笑,说:“我什么时候嫌过药苦?”
    许风没答他,自己转身去了外间,挑拣出今日抓来的药,用一只小炉子熬起药来。他怕药味熏着屋内那人,便重新将帘子放下了,一边熬着药,一边对贺汀州说起今日打听到的消息。
    “林显和慕容燕夫妇平安无事,如今已在重建落枫庄了。”
    “慕容前辈说要闭关练功,将慕容家的事交给别人打理了。”
    “慕容公子至今没有消息,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许风抓的药不但颇费银子,熬起来也不容易,必须时刻看着火候,不能出一丝差错。他就这么絮絮的说着话,过了一个多时辰,这一副药才算是熬好了。
    许风抹了抹额上的汗,将黑乎乎的药汁倒进碗里,又自己尝了口试了试冷热,这才端着药送进屋里。
    “哥,该吃药了。”
    贺汀州接过药碗,自是一饮而尽了。
    吃过药后,许风又拆开刚买的那包糖,捣碎了一颗化在水里,舀了点糖水喂给他喝。贺汀州好生无奈,却还是就着他手喝了几口。
    之后许风转出去洗碗,嘴里仍旧说得起劲。他自己也不明白哪来那么多话说,像是要把从前来不及说的,一股脑儿全都补上。
    “徐神医此番去关外找药,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其实徐神医走之前,将那雌蛊交给我了,他说……”
    许风顿了一下,不知后面的话该不该说下去,回身叫道:“哥……”
    叫了几声,却不见贺汀州应声。
    许风收起药碗,掀了帘子一看,原来贺汀州已靠在床头睡着了。正是仲夏时节,风从窗外透进来,拂过他的眼角眉梢——他双目紧闭,脸色十分苍白,只胸口微微起伏着。
    许风放轻脚步,走过去替他掖了掖被子。
    当日藏宝洞崩塌,滚落的巨石堵住了出口,许风只以为万事皆休了,幸而他突然想起,极乐宫后山的山洞也可通往藏宝洞。后来他仗着宝剑之利,硬生生地掘出一条路,总算将贺汀州救了回来。当时贺汀州气息断绝、心跳全无,许风的心如沉进了冰凉湖底,还当他已经死了。好在沈意离得不远,很快也赶了过来,这才发现他一息尚存。
    说起来也多亏了他心脉间的蛊虫,确如徐神医所言,乃是保命的圣物。他动用真气与林啸对决后,原本是要遭蛊虫反噬的,但紧接着就陷入绝境,那蛊虫发挥作用,反而保住了他一条命。
    ……置之死地而后生。
    许风不知道这是否也在那人的算计之内,但即便是真的,寻常人也未必有这样的胆量。而且那蛊虫不过是留住了他一口气,贺汀州醒来之后,一身武功已是尽废了……
    许风在床边坐下来,对熟睡中的贺汀州道:“徐神医走前将那雌蛊交给我了,他说只要有人吞下雌蛊,再与你同练双修功法,跟你心脉间的雄蛊呼应,便可治好你的病了。”
    许风握了握贺汀州微凉的手,低声道:“哥,我知道你自幼修习邪派内功,要想重练别的也是不易,我也不是不准你练这双修功法,只是极乐宫那等练功的法子,实在是太过、太过……”
    他想起在极乐宫所见的种种,脸上有些发烫,终究没有说出“荒淫”两字,只是道:“等你遇着了真正喜欢的人,便只一心一意地对他好,只同他一个人练这双修的功夫,你说好不好?”
    午后的日光下,贺汀州苍白的脸孔仍是那般俊美。
    许风情不自禁地凑近一些,见他唇角丰润,仿佛还沾着点刚饮过的糖水,便忍不住问:“哥,那糖水甜不甜?”
    贺汀州沉沉而睡,自然无法答他。
    许风一点点低下头,快要触着那甜蜜柔软的嘴角时,他眉心一跳,猛地清醒过来,连忙往床边退了退,别开眼睛道:“天气太热了,我先去外头洗个澡。”
    他这话倒也不假,明明什么也没干,不知怎么就出了一头汗。
    好在村东头就有条小河,许风取了身替换的衣服,去河边冲了个凉。回来时遇上同村的李家嫂子,远远地招呼他道:“许兄弟。”
    许风只好停下来应了声。
    李家嫂子道:“许兄弟你又进城去抓药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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