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死死地抓着地板,一边模模糊糊地想。
    是啊,是啊。
    这个男人说得多么对。这个男人多么了解她。
    她想做的事情太难,她要还的债太大,她的生活太单薄。她脚下没有土地,前方没有道路,身边曾有一个肩膀,但已经被她远远推开,即便还在一个屋檐下,也永远不会再回来。
    举目四望,除了厌倦和等待,她一无所有。根本没有这样要苦苦支撑的理由。
    那她为什么,还不松手?
    ……
    “实现自己的愿望不是罪孽,而是救赎。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每一刻,每一秒都在死亡,它就像吃早餐一样简单,一眨眼就过去了。”
    “……”
    “死亡不过是一次坠落。.
    男人望着她,开始一根一根地掰她的手指:
    “想象你要坠落的地方不是水泥地面,而是大海,是你起源的地方,你就会发现,它也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
    李文森头抵着粗糙的墙面,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但她就是不松手。
    男人掰开她手指的动作那样强硬,剧烈的痛感就像火焰一样灼烧着她身体的每一根神经。
    ……
    “真是倔强啊,看来只能由我来了。”
    男人怎么掰都掰不开她的手,只好站起来,叹了一口气。
    他俯身从蔷薇丛里拿起李文森一直够不到的那瓶红酒,握着红酒细长的瓶口,对准大理石的窗檐,“啪”得一声把瓶底敲碎。
    “抱歉,我本来不想让你受太大的伤,你的手指是能保住的,但是你太固执了,我可能不得不把你的手指弄断。”
    他隔着一丛盛开的白色香槟玫瑰,伸手摸了摸她冰凉而狼狈的脸颊。
    那样怜惜的姿势。
    轻柔地,就像摘下清晨一朵静悄悄开放的花。
    ……
    “你不敢实现的愿望,我来帮你实现。”
    李文森看不见男人的脸,却能看见他手里的红酒瓶尖锐的碎片,折射着细碎的光芒,像夜幕里一点红色的炭火。
    “你会有一些疼,但代价是值得的,因为疼过以后,你的灵魂就自由了,你的愿望就实现了。”
    ……
    李文森微微张开嘴,想要发出声音。
    风却灌进来,堵住她所有话语。
    ……
    “死亡是生命最后的盛宴,但它的场面总不是那么好看。”
    男人伸手遮住她的双眼。
    一片黑暗里,他俯下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你不要看,享受就好。”
    ……
    李文森的脸贴在冰凉的墙壁上。
    她像一尾鱼,在剖鱼人的手里沉默地挣扎。坚硬的橡木被她残损的指甲抓出一个个小小的洞穴,像一只一只小小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她。
    ……
    男人半跪在她的右手上,防止她移动。
    然而,就在他一手高高地举起手里的碎酒瓶,对准她的手指,用力刺下的时候——
    一只已经归巢的鸽子被他的动作惊扰,扑棱棱地从屋檐下飞起来。
    跟随着一只鸽子的动作,很快,一群鸽子都从屋檐那一头飞了起来。
    而男人一切的动作,就像被这群起飞的鸽子施了定身咒语一样,忽然停住了。
    但很快,李文森就知道,他不是被鸽子定住的。
    他停下动作,是因为他收到了一条短信。
    他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把手里的酒瓶放到一边。
    深红色的酒液沾染着他的手指,宛如鲜血。他毫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把手放在裤子上擦了擦,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机来,从按键的声音听,是一只古董手机。
    他的手微微伸出了露天阳台。
    这回李文森看清楚了。
    男人手上确实有一只戒指。
    而那只手机,也确实是一只黑色的老式按键手机,样式严谨而古板,只能接打电话和发短信,没有任何娱乐功能。
    至少,绝不是曹云山平时用的那只儿童手机。
    ……
    酒液还在地板上流淌,1985年的赤霞珠大部分都被贡献给小圆木桌下白色的地毯,露天阳台上到处都是馥郁的酒香。
    白色蔷薇上也溅到了几滴深红色的液.体,花瓣上的液.体是酒液,枝条上的液体是她的血。
    那丛白色玫瑰被她抓得七零八落,花瓣落了一地。
    夜色下,无端显出几分凄迷来
    她又开始流血了。
    鲜血从她指尖溢出来,顺着木质地板的纹路流下来,雨水一般,一滴一滴地落在她脸上。
    ……
    男人站起来,把地上的碎酒瓶拿起来,仔仔细细地摆回原处,摆回他把它拿出来的地方。
    然后他退后两步,他歪着头,静静地端详了她一会儿。鲜花、鲜血,和满是鲜血的女人,就像一幅画。
    他低下头,在手机屏幕上打起字来,看上去句子蛮长,因为他打了很久,久得李文森的手指上被他踩踏的麻木感已经过去,那些因疼到极致而消失的痛感逐渐回归,他还没有打完。
    不知是发给谁。
    如果不是因为她仍命在旦夕,此情此景,就像个笑话——
    她双手攀着木质地板,危在旦夕。
    而一个男人,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正在回复一封漫长的短信。她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但从他打字嗒嗒的敲击速度上来看,他的心情,绝对谈不上好。
    “抱歉,我们的计划有变。”
    他拿着手机,闲聊一般,在她面前蹲下。
    “本来今天打算帮你解脱,但刚才我收到短信,有一个人不许我帮你完成心愿,而我没办法抗拒他的要求,因为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主宰我。”
    他语气平静,是刻意压低不让她辨别的声线:
    “真是遗憾,是不是?”
    “……”
    有一个人?
    会是谁?
    李文森只能看见他的鞋子在她手指边轻轻地转了一下,鞋帮上她开玩笑画出的笑脸粘着她的血迹,就像一个辛辣的讽刺寓言故事。
    “这是一个懦弱的男人。”
    他语气里带着不屑:
    “他居然告诉我,你还不能死,因为他需要你。”
    ……需要她?
    在里敢说需要她的,大概只有沈城。因为他给她发工资,需要她回馈以研究报告。
    可沈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现身了。
    久得,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事情越来越匪夷所思,她的手指也越来越疼。
    开始干涸的血液把她的手指上的皮肉都黏在一起,她的指尖仿佛已经脱离了她的身体,之前被那一口心力撑住的疲惫,因为现在局势的放缓,也全都慢慢从她身体里苏醒了过来。
    但这仍是一个假象。
    她的局势并没有放缓。
    她仍是一松手,就会掉下去。不松手,也会马上自己掉下去。
    ……
    初夏的鸽群从她身边掠过,远远传来楼下人群热闹的喧嚣声,嘈嘈诺诺,像一种远古的回音,听不真切。
    男人的目光瞥向楼下。
    不知看到了什么,他忽然笑了起来。
    “紧张你的人真多呢。”
    他又遮住她的眼睛,俯下身,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长发:
    “但这些人都不理解你,他们不懂你的需求,也不能苟同你的愿望。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赞同你,并与你心意相通的人,只有我,我们应该结为夫妻。”
    “……”
    “乖,我时间不多,你呆在这里,如果累了,就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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