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也是。”
    李文森盯了他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看上去已经接受了他的说辞:
    “你确实从没骗过我,你手里有我的小红花。”
    ……
    乔伊站起来:
    “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问题的话,请尽快把转账人名告诉我,否则我只能把全部财产都转给曹云山了,因为我没时间清算剩下的百分之一。”
    “……”
    李文森不再说话。
    她抬起手,从她放在床头柜的一踏a4打印纸里抽出一张,又用受伤的手指勾住抽屉把手,慢慢地把抽屉拉开,从乔伊的笔记本旁拿出自己的签字笔。
    她手指受伤,用惯常的写字姿势握不住这样细长的物件,只好把笔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在白纸上方潦草地写下“卖身双边协议”几个字,又在右下角歪歪扭扭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最后,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粉色口红,往自己的大拇指上抹了一下,印在签名旁。
    “转帐就不必了,我怕你把曹云山吓死。”
    她把签过字的白纸朝他扔过去:
    “签名太丑,附送指纹。细则我也不写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
    白纸从她指尖脱手,飞起,最后轻飘飘地落在他脚边。
    乔伊凝视着那张被她随意丢弃的空白协议,许久,才慢慢弯下腰,把它拾起,对折好。
    “我拟好草稿给你过目?”
    “不必。”
    李文森爬到床上,直接裹着薄被,把自己卷进柔软的床铺里。
    一双镶嵌黑色琉璃樱桃的水晶拖鞋还挂在她的脚趾间,她也不脱,拖鞋上的水渍,在乔伊白色的亚麻被单上留下一道灰色的印记。
    “你爱写什么写什么。”
    她背对着他:
    “别忘了,我签了你的协议,就失去了人格主权,我不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私人财产加宠物,是你会说话的汤姆猫。”
    她把自己勾成一只虾:
    “但汤姆猫表示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
    乔伊抽出一张纸巾,擦去被单上,她水晶拖鞋留下的水渍。
    他有一点洁癖,所以才会用全白的被单、全白的窗帘,还有全白的家具。外出旅行也不爱住酒店,宁愿在去过的每一个地方买房子。
    却几近纵容地,由着李文森把鞋踩上他的床。
    ——她是他一切的例外。
    他望着着她露在白色薄被外的肩膀:
    “但其中几条条款具备争议,需要你的意见。要是你懒得动笔,就明天口头叙述一下,我来写。”
    ……
    李文森倏地掀开薄被,从床上坐起来。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说了我不想说话,乔伊,你爱写什么就写什么,私人财产也好,你脚边的小宠物也好。你已势在必得,为什么还要跑来问我的意见?”
    她盯着他手上的白纸,冷冷地说:
    “你听好了,乔伊,你救了我的命,我什么都会听你的,但不代表我在原则上能认同你的做法。这份协议我没有一点兴趣,就像我对你没有一点兴趣一……”
    她情绪爆发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呆滞地坐在床头:
    “……样。”
    “……”
    乔伊灰绿色的眸子,平静地看着她。
    她今天经历生死,回来又被他一通折腾。大概是太累又太压抑,一不小心把真实情绪暴露了出来。
    ——反感。
    她对他手上这份协议的反感,遮都遮不住。
    ……
    李文森在难得的情绪爆发之后,和乔伊对视了两秒。
    下一秒,她迅速倒回床上,抱着被子打了一个滚,把被子卷到她爬起之前的样子。
    然后她闭上眼睛:
    “汤姆猫刚才在说梦话。”
    乔伊:“……”
    李文森把自己闷在被子里:
    “汤姆猫还有一句梦话要说。”
    “哦?”
    乔伊伸出手。
    他在她身后,她看不见的地方,把她一缕漆黑的长发从抽屉的铜质把手上解下来。
    “什么话?”
    “汤姆猫要和你说一句对不起。”
    “针对哪句?”
    乔伊垂眸:
    “是对我的协议不满那句,还是,她说她对我没有一点兴趣那句?”
    “……”
    李文森朝被子里拱了拱。
    那缕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就像散逸的花香一样,从他指尖流走。
    她没有回答,只是用她单薄的被影对着他。
    良久,床铺深处才传来一句:
    “汤姆猫要睡觉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
    书桌上的书灯被人轻手轻脚地关上。
    卧室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李文森躺在床上,慢慢地睁开眼睛。
    窗外路灯昏黄的光线落在床铺上,把空间分成割裂的两片光影。
    她也是割裂的。
    一半在火里,一半在水里。
    李文森手指慢慢地抓紧乔伊的亚麻被单。寂静的黑夜里,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血液,一点一点从手指里流出来的声音。
    安眠药的效力袭来。
    她模模糊糊地回忆,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有萤火虫飞舞夜晚。
    那时,她的生活是一面墙壁,她家是一只木箱。而她是一只布娃娃,每一天,如果她不说话,就会有人从箱子口的缝隙里,递给她一朵小红花。
    ……
    夜已深了。
    卧室门的锁舌转动了一下,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轻轻推开门。
    指针,滴滴答答地转过一圈又一圈,时针咔嚓一声,停在凌晨三点的交界处。
    他的床铺太大,他的女孩太小。
    她蜷缩在他床铺的深处,身影那样单薄,就像淹没在白色海洋里的一片树叶,一个小小的浪潮打来,就要倾覆在滚滚的波涛中。
    乔伊在床边坐下。
    窗外路灯的光线掠过她尖尖的下巴,漆黑的长散落在白色的亚麻被单上,如同蜿蜒的海藻。
    乔伊伸出手,小心地把她手边的被子掀开。
    她的手指不知为什么正紧紧地抓着他的被单。她十指都缠着纱布,又攥得那样用力,一丝丝细细的血迹正从纱布里渗透出来,染进白色亚麻的织布。
    他不得不俯下身,一点一点地,把床单从她的指间抽出来。
    风高高地拂起窗纱。
    而乔伊蹲在床边,借着窗外路灯黯淡的光芒,把她手指上缠着的纱布一点点剪下来,重新上药。
    她的血和纱布早已粘在一起,他不想弄疼她,只能用棉签沾着无菌水,先把她的血迹慢慢化开,再把纱布一点点地剔出来,比第一次上药更难。
    等他做完这一切,指针已经指向了五点。
    熹微的晨光沉在黛青的山峦下。
    山间浮动着雾气,隐隐绰绰,沉在夜色里。
    乔伊收起手里的剪刀器械,站起来。
    李文森睡相极好,就是喜欢睡在床铺边缘,手脚时常露出来。就像此刻,她一截细白脚踝露在柔软的薄被外,脚趾上还吊着一只黑水晶拖鞋。
    漆黑的夜色,更衬得她的皮肤苍白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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