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列这么一大串,是想和我说什么?”
    “聊天咯。”
    风从窗户缝隙里灌进来,李文森的长发被吹进嘴里:
    “和心理学家聊天,当然是随便聊聊你现在的大脑激素水平,看看你的精神状态是否危险,太危险的话我下次就离你远一点……否则还能聊什么?”
    ……
    曹云山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老法师的头发。
    直到老法师盘纠错结的银白色长发被他完全理顺,他才慢慢地说:
    “哦,原来我们在聊天。”
    曹云山从茶几上抽出一张纸巾,一点一点地抹去发条人偶脸上不知从哪里沾到的红色液体,像番茄酱,又像血迹。
    他慢慢地微笑起来:
    “我还以为,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套我的话。”
    ……
    老法师长长的黑色袍子一直拖到脚踝。它的发条还没有停止,头被曹云山捏着,两只脚在空中乱蹬着。银白色的胡子一直拖到膝盖,一只浑浊的蓝眼睛,呆滞地望向前方。
    发条是它的内脏。木头是它的皮肤。金属是它的灵魂。
    人类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是,换了一种材料而已。
    ……
    李文森慢慢地坐起来:
    “套话?”
    “不是吗,我的小心理医生?”
    曹云山没有看她,只是笑笑:
    “从我问你抛开各种学派你会怎么判断我的精神状态,而你回答我说,你不会判断,因为你搞数学和生物多过钻研心理……从这句话开始,你就已经在给我下套了。”
    “哦?”
    李文森靠在沙发背上,平静道:
    “这话怎么说?”
    “喂,你可是英国一流的心理审讯家,研究生的时候苏格兰场就挖过你吧。你故意表现出一副不擅长临床心理的模样,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好乖乖地、坦诚地回答你的问题。”
    曹云山抬起头,漆黑的眸子里没有被下套的不满,反而全是笑意:
    “我要是真相信你不会临床心理,我就是猪。”
    “……”
    李文森抱起手臂:
    “猪,别停下,接着说。”
    “……然后就是凡兰塞雷亚。”
    曹云山敲了敲手指:
    “李文森什么时候和人念过旧?她的生命里人来人往,我们来和走时都像死人一样……你这是在和我打友情牌呢。”
    他又笑了:
    “老实说,你真的很厉害,前后衔接的几乎天衣无缝。你有没有注意到在你说的那一长串话里,但凡提到同时和我们两个人相关的事情时,用的都是‘我们’?你平时可是巴不得和我撇清关系。”
    “……”
    李文森被当场戳穿,毫无愧色:
    “谬赞了,还有呢?”
    “还有你提的那一长串自杀人员名单。”
    曹云山慢悠悠地说:
    “我算了一下,你刚才和我说话的那短短五分钟里,至少对我用了七八个套话技巧。先站在你的角度和你套近乎,模糊你们医患关系的界限,下一步就是给你找一个团体,让你觉得,哦,原来我的症状很普遍,这么多名人都和我一样,甚至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然后我们就像猪一样,祖宗十八代有没有牙龈病都被你们这群心理医生套出来。”
    ……
    窗外的风刮得更大了。
    而且刮得毫无方向,一会儿从东边来,一会儿从西边来。
    海边就是这样,出太阳后必定会下雨。入春起就开始刮风,到夏天,就是三百六十度环绕立体风。
    不过即便沿海气候多变,今年的天气也太奇怪了一点。
    这个春天,这一带的气候变化速度,几乎是去年的两倍。
    ……
    “哎呀,都被你发现了呢。”
    李文森把一缕黑色的长发撩到耳后,笑眯眯地说:
    “真是迷之尴尬。”
    曹云山:“……完全没看出你哪里尴尬了。”
    “哪里哪里,我心里尴尬,面上不显而已。”
    她身体微微前倾,单手支着下巴:
    “不过,据我所知,你从没看过心理医生,什么时候对心理医生的审讯……不,问话程序这么了解了?”
    “……”
    曹云山用脚踢了她一下:
    “嗨,好朋友,你这么做我会很伤心的。被我拆穿之后,你居然还在套我的话?”
    “为什么不?”
    李文森毫不在意地耸耸肩:
    “我说话是按小时计费的,和你聊了这么久,不能一点收获都没有,否则太没成就感了。”
    ……
    审讯师心思花样百出,问题层出不穷,你永远搞不清楚她问每一个问题、开每一句玩笑、说每一句话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他能确定的只有一点——
    要是他信她一点收获都没有。
    那他就真的是猪。
    ……
    曹云山转头凝视着那张若女的面具许久。
    李文森也不催他,耐心地等着。
    “喜欢黑魔法其实不奇怪,很多中二少年都喜欢这种这种阴郁的超现实的东西。”
    “是。”
    如果是一般人,三十多岁还喜欢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用心理学的术语来说,可以理解为是“童年固着”。
    但在玩科学的人里,这确实不奇怪。
    很多很有名的科学家,到人生的最后都会开始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艾萨克牛顿。
    他最有名的发现是“三大定律”,但这说不定只是他随手写出来的随笔,因为他这辈子最着迷的东西是《圣经》,他曾说,“宇宙万物,必定有一位全能的神在掌管、统治。在望远镜的末端,我看到了神的踪迹。”。
    牛顿是个神学论者。爱因斯坦也是。
    这是否讽刺。
    在牛顿人生的末尾,他研究的东西也很难称得上是科学。
    一个是炼金术,他为自己的炼金术实验写了一百多万字的报告。
    而另一个更荒谬,叫“长生不老”。
    ……
    “有收藏癖也很正常,收藏的东西古怪一点,只能代表我审美有问题,不能代表我精神有问题,是不是么?
    “是。”
    如果她能确定那天晚上推她的人不是他的话,光几个面具确实不能代表什么。
    曹云山忽然坐起来:
    “可我不只喜欢人脸好吧?”
    他从墙上摘下一个兔子面具,放在脸上,对着她深沉地说:
    “我还喜欢兔子脸。”
    “……”
    “难道我这是跨种族的精神分裂,夜里我会醒来变成一只兔子?”
    “……”
    李文森叹了一口气:
    “曹云山同学,如果我要挂牌开家心理咨询所,找我做心理咨询的价位和我的讲课费是一样高的,都是一万一个小时。我现在已经在你身上花了好几万了,你珍惜一下行不行?”
    ……
    两只长长的耳朵从他黑色细碎短发上冒出来。
    一张兔子的脸,眯着通红的眼睛,嘴角挂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带着一点狰狞,又带着一点讽刺,就这样冷冷地望着她。
    曹云山这样望了她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把兔子面具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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