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说:
    “她毕竟舍身救了这么多人,你们的手段总要温和一点,对不对?但也摆脱不了一个目的,那就是追问出ccrn地下那绝对不能外传的、象征着人类飞跃的巨大秘密——你们此刻坐在我家的目的也在于此,难道我还能指望警务处的一二把手会因为关心我的身体就彻夜守在我的客厅里吗?拜托,他们可是连我未婚妻的性命都没有放在眼里。”
    ……
    而没找到她,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可能只是警务处的能力太弱,也可能只是因为搜救犬恰好感冒了……除非他亲眼见到了尸体,否则这一切都不能证明她已经丧生。
    他的小姑娘顽强得像一只蟑螂,她一定还活着,活在世界上的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
    他要快点……快点去找到她。
    余翰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极了地把脸埋进双手里。
    乔伊打开冰箱,发现冰箱已经被高纤维健康食品填满了,这明显不是李文森的风格。
    他的小未婚妻总是用三明治、烤鸡腿、薯片、方便面占据冰箱。他曾花了许多时间思考李文森为什么要把方便面放在冰箱速冻层,毕竟面条又不会融化,这种行为真是太让人费解了。
    据她回答说,这是为了“让调料包结块”。
    他在冰箱里翻翻找找,终于从一堆看上去就非常健康的包装盒深处找到一袋快过期的方便面。
    然后他转过身,诧异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
    “你们怎么还没走?”
    余翰、谢明、老医生:“……”
    “哦,警务处的办公大楼难道也坍塌了吗?”
    他嘲讽地说:
    “那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
    谢明坐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下:
    “乔伊,我对这件事感到非常、非常的抱歉,但就如你所说,ccrn牵涉的问题实在是太严重了,为了保证岛上60万人的性命安全,我们必须尽快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才能……”
    “什么前因后果?”
    从方才起一直一言不发的美丽夫人忽然转过身。
    她手中的烟被乔伊掐灭了,仍习惯性地用中指和无名指夹着那半支细长的香烟。与方才面对乔伊时的温柔不同,此刻她穿着一身黑色绒缎修身长裙,斜倚在沙发扶手上,目光这样至上而下望下来时,就显露出一种别样的冷淡和气势来:
    “我的儿子刚从大病中醒来,为什么要和你们解释前因后果?”
    “陈景,这是出于对公共安全的考……”
    “抱歉,我不管什么公共安全。我是出于我们同学多年的情分才允许你走进这个房间,但就我刚才所听到的内容,我们不仅不会配合你们调查,还会向警务处发律师函追责——我法律上的女儿在你们本该清空ccrn方圆百里时独自一人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现在死……死生未知,我有理由相信这是出于你们刻意的纵容和工作上的失误。”
    她俯下身:
    “等着律师函吧谢学长,我保证让你把内裤都赔出来。”
    谢明:“……”
    这件事他一直不愿意承认——他和乔伊的妈妈,这个心肠从里黑到外的可怕女人陈景居然是从大学到研究生的同学……还一直同学了七年!
    每次想到他被她打压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就觉得这简直是他人生中的败笔。
    谢明:“警务处并没有工作失误,陈景,李文森小姐很早就和我们处理的高级督察刘易斯签署了秘密协议,是自愿与警方合作的,我对她的牺牲感到……”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两道冷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牺牲?”
    陈景凉薄地笑了:
    “你刚刚说谁牺牲了?不要怕,大点声。”
    谢明:“……”
    陈景点了点烟头,眼尾挑起的弧度,与乔伊如出一辙:
    “就凭你这一句不负责任的话,我就能追究你的责任——没错,我不追究警务处的责任,但如果你再多说一句我儿子不想听的话,我就往死里追究你的责任。”
    谢明:“……”
    刚刚这个女人自己还差点脱口而出李文森死了!全靠反应快才立刻改口成“死生未知”!不要以为他没听出来!想讨好儿子也不是这样的双标法!
    他也很希望那个小姑娘能活着。
    但在那样剧烈的、仿佛十级地震一般的剧烈地壳运动里,她和乔伊身处崩塌最中心的地方——他不知道乔伊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们找到他时,他正好端端地躺在距离震源三公里处的柏油马路路面上,除了失血过多导致的大脑缺氧,他甚至连伤口都不是很深。
    可现在已经48小时过去了。
    再怎样顽强的生命,也已经远远错过了24小时的黄金救援时间。他们一寸一寸地翻过了ccrn的土地,试图用热感图像找到生命的痕迹,但什么都没有……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个女孩,就像是清晨的露水被阳光蒸发,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
    而乔伊除了在听到他说“李文森小姐很早就和我们处理的高级督察刘易斯签署了秘密协议”,目光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就再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
    他慢慢往水壶里倒了一瓶矿泉水。
    是了,他想起来了。
    她和刘易斯关系很好,她还给刘易斯做过一个蛋糕。
    那段段时间,她和那个警察走的非常近,近得让他焦躁却毫无办法——她甚至轻易把曹云山有一个双生子的秘密告诉了他,一个根本和她无关的警察
    但现在看起来,这太突兀了。
    李文森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地出卖曹云山?
    在他真正知道曹云山身份之前,他只觉得李文森对这个男人的纵容简直毫无底线——曹云山在大冬天把她赶出家门,她没有和他绝交;曹云山散播她靠性上位的流言,她也毫不在意;曹云山把她从十七楼推下,她甚至不曾责备过他一句。
    就好像,她从头到尾都知道他想做什么。
    就好像,他驱逐她、杀死她,都是因为他爱她。
    而当他听到伽俐雷在地下基地脱口而出的那句“夏娃生来为亚当创造,虽然你不是亚当,永远没有办法得到她,也没办法拯救她”时,他才明白她一切举动的来源。
    他不是“亚当”,曹云山才是“亚当”。
    造人者,即为上帝。
    上帝的第一例实验品,就叫亚当和夏娃。他们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物种,即便李文森不知道真相,他们也是世界上彼此唯一的亲人,存在天然的关系。他们与人类别无二致,却那样孤独,因为再没有人,和他们是一样的人。
    所以曹云山真正想要杀死的,不是李文森,而是他们的基因。
    这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的、畸形的基因,他想要把它彻彻底底地从世界上抹去,就只能把自己和她都从世界上抹去。
    所以李文森从没责备他。
    因为,大概,或许……她自己也是这个想法。
    但李文森和曹云山还是不同的,她就算毁灭,也顶多是自我毁灭,在知道他会被判死刑的情况下,她绝不可能毫无后手地暴露曹云山的双生子身份。
    除非……
    “曹云山现在在哪里?”
    “曹云山?”
    谢明被他突然而来的问题弄得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
    “你说犯下谋杀罪的那个曹云山?他死了,但不是死在警务处,我们的警官本来已经在对他进行死刑注射,但中途刘易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出现,还打伤了我们的警卫员,把曹云山带走了。”
    果然。
    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李文森暴露曹云山的目的,不是为了把他认罪,而是为了救他。
    因为真正把曹云山投进监狱的人,不是李文森,是他。
    一是因为曹云山的确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二是因为……他太想除掉这个男人。
    他从没有嫉妒过什么,却如此嫉妒这个男人。这个在寒冷的冬夜里能约她一起看电影的男人,这个在期末考试时能和她一起突击复习到天明的男人,这个与她面对面趴在图书馆长椅上熟睡的男人……这个一次一次伤害她,却能被她毫无底线原谅的男人。
    而在李文森被捕,要和他悔婚的时候,他的忍耐到了极限,以至于再也无法忍耐——在拥有更好的、更温和的解决方案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了最彻底的方式——直接揭发曹云山的罪名,以此来洗清李文森的罪名。
    谁能说他做的不对?
    他的未婚妻因为莫须有的指控在监狱里吃着毫无营养的饭菜,她那么瘦,小小的一团,都充不满他的怀抱,他为什么要让她受这样的苦?在他明明知道真凶是谁的情况下,他为什么不能把真凶供出来?
    所以他约了刘易斯。
    在山顶的咖啡店,他把所有的录音都扔给了这个警察。
    但是他没想到,这会直接导致李文森和刘易斯合作——如果他猜得没错,交易内容应该是她提供曹云山双生子的线索,并暴露自己的身份,申请主动进入ccrn地下基地。
    而刘易斯要做的,就是在曹云山被执行死刑之前,把他救出来。
    ……
    水壶里的水已经沸腾了起来,袅袅的烟雾遮蔽了他的视线,他的神情就掩没在影影绰绰的阴影里。
    虽然知道就算没有曹云山,他不听话的小姑娘也会自己跑进地下基地。
    但这真是……真是……
    寂静中,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白色纱帘在落地窗边起起伏伏,远处的大海带来潮汐,白线一般翻滚在碧波之上。
    太阳慢慢升起了。
    陈景看着她的孩子,他的身影笼在清晨浅淡的薄光里,他没有动,没有哭,甚至从头到尾没有露出一丝悲伤的表情。
    但陈景就是觉得,她的孩子在流血。
    他在流血、在哭、在濒临崩溃。
    可是没有人知道。
    没有知道他在痛苦。
    他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如此之深,他强迫自己相信她还有生还的可能,就好像他已经到了某种极限,只要泄露一丝情绪,只要拥有一丝怀疑,那强大的、理智的堤坝就会立刻崩塌,把他彻底摧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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