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旦余力拿来纸笔道:“空口无凭,请李五将军此刻就立下字据,写明将此三地让于我们晋军。”
    李五道:“好。”拿起纸笔写下字据,在落款处,犹豫了一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李五。
    哲旦余力拿着字据仔细看去,确认无误后,笑开眼道:“另外,以防你们不守诺言,你必须留在我营中为质,直到三地交付到我们手中。”
    李五顿了顿,道:“好,但是你必须把我那四名随从放回去。”
    “这个没问题。”哲旦余力将字据收好,俯身去将李五扶起来,道,“那么李将军,祝我们合作成功。真想不到有一日还能与你们玄衣军再度并肩作战。”
    李五立即抓住他的手道:“请你立即发兵,乾西王身边只剩下三百人,待得天一亮,沈修一定会发动进攻,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哲旦余力一脸不在乎道:“李将军,你放心好了,以我们晋李骑兵的速度,从来就没有‘来不及’之说。”
    李五进营地时根本营地规模粗估了一下兵力应该在一千多之数,然而等哲旦余力将骑兵都集结起来,竟足足有三千之数,李五的心一下子就定了,当下与哲旦余力一同奔赴了良蒲丘。抵达良蒲丘时,康大海与仉钟已经藏身在了离沈修军一里地外的树林中。
    康大海见到李五回来,立即迎上去道:“李将军,你终于回来了!”然而看到跟在她身后高大的哲旦余力时,立即露出防备模样道:“这些沙陀人怎么会在这里?”
    李五道:“我已经与哲旦将军达成条件,他帮助我们救乾西王。”
    仉钟道:“这些沙陀人怎么可能那么好心,李将军,你别被他们骗了。”
    康大海道:“李将军,我们绝不能与沙陀人合作,要是被朝庭知道了,可是里通外敌的大罪!”
    李五道:“这种时候,你觉得没有援兵就凭我们一千多人能将乾西王救出来吗?都给我闭嘴,听我的命令行事,眼下任何事都重要不过救出乾西王,无论出什么事,我李五一人担着。”
    哲旦余力“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康大海不悦道:“你个沙陀蛮子笑什么?”
    哲旦余力道:“李将军果然与乾西王情深义重,不枉负那些流言蜚语里所传的你与乾西王的暖昧纠缠。”
    众人:“……”
    虽然李五与玄友廉之间的关系在军营里就没断过讨论,但这么明目张胆地当面说出来的,还是从一个沙陀蛮子嘴里说出来的,从来没有。必竟这番话同时侮辱了首领与乾西王,康大海与仉钟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极难看。
    李五却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只想着如何救出玄友廉,道:“只剩半个时辰就天亮了,沈修现在一定正在集结兵力准备进攻,一会等天亮他们的战鼓敲响之时,也是我们进攻之时。康大海、仉钟,你们带着玄衣军从南面进攻,哲旦将军,请你兵分两路,从东南和正东两个方向同时进攻,搅乱齐兵的阵线,并策应我们!”
    当下众人商议已定,李五便要跟着哲旦余力离开,康大海拦住她道:“李将军,你不留下来带领我们进攻吗?”
    李五看了一眼一旁的哲旦余力,道:“有你和仉钟将军在,我放心,我还是跟着哲旦将军,也好帮你们策应。”却不说自己被留下当质之事,顿了顿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道,“一旦救出乾西王,什么都不要管,直接逃。”
    “那你呢?”
    “我会想办法与你们汇合,记住了,救到人,立即逃!”
    “是。”
    第一缕阳光照射下来,沈修发起了进攻,战鼓一响起,沈修军立即向玄友廉躲藏之地围攻过去,然而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出喊杀声,无数人从林子里冲了出来,有沙陀骑兵,有玄衣军,声势浩大,似有千军万马之势。沈修军想不到背后会冲出如此多的敌人,许多士兵当场就懵了。
    小小的良蒲丘一下子集结了三支军队,彻底混战成了一团。
    李五带着一队沙陀人冲进沈修军中,大肆杀戮,不一会身上就溅满了鲜血。她握着血淋淋的大刀,站在高地上低头看去,就见不远处,从一个山丘后冲出来一队灰头土脸的玄衣军,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正是玄友廉。
    李五看到他被众人护在中间安然无恙的模样,心一下子就定了,挥刀砍死扑过来的齐兵,试着向他走近了几步,然而她与他之间虽然只隔了十丈,却隔了大半战场,四处全是厮杀的士兵,根本无法靠近。
    就在这时,玄友廉抬头,注意到了站在高地上的她,高喊一声:“小五,快过来!”
    李五回应道:“乾西王,你没事吧。”
    玄友廉道:“我没事,你快过来。”
    玄友廉视线放在李五身上时,一枝箭直冲着他而去,李五忙大声道:“小心!”
    玄友廉转过头时,那箭已经直冲心口,躲都来不及,好在一名忠心随从一个挺身用身体替他将箭挡住了。玄友廉逃过一劫,再去看李五,眼睛蓦得瞪大,惊呼道:“小五,快让开!”
    原来李五将注意力都放在他有没有受伤时,埋伏在暗地里的齐军弓箭手齐齐将目标锁定到她身上,便有十几枝箭同时向她射去,她站的位置偏高且毫无遮挡,这十几枝箭没有一枝被格挡落下,四面八方直直冲她而去,将她的所有退路封得死死的,只能束手待毙。
    时间太短,李五连害怕都来不及,就看着那密集的箭雨射到面前,突然咣一声,一个巨大的东西擦着她的脑门直直落在她面前,发出“轰隆”巨响,砸得地面尘土扬起三尺之高,竟是一辆运输辎重的木板车。木板车如盾牌一般直直插在她面前,将箭雨全数挡下,而她身边的人则没那么幸运了,被射成了筛子。
    “找死吗?就知道跟男人调情?还不他妈的滚下来。”
    李五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木板车摇摇晃晃,向一旁倒去,第二批箭雨即将而至,立即就地一个驴打滚,躲到土堆后,顺着地形跳了下去,找了一个掩藏之地,心中砰砰直跳。
    她藏了一会,露了一个头出来向玄友廉那处看去,就见他在康大海和仉钟的掩护下已经突围出去,向南奔逃。而康大海如她所吩咐的一般,一旦接到了玄友廉立即撤退,毫不恋战。战场上便只剩下正在拼死与齐军交战的沙陀骑兵。
    李五看着周围厮杀的两军,趁着无人注意她的时候,迅速脱掉身上玄衣军的兵服,拖来一具沙陀骑兵的尸体,迅速换上他的兵服,冲出藏身的角落,爬上一匹马背,便要趁机逃跑。
    她之所以那么爽快地答应哲旦余力的所有条件,是因为她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屡行条款。
    然而还没跑出去多远,一个绊马索准确无误地向她的马脚飞来,李五再次跌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只觉得骨架子再次被狠狠摔散了,晕晕乎乎地撑着上半身爬起来,突然身子一空,被人直接拎着后领提起来,挂到了马背上。
    李五腹部狠狠撞到马背部,只觉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面朝下趴着,只能看到踩着马蹬的那一双大脚,同时一个冷漠的声音自头顶响起:“长劲了,知道使诈了。”
    近距离听到这个声音,李五只觉得脑子里一轰,刚才伴随着那辆木板车落下而发出的暴怒声因为事发突然,加上声音太过嘈杂,她并没有听得清晰,此刻声音就在她头顶上响起,她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便要挣扎着抬起头去看骑在马上的男人,却被按住后颈压了下去。
    她刚想开口说话,马突然奔驰起来,她这个姿势趴在马上痛苦不已,所有的声音都被颠簸化去,眼前一阵阵发花,就看到那一片藏青色的袍角在她眼前晃动,随即眼睛闭上,晕了过去。
    李继勉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一眼昏过去的女人,用刀在她发髻上划了一刀,随即将她拎起抛给身边同样骑在马上的年轻男子道:“带回去。”
    年轻男子低头看了李五一眼,却惜字如金没有说一个字,抱着她迅速策马离开。
    哲旦余力过来道:“小将军,乾西王跑了,要不要追?以防万一,我已经提前在他回辙的路上埋伏了一队人,只要我不发出阻止的信号,他们就会伺机刺杀。”
    李继勉看着不远处被玄衣军簇拥在中间的玄友廉,眼光沉了沉,道:“拿我的弓`弩来。”
    一把弓`弩递到了李继勉手中,李继勉将细小的弩`箭上膛,在弩`箭身上绑上了刚才从李五头上割下的一片发带,摒气凝神,瞄点在玄友廉的心脏、喉口、后心之间移动,然而在扣动扳机的时候,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手抖,弓`弩稍稍偏了方向。
    被护在人群中的玄友廉只听到一声尖啸声,反应过来时,一柄细小的弩`箭擦着他的耳朵,正中他身边士兵的喉口,那士兵连惨叫声都发出不来,便跌下马去,喉口溢出的血迅速将绑在弩`箭身上的发带残布染成鲜红。
    玄友廉看着那熟悉的发带,抬起头向李继勉的方向看去。
    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两人隔着十丈开外对视,眼中尽是冷漠与阴沉,以及不死不休的恨意。
    多年前洛阳李宅斗嘴互嘲的情景仿佛隔世。
    玄友廉捡起那发带残片,毫不迟疑地转头:“走,立即离开此地。”
    李继勉也同时转身:“让埋伏的人辙了,让他走。”
    第108章
    李五头痛欲裂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军帐内, 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干净的沙陀人服饰, 额头上的伤口也贴上了膏药。她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身上痛得厉害, 虽然没有受什么大伤,但是接连两次摔下马,足够她骨头架子散两天的了。
    她掀开帐帘走出去, 天已经黑了,外面走过一队队沙陀骑兵,拥挤却又井然有序。守在门口的两个士兵一见她出来, 立即挡住她的路, 厉声道:“站住。”
    李五道:“这里是哪里?”
    士兵道:“不该你问的,不许多问。上面有令,不允许你出这营帐,快回去。”
    李五遂道:“那好,有吃的吗?我饿了。”
    那两个士兵互视一眼,一人随即转身离开了, 看模样应该是替她拿吃的去了, 另一个依旧是严厉的表情道:“李将军, 请你自己回帐中去,兄弟手脚粗糙, 伤着你就不好了。”
    李五表面上露出顺从的模样转身往回走,却趁机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就见自己这帐篷周围密密站了一圈守卫, 可以说是严防死守,没有给她留下一点逃跑的漏洞。她回到帐中等了不一会,帐帘掀开,两名士兵端着饭菜进来,在案桌上一一摆上。
    李五看了看菜色,尚算丰盛,看样子这些沙陀人没有苛待她的意思。
    李五拿起筷子吃起来,这时帐帘再次掀开,哲旦余力走进来,笑道:“李将军真是豁达心宽,醒来后第一件事居然是讨要吃食,真是令哲旦佩服。”
    李五咬了一口肉,冷漠脸:“这有什么值得佩服的,我现在就是你们的阶下囚,除了讨要吃食怕也不能做别的事了。”
    哲旦余力笑道:“李将军言重了,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了合约,出兵助你,李将军自然要遵守约定留下来,直到玄凉将仓舒关、明喜、曲台三地交到我们手上。”
    李五怔了怔,放下筷子看向他道:“让你的首领过来。”
    哲旦余力顿了一下:“李将军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不要跟你谈,我要跟你的首领谈。”
    哲旦余力笑起来道:“李将军,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眼下这晋军中,我哲旦余力便是首领。”
    李五懒得跟他墨迹,直接道:“叫李继勉过来,别说他不在这里,我不傻。你去找他,告诉他我要见他。”
    哲旦余力犹豫了一下,嘴巴动了动试图开口掩饰,但看李五一副笃定的模样,又将话咽了回去,转身出了营帐。不一刻,帐帘再次掀开。
    李五听到声音抬起头向门口看去,就见李继勉围着一件宽大的披风走了进来,在门口跺了跺脚上的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听说你要见我?”
    李五看到他的那一刻,心里复杂得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前年的年三十那夜她没有见到他,此刻再见他时,已是第三年的夏初,寒风从掀开的帐门中灌进来,吹得她全身止不住颤抖起来,站起来踉跄地向他走了一步,然而那人却连正眼都没有瞧她一眼,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敲起腿道:“说吧,什么事。”
    李五克制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向他走去,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道:“昨夜我来求援,你为什么不现身。”
    李继勉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子,一脸不耐烦道:“哲旦的能力可以处理好的事,我为什么要现身?难不成你还想跟我述述旧情?”
    李五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低头面无表情地瞪他,他则慵懒地舒展着身子,仰首回看她。
    两相目光对视,李五猛地举手向他脑袋砸去,大叫一声:“李继勉你这个骗子!”李继勉似早有准备一般,直接猿臂一伸,架住了她的手,看到她手上拿的凶器是一个瓷碗,挑了挑眉:“不错,吃得还挺干净。”
    李五冷冷道:“你昨夜不是偶然带兵经过此地,而是接到消息知道沈修在此地围了玄友廉,所以准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举将沈修和玄友廉一起除去。而我傻傻地还过来向你们求援,你故意不现身,就是为了让我深信哲旦余力会帮我救人。你这个骗子!”
    李五被挂到马背上听出李继勉的声音时,便想通了一切。
    李继勉明明在沙陀骑兵中却不现身,就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让她认为哲旦余力很好骗,轻易地吃下她抛出的诱饵后与她合作,与沈修军斗个两败俱伤。然而事实是她被李继勉反设计了,于是情势就变成了沙陀骑兵与玄衣军联手先重挫了沈修军,然后沙陀骑兵在毫无威胁的情况下,再调转矛头指向了玄衣军,收割战场。
    李继勉皮笑肉不笑道:“说我是骗子?李五,你又怀着几份真心来求援?不过,对你来说,总算是有点长劲,知道使诈了。”
    李五声音颤抖道:“玄友廉,是否还活着?”
    她妄图设计沙陀骑兵,却反中了李继勉的设计,如果李继勉此番来就是为了一箭双雕,他绝不会放过玄友廉。
    李继勉抓着她的手腕,轻笑道:“你说呢?你既然想明白了一切,就应该知道我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李五心里陡然一沉,手一松,瓷碗落地摔成了一地碎片。
    李继勉看着她的神色,脸上的表情渐渐阴沉下去:“怎么?心疼了?”
    李五道:“放手。”
    李继勉很痛快地松开手。
    李五后退几步,垂下头去。李继勉见她无话可说,站起身便要走,哪知刚转过身,一只手便过来抓住他的披风。
    他侧低下头,就见李五精致的小脸上不再是刚才发怒指责的表情,反而露出一模可怜祈求的模样:“李继勉,我不跟你闹了,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杀了玄友廉。”
    李继勉越看她这副模样越生气,面上却不露出来,哼声道:“怎么的,情郎死了就这么心痛难过?”
    李五道:“你别咒自己死。”
    李继勉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听李五道:“我们心平气和地说话,我想救玄友廉,因为他与我有恩,他要真因为我死了,我一辈子都会内疚不安,你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他对我太好了,所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
    李五知道这辈子她无法给他情,也无法给他忠诚,所以她能做的,就是还在他身边时,努力保护他,让他重生的这一世可以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李继勉恼道:“我他妈对你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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