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他的武功你不知道吗?那可是天下绝顶高手,能伤到他的屈指可数,其中绝对没有倭寇。再说了,还有叶城主呢!叶城主当年就号称剑仙,如今正值壮年,剑法高超,又有雄壮战舰撑腰,肯定没事儿的。”钱则羽微笑安慰,个人武力在大规模军事冲突和海洋的威力面前都无能为力,可钱则羽必须如此信心满满的安慰亲娘。在京城,还有多少人指望从她的态度中,窥探战争的走向。所以越是危险,钱则羽越要从容。
    “说的是呢,当初你爹就看女婿是有大出息的,果然不错!”钱夫人高兴得直拍大腿。“女婿胜了,来巴结的人肯定就多,你可要千万把好关,别让人抹黑了女婿名声。哼,前些日子消息不通,就有人造谣女婿败了,再加上叛变的江湖人谎报军情,更是人心惶惶的,当时谁想到来和你到恼两句,都是些墙头草,你可给我稳住了。”
    “娘,别气,胆大妄为的江湖人不是让演武司处理了吗?陛下也说了,都是敌人诡计,妄图离间君臣,陛下可不会上当。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我又何尝放在心上。”钱则羽这些年做阁老夫人也练出来,努力在后方给严立德提供一个平和安稳的氛围。
    钱则羽不想说这话题,转而问道:“三哥三嫂还好吗?”
    钱夫人的脸一下子拉下来了,不高兴道:“还是那样吧。”
    能让一向宽容开明的钱夫人气成这样,可想而知钱则达、萧氏两夫妻究竟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儿了。
    “三嫂不是要生了吗?”钱则羽问道。
    “是啊,要生了,可她也不消停,居然挺着大肚子去青楼捉奸,你说说……有她这么当娘的吗?当初我就说,他们要过不下去了就和离,趁着年纪小,再找个合适的人过日子,不比现在鸡飞狗跳的强啊。可他们这对冤家就是死活不愿和离,那我就想说有个孩子也能是纽带,帮着两个人亲近些,不能恩爱甜腻,至少看孩子的面上相敬如宾啊,没想到你三嫂又不愿意生。等到好不容易怀上了,她却不珍惜,挺着个大肚子去那些腌臜地方,把我孙子惊着了怎么办?一点儿也不知道爱惜,你三哥也是不知保养的,常年青楼楚馆里混,多亏没给他找个差事,不然早就让御史参回家了,还带累府里。这些年我为他们俩操碎了心,生了你们四兄妹,我就尽给他们夫妻擦屁股了!”钱夫人说起小儿子小儿媳也是一肚子牢骚抱怨。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上个月了,那时候刚传来女婿战败被俘的假消息,怎么敢拿这些琐事烦你。”钱夫人怕拍女儿的手,道:“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再不管他们,任由他们闹吧,说不定到了地底下,又是一对儿欢喜冤家。”
    “娘你这话都说多少遍了,哪回不是他们打起来你又去劝架。”
    “我这回是真下定决心了,”钱夫人坚定道。
    钱则羽微微一笑,并不评价,钱夫人誓言都发过好几回了,钱则羽早学会了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夫人,张将军夫人来访。”母女俩还在说话,丫头就进来回禀。
    钱夫人再次叮嘱道:“我说的那些你记住,给女婿看好家,别让人骗了。来访的人肯定也是接到大捷了消息了,你先应酬着,我先走了,不必送。”钱夫人笑着推辞了纳女儿相送的好意,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任务呢。
    大捷的消息传来,举国欢腾。这些年皇帝龙威日盛,想当初他一句肃清倭寇边患就开拔大军的时候都没人敢拦,现在更是意气风发。皇帝当场决定要大庆,令礼部拟写条陈,今年新年会同大捷一同庆祝。
    胜利的消息传回来了,严立德一行却等了两个多月才班师回朝,定乾坤的一战过后,还要趁胜追击、收拢溃兵、打扫战场、拟定功勋请封折子,行百里者半九十,大局已定,严立德可不愿在这最后关头出岔子。
    班师回朝之时,皇帝亲自在京郊迎接,那场面之盛大就不必说了,大明在土木堡之变后,又一次与外敌交战大胜,宣扬国威,攫取财富,好处多的数不过来。钱则羽也带着三个孩子在马车里观看迎接仪式,看着父亲高头大马走在人群中央,严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严立德在京郊十五里驿站就派人把兵符呈上,路上也是几次请辞主帅之位,在大胜之后还能如此谨慎,只能说严立德那么多史书没有白读。皇帝也不是兔死狗烹之人,恰巧相反,大明皇帝身上都有一种执拗的性子,看谁顺眼,他就是千好万好,奸臣奸宦被无数人抨击,不也稳当得立着吗?凭借的就是帝王这股执拗的信任。
    皇帝请严立德同车回城,严立德当着重臣的面再三推辞不过,才上了龙辇。
    上车之后,皇帝把伺候人全部赶下去,两人才痛快说话。
    “严师傅,把领子松开些吧,别热晕过去。”皇帝笑道,他与严立德的关系可用“亲密”来形容。
    “臣内力傍身,寒暑不侵。”严立德严肃道,眼中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皇帝把自己摔在柔软的车厢上,呈大字行摆开手脚,长叹一声:“唉,总算胜了!严师傅不知道,军中情报一时断绝,江湖人又传来你战败被俘的消息,朕当真都是吓住了。幸好,幸好……哼!江湖人胆大妄为,居然拿国家大事做筏子,当初整顿果然是对的。”
    “陛下何必担心,早就说好,就算军方和东厂锦衣卫的消息渠道断了,我还安排了专人负责我的行踪,若是我真的一败涂地,无法按时传回消息,自然有他们通禀陛下。”严立德微笑,不问皇帝是不是信不过他,笑道:“陛下是关心则乱吧,多亏陛下稳得住,不然军心动摇,就不会有此次大胜了。”
    “是你指挥的好。”皇帝抚掌大笑。
    “至于江湖人,好的还是占大多数,他们以演武司约束太过的名义起事,事实上不过收受贿赂,通敌卖国,这等不顾国家利益,大军生死的叛逆小人,自有律法惩处。经此一役,江湖也算经历一场清洗,去芜存菁。演武司还是好的,此次制约江湖人,多亏有他们。”严立德温言细语解释道,人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严立德发现就算有几辈子的经历,他也几乎按照这个规律在走。这辈子他还是三十岁的时候确定自己的武道与职业追求,如今年近四十,他早以学会不为外物所动。
    “是啊,演武司确实立功了,在战场上有多亏白云城和江湖中人的帮助,也证明当初设置演武司制约江湖的策略是正确的。可惜,少林大悲禅师身体愈加不好,此次又被小人偷袭,少林传来消息说圆寂大约就在今年。”皇帝揉了揉眉头,少林方丈的去世不仅仅关系演武司,还有佛道之争,因太祖曾出家为僧,成祖身边又有道衍和尚辅佐,大明一朝佛教兴盛,后来皇帝看到了这个弊端,宫中有出现了大量后妃笃信道教。如今演武司中一名佛教领袖大悲禅师,一名道教领袖石雁道长,独孤一鹤修的虽是道教,但并不严密,可忽略不计。若是大悲禅师圆寂,这后继人选也是个难题。
    “你说后继之人选谁好?”皇帝皱着眉头问道。
    严立德大战一场,劳心劳心,没有假期不说,还在述职路上又被问策,严立德也是心累。“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若有何必问你,你还是挂名司长呢。”
    被毫不客气的兑怼回来,严立德无辜耸肩,道:“大悲禅师圆寂,石雁道长当年中毒身体损毁,虽救回来了,这些年精力也不好,干脆趁此机会,一起换了吧。另选新人,都不涉及佛道。”
    “还是你懂朕的心思。”皇帝叹息,佛道之争不好说出口,可他却是存在,小到每年祈福是去佛寺还是道观,大到皇帝信仰哪一教派,都是争论的焦点。
    “那陛下看花满楼、陆小凤和鹰眼老七这一组合如何?这三人武功、名望都没的说,花满楼平淡崇和,陆小凤机敏灵动,鹰眼老七颇有手段,组合起来也是刚柔并济,互补互信。”
    “好是好,可陆小凤愿意吗?你不是常说他是浪子吗?居于官场,别毁了他一身灵性。”皇帝当初也是渴望仗剑走天涯的少年,他不曾得到的,他希望别人得到。
    “不过一挂名象征,让他们愿意说话的时候有发声渠道,演武司还有司长、两名副司长,上还有兵部内阁,下也有郎中主事,如何不能维持运转。”严立德笑道。
    “嗯,到时候再宣旨。”皇帝颔首,算是定下了这人事任命。现在大悲禅师还没死呢,他们就把继任的事情商量这么清楚,虽是情势所逼,可说出去难免让人寒心。
    严立德还想和皇帝解释鹰眼老七虽然出身黑道,但此时用一用无妨,当作招揽江湖人的千金马骨,可一看皇帝并没有问他的意思,心中微动。皇帝比他更懂用人之术,严立德这几辈子用人都有求全的毛病,希望他的属下十全十美,有时甚至因私德而摒弃一人价值。对上位者而言,这是不对的。世上没有完美之人,就像鹰眼老七,手段残忍,黑道出身,但还有忠、勤二字可用。
    龙辇直入皇城,路上可以同辇相随,是君臣相得的佳话,若是乘辇入皇城,那就是僭越了。严立德从来小心谨慎,如何会留下这等把柄,坚辞不受,下了龙辇。战胜倭国,肃清边患的战功还热乎乎的,皇帝也不能薄待功臣,赐严立德骑马入皇城。又演了几场三辞三让,君臣相得的戏码,才顺利进宫。
    接下来就是论功行赏了,严立德两次卓越战功,加上多年为朝廷尽心尽力,累计功劳,加封靖宁伯,自成祖靖难之役后,靖字绝少用于封号。皇帝诸事不忌,只觉得靖字才能表达严立德的功勋。严立德吓一跳再三推辞,皇帝却连圣旨都写好了,严立德无奈只能接受,心想皇帝到底还是猜忌他了。
    大明功臣爵位册封,只有公、侯、伯三等,均视为超品,不再朝廷官职一二三品级之列。可是,太祖、成祖皆有禁令,“公侯伯入则可掌参五府总六军,出则可领将军印为大帅督,辖漕纲,但不得预九卿事。”不得预九卿事!严立德所有的权利都来自于他是阁老,都来自于他是工部尚书的职位。当年五军都督,皇后的父亲夏儒难道没有品级,没有爵位,可他依旧要给严立德送礼,伏小做低,请他为皇后说话,虚爵与实权的差别如此明显。
    严立德一瞬间都懵了,刚刚在龙辇上相谈甚欢难道是错觉吗?还是说朱家就有杀功臣的习惯,从徐达开始就没有停过。
    皇帝大约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够意思,赐下靖宁伯爵位之后,又赐铁劵,把爵位砸瓷实成世袭封爵。在旁人看来,一个军功换了一个世袭的超品爵位,从此站在绝大多数人前面,绝对划得来。可一个实权的二品工部尚书、阁老之位,换一个空有品级的爵位,真的划算吗?
    在场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只以为皇帝加封功臣,大家似乎都形成了固定印象,军功者总要加封爵位的,可他们忘了,严立德是文臣。好吧,严立德科举入仕做了文臣,然后跳到西北做了武将,现在居然成了勋贵,这格局也非一般人能迅速反应的。
    事已至此,严立德只能欢喜鼓舞的接受,并当场请立世子,请封妻子。皇帝大方准了,并追赠严立德祖父母、母亲,连阎铁珊也得了散官品级,并允许他们再修家谱,意思是绝不会再拿他们是金鹏旧臣做文章。原本就是一弹丸小国,少数民族首领获封大明爵位的不在少数。
    旁人没有想到,一直关注着徒弟的韩文怎么会想不到,皇帝宣布大宴开始,韩文借着喧闹吵杂的环境小声问了一句:“陛下要改授你武职?”
    “老师放心,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不是您教我的吗?”严立德微笑。
    韩文噎住,话是这么说,可若天下事都是道理能讲清楚的,就没有大明武官默认比文官低半级的潜规则了。现在人多,韩文不好多问,只把话在嘴里来回翻滚几遍,然后咽下去。
    朝中明眼人可不知韩文一个,有稀里糊涂直往严立德身边凑的趋炎附势之人,也有相互交换眼色,旁观冷眼的人。严立德是今晚的主角,围着他敬酒的人不知几凡,严立德很快就醉眼朦胧,这个场合他无法推脱。
    严立德拉了拉旁边侍奉的小太监,示意他要如厕,给围在身边的同僚一一告罪。出了大殿的门,严立德身形踉跄,可眼中清明,哪儿有一丝醉态。
    皇帝赐百官宴饮,是固定格式,礼部按照规矩一一实行,能上前敬酒都是宴席的后半部分了。皇后也要依照制度宴请内外外命妇,钱则羽也在其中。皇帝心思要么在朝政上,要么在游戏玩乐上,宫中妃嫔奇缺,内命妇的位置上只有三人,皇后、德妃吴氏、贤妃沈氏,空荡荡的全无天家人口繁盛之感。
    女眷这边的宴席就相对简单了,歌舞戏曲过后就是清谈,伴着乐曲声,皇后垂问,外命妇答话。今日的主角是严立德,钱则羽作为他夫人受到的关注也是最多的。皇后这些年不受宠,可她的位置做的稳稳的,也不负聪慧之名,管理后宫、接见命妇十分有分寸。还时不时有交好夫人敬酒,等到外面传来消息,说严立德受封伯爵,敬酒的人更多了,女眷对朝政官制更不清楚,只知道钱则羽从一品升到了超品,艳羡之情油然而生,敬酒更加频繁。
    钱则羽侧耳听着,微微凝神,起身给皇后致歉道:“妾不胜酒力,外出更衣,请娘娘恕罪。”
    夏皇后好脾气道:“去吧,去吧,歇息一会儿。你们也悠着些,别灌醉了靖宁伯夫人,小心伯爷打上门去。”
    “哎呀呀,伯爷可是军功在身的威武之人,小妇人害怕哦~”马上有捧哏的接上,滔滔不绝的赞扬起严立德钱则羽夫妻恩爱,内宅安宁。
    钱则羽微笑听了,快步出去,净手之后在旁边配殿歇息。钱则羽进宫的时候也有带丫鬟进来,打发丫鬟跟着宫女去拿解酒充饥的东西,自己肚子在配殿中休息。这也是应有之义,每每来宴饮的夫人常有不胜酒力的,宫廷宴会上的东西也吃不饱,宫女毫不怀疑的领钱则羽丫鬟去了。
    钱则羽打开门窗避嫌,严立德一个闪身就进来站在窗帘布幔之中,此处黑暗无光,正好和坐在软榻上的钱则羽说话。
    “怎么着急叫我出来,出什么事儿了?”钱则羽以手支额,背对门窗,让外面人无法看见她微微颤动的嘴唇。
    严立德小声把爵位和文官实权无法并存的情况说了,道:“我怕走上中山王老路。”
    钱则羽悚然而惊,中山王徐达,大明开国功臣之后,子皆国公高位,女皆藩王正妃,如此显赫一家。徐皇后去后,成祖竟有意求娶二十七岁的徐氏三女,不成,就空置后位,以至当时流传后位只配徐家拥有。徐家的功勋、荣宠都不是严立德能比拟的,可现在仍旧只有定国公一系尚存。民间有流言徐达为太祖赐下烧鹅毒杀,不管是真是假,可自徐皇后之后,后族皆出平民之家是不争的事实,或许皇帝真的忌惮徐家,忌惮以徐家为代表的功臣。
    “我们怎么办?”钱则羽问道,她不信他的丈夫会束手待毙。
    “当年庆阳伯重礼求助,而今皇后对你还亲近吗?”严立德问道。
    “亲近,我待皇后恭敬,咱家家风清正,皇后素来礼赞有加。”
    “宫中依旧没有子嗣诞生对吗?”严立德问道。
    “没有,陛下不爱亲近后宫,传言与宫中近侍有染。”
    “很好,你回去继续亲近皇后,要更亲近。”
    钱则羽听懂了严立德的话外之意,小声道:“我知道了。”
    严立德抽身退步,醉卧在假山旁边,被他遣走的小太监叫醒他,道:“伯爷,奴婢可找到您了,天寒露重,可不能坐在外面。”
    “我在外面?”严立德醉眼惺忪,伸手摸了摸假山石块,迷糊道:“好像真在外面。”严立德甩头努力然给自己清醒,就着假山上的冷水洗手,把水拍在自己脸颊上,神志顿时一清,至少能被太监扶着走回主殿了。
    大宴过后,皇帝为表君臣相得,留严立德在乾清宫夜宿。
    就算是夜宿也是两个床,严立德洗漱过后坐在自己床上打坐,皇帝梳洗完毕进了寝殿,看到的就是严立德盘腿打坐五心向天的模样。
    “严卿这是做什么呢?”
    严立德无奈睁开眼睛,道:“臣在解酒呢,快速运转内力有解酒的功效,臣今晚喝得太多,正运功呢。”
    “哦,那现在清醒了?”
    严立德更无奈了,“内力也不是万能的,还有个过程,刚在紧要关头呢。”
    “哈哈哈,朕让你功亏一篑了?”皇帝有种恶作剧过后的迷之快感,笑道:“朕让人备解酒汤。”
    严立德敬谢不敏的摆手,那味道还是算了吧,道:“现在再喝也没用了,明早起身,必定头疼。臣夫人家教严格,下次再不敢喝这么多酒了。”
    “噗……哈哈哈。”皇帝再次笑喷了,“家教!家教是这么用的!哎呦喂,我的严大人啊,你家家教也太严了。”
    严立德瞥了眼拍着大腿哈哈大笑的皇帝,笑点可真低,耸肩道:“夫妻之间,理当如此。”
    皇帝怔了怔,他与皇后一向生疏,可没有这么理直气壮说起夫妻情趣的时候。
    严立德就着家教发散开去,道:“臣妻贤惠通达,孝顺奉养老父,慈爱子孙,说起来臣的长子还是陛下取的名字呢,端是个人小鬼大的。臣出征之前天天在家里装男子汉大丈夫,胸脯挺得比鼻子还高,臣以为他要闹什么幺蛾子。一问才知是想喝酒,唉,都让臣父惯坏了。老人家隔辈亲,对着我这个儿子和上辈子仇人似的,对着孙子就化身慈祥老爷爷,暄哥儿给宠得不成样子。臣有心给他哥教训,端了被烈酒给他,一口干下去,睡了两天,被老父老妻连着骂了三天,出征之前还没消气呢。”
    “是吗?的确是个淘气的。”皇帝轻声道。
    “咳咳,也不是,暄哥儿想喝酒无非是把府中侍卫的玩笑话当真了,以为会喝酒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能跟着去战场了。小家伙学了两招三脚猫功夫就大言不惭‘保护爹爹’,臣又气又乐,只好放过他了。”严立德嘴里嫌弃,眼中亮光可遮掩不住,说起儿子,嘴角咧到耳后根。
    “孩子有那么好玩儿吗?”皇帝问道。
    “当然好玩儿啊!刚出生的时候就是红皮猴子,丑得让人嫌弃,过几天就长成了白白胖胖的小包子,和前门大街卖的薄皮包子一样,轻轻一戳,脸上就是红色光润的肉窝,皮肤嫩的和水豆腐似的。等再大一点,背着手学大人说话,人小鬼大的淘气模样也招人爱。还有,上次暄哥儿抱着大狼犬荡秋千,狗比他还大,不知是他抱着狗,还是狗保护他!哈哈哈……”
    严立德眉飞色舞的说着,转眼间看皇帝怔忪的表情,才想起来宫中没有子嗣,轻咳一声,转了口风,道:“其实孩子有可爱的时候,也有可恶的时候。刚断奶的时候,一天到晚直哭,哭的声嘶力竭,奶娘又管不住,臣只能夜半三更抱着他四处溜达。本来睡得好好的,一放在床上就醒只能换着抱睡,那些日子臣眼眶都是黑的。”
    “算了算了,朕是那么不讲理的吗?可爱就可爱,别言不由心的。”皇帝挥手,口风改得这么快,想装听不出来都难。
    皇帝让內侍吹灯睡下,脑中想的是偶尔见过大臣家中孩子的模样,的确可爱。能让他见的肯定都是几岁的孩子,至少懂得行礼作揖,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孩子长了包子脸是什么模样。皇帝长叹一声,看来还是有个孩子好。
    严立德未说一言一字“请皇帝宠信后宫绵延子嗣”的谏言,皇帝就打定主意要有孩子,看来他劝说人的功力一如既往。
    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起来皇帝才想起,他昨晚原定是要和严立德说一说赐爵的事情,解释清楚自己并不是兔死狗烹,只是要改任他做武职。大明武将地位略低,皇帝有心改变现状,自然要找一个典型树立。如今的大明无尽最高的当属英国公一系,从太祖至今稳稳当当,正史上就是刘瑾当权也不敢动他们。可就是因为他们从来高高在上,反而不好当典型,如法让人带入。为什么世上流传最广的总是灰姑娘嫁给王子和草根平民逆袭的故事?因为这世上平凡人总是大多数,有了一个从平民一步步爬上去的代表,很容易有代入感,让你产生“我比他还厉害,我可以。”的错觉。
    早就打好腹稿的谈话没机会说,昨晚醉酒,今早就起得有些迟,用过早膳,皇帝刚想营造严肃的谈话氛围,太监就来禀告道:“陛下,靖宁伯世子在宫外等着接他父亲回家。”
    “什么?世子?”皇帝心想那还是个小不点儿吧?
    太监确定道:“是世子,等在午门外,说是来接父亲回家。”
    皇帝侧头一看严立德恨不得插翅膀飞过去的表情,无奈点头道:“快回去吧,你儿子来接你回家了。”
    小孩子的面子巨大,有时候只能和八十岁以上老人相比。
    今日也要当值,上班的文武大臣鱼贯而入,看到等在旁边的小孩子忍不住要问,那是谁。
    旁边自然有禁卫军含笑解释,“靖宁伯的长子,来接父亲回家。”
    有个孝顺儿子比什么都强,来往官员都捋着胡子逗他两句,笑问:“你来接靖宁伯回家的啊?”
    “是,父亲三载未归,我来接他回家。”严暄才到大人腰间,说话的时候板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的模样。可惜他脸颊上还是未褪去的婴儿肥,一说话腮帮子上肉都在抖,那些大臣在心里尖叫,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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