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豁然却已经懂了,什么场合需要用到策论?必然是来年恩科啊。可他没有办法告诉谢介,甚至连暗示都不行,因为房朝辞已经在私下里明确的和他聊过人生了,展豁然敢坏事,就立刻搬出去,体验一下这附近租金的可怕!
    展豁然已经和房家处出了感情,准确来说是和房家优越的地理位置处出了感情,自己就主动把嘴给缝的严严实实。
    很快,初冬就到了。
    雪未下,人已走。就在某天,谢介如往常一样,与房朝辞搭伴去上朝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龙椅之上没人了。
    神宗什么时候走的,连谢介都不知道。神宗倒是挺和谢介分享一下他的行程的,可惜其他人不答应。为了神宗及小皇子一行人的安全,朝臣们做到了前所未有的保密级别。首先就是宗室不得不一直跟着朝臣隔三岔去的上朝,让外人莫不清楚宗室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监国的。
    这个障眼法不错,至少连宗室兔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天忽然就当家作主了。
    好吧,在公天下为政治倡导核心的大启,连皇帝自己都算是半个虚君,并没有真正的大权在握,更不用说这些一辈子没有接触过政务、这辈子也不想接触政务的宗室。
    他们就是吉祥物一样的存在,排排坐在大殿的椅子前,听别人吵架给他们看。
    具体的主要职能是当橡皮图章,不用发表意见,听不听得懂朝臣到底在争什么也不重要。只要泰王老爷子那边点头了,这边就可以盖下玉玺了。
    活儿很轻松。
    谢介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上当了!上了房朝辞的大当了!当监国宗室根本不需要学什么政治策论好吗?!
    谢介一刻也忍不了,朝着房朝辞怒目而视。
    房朝辞不痛不痒,回了小世子一个促狭又戏谑的眼神,带着似有若无的暧昧勾人,好像真的只是寻常朋友之间开的一个小玩笑,别无他意。
    谢介在那边也很不争气的想到,真不亏是我想要变成的理想型,连笑都笑的那么好看!
    邵宰执“咳”了一声,他一向严以律己,这个“己”不只包括他自己,也包括他那一系的自己人。谢世子公然在朝堂上走神,邵宰执管不着,但房朝辞若被谢介带的也开始挤眉弄眼了,那邵宰执可有不少话要说。
    谢介一听邵宰执标志性的咳嗽,头皮就开始发麻,快要炸了的那种,他总感觉好像回忆起了小时候被邵顽固支配的恐惧。邵宰执曾兼职过太子属官,管的最多的就是文帝幼年的礼仪,谢介一般只是捎带嘴的说一说,却已经足够谢介噩梦连连。如果有可能,谢介真的这辈子都不想再面对邵宰执!这货就是他快乐童年里唯一的一道阴影!
    特别是如今,谢介坐着,邵宰执站着,总让谢介万分的不舒坦。内心一遍遍脑补当年邵宰执把手背在身后,抓包到了他和他表哥时的老脸。
    于是,一直安静旁听的宗室,有了第一次短暂的内部讨论,那就是有关于要不要大家一起坐着上朝。
    “君臣有别,才会有站坐之别,如今我们都不过是为官家解忧,同为天子之臣,何来区别?”谢介和房朝辞学了几天古文,还是有用武之地的。虽然说的还是不够规范,但至少让人看出了他的努力,在努力想要显得正式又文雅。
    邵宰执和泰王面上不动神色,实则都快感动哭了。
    于是,最终让内侍们搬来了无数的大桌子和椅子,拼凑在一起,铺上素淡的绸缎,大家围坐一圈,真成了平起平坐的开会。
    这一日是小朝会,上朝的人不多,挤一挤,坐一圈刚刚好。到了大朝会,大概就要效仿秦汉,大家分别跪坐在不同的小桌前了。而对于这群整日里都在追求复古和逼格的朝臣来说,名士的跪坐也是很值得效仿的。
    甚至有不少大臣开始对谢介改观,觉得他也没有那么差劲,至少他和神宗一样,拥有老闻家一脉相承的善良,他让大家坐下,不正是体恤站着的辛苦吗?
    有时候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当一个好人做了一辈子好事,只做了一件坏事时,大家总会揪着他那一件坏事不放,觉得好人也没有那么好;而当一个坏人恶事做尽,却在最后做了一件好事时,人们反而会觉得坏人也没有那么坏。
    谢介与他的表哥讨论过这种现象。
    文帝表示,这是因为好人做坏事,代表的是一种向恶的倾向,而坏人最后做好事则是向善的改变,欲扬总要先抑。
    谢介却并不怎么赞同这个理论,因为好事就是好事,坏事就是坏事,不论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都没有办法把前尘过往一笔勾销。
    可惜,大部分世人都不是谢介这个想法,他注定只能是一个人。
    朝臣们按照普世的价值观,对待谢介的印象开始触底反弹。房朝辞笑的比他自己高升还要开心。
    除了提出大家上朝坐着以外,谢介就再没有随便插话了。整个人安静如花,一直看泰王和房朝辞的眼色行事。他们觉得可以的,他就下章,不可以的……并不需要谢介来反对,自有聪明人站出来打断驳回。
    玉玺在谢介手上,这是经过了所有人同意的。
    玉玺盖完,一道奏折的流程却并没有完,还需要宰执下印。准确的说,是需要两个印,不分前后,但必须都有,才具有法律效应。
    不是宰执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也不是皇帝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不管谢介心里怎么想,他都在朝堂上被动听了很多他以前完全不会过心的东西,最主要的是他竟然听懂了!当他不需要翻译,就懂了这些人在说什么的时候,他们看谢介的惊讶眼神,给了谢介很大的成就感和自豪感。第一次,他终于觉得自己够格说:“我好歹也是我爹的儿子。”
    一代回忆谢才子。
    朝臣们纷纷点头,接受了谢介的这种说法。还有心软的自我反思,自己以前总觉得谢豚儿不学无术,是不是一种偏见?毕竟有了谢鹤珠玉在前,如果谢介达不到那个高度,总会让人觉得谢介不够好。但不够好并不等于不好,要看谢介是和谁来对比,谢介明显已经比大部分人要聪明了。
    谢介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但说句实话,他很享受那种人人都觉得他很不错的眼神。他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被这么多文臣瞩目也可以给他如此美好的感觉。
    于是,谢介本来刚上朝的时候还怒气冲冲想要找房朝辞理论,结果却在下朝后变成了主动去找房朝辞加课。
    他,房朝辞,一个计划通。
    ……
    神宗走的很快,回来的也很快。海运的发达与方便,就体现在这一方面了,一路上风平浪静,有惊无险。
    神宗还顺便带回了一个惊喜给谢介。
    不过,谢介对此还一无所知,他正在和房朝辞享受奢靡的夜生活,第二天是旬休,今晚他们可以肆意放纵。
    大启的诸多娱乐生活中,夜市绝对是重中之重。太祖年少时期是在前朝压抑的宵禁统治下度过的,每每日落西山,就要闭户不出,不能再肆意玩乐。一年之中几乎只有一两个节日没有宵禁,而那些往往都是太祖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所以,在太祖当上皇帝之后,他就做了一个决定——大启自此夜不闭市!东风夜放花千树,风吹落,星如雨,一夜鱼龙舞。
    只听这词,就能想象热闹的夜晚有多美。
    东京也一如太祖所愿,最终变成了一个举世闻名的不夜城,引各族神魂向往。当初刚搬到江左时,让谢介最为不适应的就是江左的夜晚生活和雍畿根本不能比。
    但是如今,在官家才来江左半年的当下,江左的夜生活已经发展的快让谢介认不出来了。
    谢介对此自然是开心不已,拽着房朝辞游走在热闹的人群中也一点都不嫌嘈杂。夜市上能玩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谢介和房朝辞今晚的重点是去勾栏瓦舍,有人请客。
    一路上都是门庭若市,亮如白昼的景象。各色酒楼高耸入云,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最高的建筑不能比皇宫高的说法,管弦呕哑,声声入耳,王孙贵族,闻香下马。就谢介和房朝辞这一路上,他们中途就停下来打了四次招呼,有宗室的大肥兔子;也有陈老书院里偷偷跑出来玩的学生,再三求谢小师叔只当没见过他们;还有的就是房朝辞的朋友了。
    “我以为你朋友很少。”谢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明明房朝辞是那样一个在政治上长袖善舞的人,他的朋友不可能少。但谢介就是觉得房朝辞从未和谁真正亲近过。
    “你的感觉是对的。”房朝辞对谢介的感觉予以了充分的肯定,大多数人只是他的“政治朋友”。
    冷酷又无情。
    很多时候,谢介都觉得房朝辞其实是站在一个高高在上、与世有别的角度在看待这个世界的。
    “又猜对了,我是不是该给你一个奖励?”
    房朝辞并不怎么想在谢介面前伪装自己,因为他开始变得贪心,不只想要谢介喜欢他,他想要谢介喜欢真正的他,想要谢介在哪怕了解了他真正的性格之后,依旧愿意喜欢他。
    因为,他对谢介就是这样啊。不管谢介是什么模样,什么性格,什么身份,他都会一直、一直的喜欢下去。
    只喜欢他。
    只因为他是他。
    公平起见,房朝辞也希望谢介能这样喜欢他。至于谢介会不会喜欢上他,房朝辞对此从未有过怀疑。这是命中注定的,哪怕相隔用光年都无法计数的单位,他们还是在宇宙的深处遇到了彼此,这足以说明一切。
    房朝辞停步,真的煞有介事的给谢介买了个奖励,一盏琉璃炮灯。
    这玩意一般常见于上元节的灯会,但也有人在往日里的夜市上售卖。在琉璃质地的壶中储满水,养上几尾漂亮艳丽的小鱼,然后用忽闪忽暗的灯光映照,营造出一种色彩斑斓、如梦似幻的瑰丽。
    不只小孩子会喜欢,很多诗人也喜欢,甚至会为此作诗,“映光鱼隐见,转影骑纵横*”之类的。
    谢介口是心非的撇撇嘴:“小孩子才喜欢呢。”
    然后,他就拿着这个小孩子才喜欢的炮灯不撒手了,前后把玩,上下研究,远远的就只能看见他捧若珍宝一样的拿着这个小玩意,眼睛里都是笑意。
    谢介自然不可能没有玩过琉璃炮灯,只是被房朝辞送来的总会显得意义非凡。
    他长着他理想中的爹的脸,做着他理想中的爹会做的事情,谢介又怎么会不更加喜欢他呢?
    当谢介和房朝辞终于走到江左最大的南桑瓦舍时,他们已经迟到了有一会儿了。房朝辞也没解释是谢介非要看热闹才导致他们迟到的,反而把一并责任自然而然的抗在了自己肩上。那不是一种邀功或者怎样,只是他好像真的这般认为,他和谢介是一体的,无所谓责任在谁,都在他。
    席上大多都是房朝辞的朋友,其实也没介意房朝辞的迟到,只是玩闹而已。以早早就出了门的展豁然为首,起哄要房朝辞先自罚三杯。
    “不喝可就是瞧不起我们这些朋友啊,龙图阁直学士。”
    龙图阁直学士,这不是一个实职,而是一种加官,类似于荣誉称号,证明你这个官简在帝心,深受喜爱。不是所有得了加官的人都能在最终当上宰相,但当过宰相的人都必然有过类似的加官。这可以理解为一个象征、一个“朕看好你哦”的信号。
    大启一共十三阁,如秘阁、宝文阁等,龙图阁只是其中之一。统称是馆阁,掌管图书、编修国史,一年一度的国家晒书会也是由馆阁主持。
    天石还给谢介衍生科普了一下,这馆阁还会在以后的朝代发展出“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如内阁”的说法,考生都要用馆阁体考试。总而言之,这算是古代文人一个最高象征的更古代版的雏形,在大启的时候还没有那么规范,却已是一种人心向之的荣誉。
    房朝辞也是最近才授衔的龙图阁直学士,显而易见,盖因神宗的泰山之行。
    一般皇帝去泰山封禅,除了祭祀上天、先帝和先后以外,最重要的就是封赏百官了,要不然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一力鼓吹泰山封禅?大家都能得利,才会众志成城。神宗也循着例旧,在聂太后的提议下,以为皇储祈福为名,大肆对江左大内的朝臣进行封赏了,大家差不多都加官进爵了一回。
    谢介……还是世子,加官也有,但和他爹的爵位一样,他得入仕或者举行了弱冠礼之后才能一并继承。
    神宗为安抚谢介,还在旨意中送了谢介不少他私人的金银,苏皇后的人也终于联系上了谢介这边的人,准备一起做一些容易发财的海上生意。
    念儿则是终于有了大名,闻胤,他皇储的地位被确立了起来,还未举行大典,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太子爷了,他的双生姐姐封了齐国公主,还并不是天石介绍里的燕国大长公主。
    而在房朝辞这个年龄和官龄圈里,只有他,在这次封赏里得到了直学士的殊荣。
    无外乎别人会起哄了。
    这次的请客也是展豁然做东,一是感恩房朝辞多日的收留,二就是为了给房朝辞庆祝了。
    对于谢介来说,他对龙图阁也很有好感,因为苏大才子和他爹谢鹤,都前后有过龙图阁学士的加官。
    学士,和直学士,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差别的。
    “我会努力,争取早日把直去掉。”房朝辞这样对谢介道。
    那边已经入席的人不懂这段渊源,怪叫起哄的更加厉害,说房朝辞怎么如此不知足,都直学士,还妄想着学士。
    隔壁有人突然冷哼了一声,彻底败了正好的兴致。
    这里就要先介绍一下勾栏瓦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以及它的内部构造了。勾栏和瓦舍,其实是两个词,虽然人们总是习惯性被在一起说,并且它们确实都代指着丰富多彩、甚至带点颜色的那种娱乐夜生活。但严格追究起来,它们是不一样的。瓦舍是更高一级的称呼,包含了各种服务。勾栏只是瓦舍的其中之一,有点某会所内的私人小剧场的感觉,勾栏从字面意义上来说就是用栏杆围起来的舞台。
    以南桑瓦舍为例,这座江左城内最大的瓦舍,共有勾栏大小五十余处,坐落在瓦舍内的不同的地方,进行着各不相同的曲艺表演。好比象棚,莲花棚,夜叉棚等等等。
    进瓦舍一般不要钱,看勾栏表演就要收费了。
    收费标准有两种,门票和打赏。在瓦舍和勾栏门口都会竖着硕大醒目的告示牌,写着今日的表演内容和艺人,告示牌上有图画,也有文字,种类不一。大胆一些的,还会直接用真人。派一到两个露出事业线的美女站在木牌前,为介绍,也为吸引客人。
    不过,瓦舍里并不是只有勾栏,它是一个大型的娱乐中心,好比展豁然做东,请他们入的就是一个瓦舍的内部酒楼,在酒楼的二楼和三楼,可以遥遥的俯视到对面几个比较大型的勾栏,在酒楼上阁消费的客人,都可以免费观看勾栏里的综合表演。
    大启的酒楼仕庶都可以进,但一楼散座一般才是普通人会待的地方,因为上楼入阁是要收费的,很昂贵。
    围着天井的南北两廊,就是各个小室,名字叫酒阁子,也就是包厢。
    南边对着的勾栏,今日演的是杂耍,北边对着的勾栏,正在说诨经。因着谢介会来,展豁特意选择了热热闹闹的杂耍,说诨经的意思是讲佛家的禅语小故事,很显然谢介不会喜欢。
    大概隔壁的人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也选择了舍诨经而就杂耍。毕竟酒阁子的隔音效果不好,杂耍这边热闹,各个房间怎么吵闹都不会打扰到别人的雅兴。天井那头的北边就相对要安静很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那边没有客人。
    吵闹是相对的,房朝辞他们这边喊着直学士的声音传了过去,那边的不屑自然也就传了回来。
    这声音很熟悉,张独。
    又是他!
    谢介都快要忍不住问房朝辞,这张独到底是讨厌你,还是喜欢你?怎么跟个跟踪狂似的,你走到哪儿,他就能出现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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