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执事之上相互不识,这是罗衣门的铁律,你我之间已经是特例中的特例了。”
    第91章 友谊
    初更时分,公孙兰带着签好的契约平安归来,李欣儿动手煮了些粥饭,三人草草吃了一些,在灯下商量了许久,直到三更鼓响,这才回房休息。
    一夜无话,次日天蒙蒙亮,王源便起了床,洗漱完毕去往前厅处求见李适之。到了前厅处却发现一大群人提着灯笼正从东门出去,王源拉了一名仆役问道:“一大早的出了什么事?”
    那仆役鄙夷道:“相爷上早朝啊,能出什么事?”
    王源恍然,倒是忘了这个茬了,虽然玄宗并非天天上朝,但也并未废了早朝,偶尔升殿议事,李适之等人都是要起早上朝的,今日不巧赶上了。
    没办法,只能等中午李适之回来再去告辞了,王源转身往回走,去听后面有人叫道:“是二郎么?”
    王源转身来看,却是柳熏直提了灯笼从门口回转来,匆匆来到王源身边笑道:“二郎想通了?对嘛,也该跟着左相熟络熟络,早上左相上朝的时候也来送一送,起码也像个幕宾的样儿。”
    王源笑道:“柳先生是起早送左相上朝是么?”
    柳熏直吹熄灯笼交给旁边的仆役,笑道:“是啊,左相刚上了马车走了,明儿早上你需起的早些,或者我派人去叫你起床也可。”
    王源叹了口气道:“柳先生,实不相瞒,我是打算来找左相辞行的,那么只好等左相中午回来再说了。”
    柳熏直愕然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道:“哎,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看来你在这里并不舒服,老夫也是无可奈何。不过老夫还是要说几句,你难道不为自己考虑么?”
    王源拱手道:“多谢柳先生关心,我也不说假话,我这个人有些不守规矩,左相对我也肯定不太满意。当初你们把我从永安坊请来,也算是给了我机会,对我也是有恩的,我从心里感激左相和你柳先生。不是我不懂感恩,而是这里边的有些事情说不清道不明,与其被左相赶出府,还不如我自觉离去为好。”
    柳熏直讶异道:“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左相怎会赶你出府?”
    王源笑道:“柳先生你是好人,但你可藏不住事儿,有些事我便不挑明了,心照不宣为好,免得伤了和气。”
    柳熏直怔怔看了王源半晌道:“看来你确实知道一些事了,哎,那件事我也曾跟左相建言直接告诉你,可左相另有打算,我也无可奈何。说起来老夫也对不住你,你要走老夫也无话可说,但你既知内情,该知道离开左相府是件危险的事情,何不从长计议?”
    王源笑道:“柳先生终于还是说出来了,这让我对柳先生的好感增加了不少,总算我在左相府还是交了个朋友的。你放心,我既然敢离开,便有应对之策。”
    柳熏直踌躇道:“有应对之策?怕是不好应付啊,防不胜防啊,老夫真的害怕某天传来你的坏消息。”
    王源凑近柳熏直的耳边低声道:“柳先生放心,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是否于我有关么?我现在可以回答你,那晚金吾卫武侯抓的确实是我,可惜他们没那个本事,我还不是安全回来了么?”
    柳熏直愣愣看着王源道:“然则晋昌坊中的六具尸体,平康坊中陈妙儿被吊在街头的事情……”
    王源微笑点头道:“都是我……”
    柳熏直惊愕半晌忽然挑起大指低声赞道:“好厉害,果然是你,甚是解气,就算是左相也从未敢有过这么激烈的手段。你有帮手是么?”
    王源一怔道:“你怎知道?”
    柳熏直沉吟半晌低声道:“罢了,我不想瞒你,你视我为友,我也该礼尚往来。你身边的两个女子的身份已经引起了左相的怀疑,左相怀疑其中一个便是今年上元夜李林甫大力追捕的一名神秘暗探……”
    王源惊的额头冒汗,低声道:“左相有确凿证据么?”
    柳熏直道:“那倒没有,推测而知。我说这些已经是对不住左相了,但我又不想你蒙在鼓里,哎,我跟随左相近十年了,最近也是越发的心灰意冷了,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王源看着柳熏直满是皱纹的脸,心中一动,轻声道:“柳先生待我之情王源甚是感动,我有一言对柳先生推心置腹。柳先生也该给自己找条后路,我非诋毁李左相,但此人器量狭小,虚伪作假,人品上难以服众,和李林甫斗迟早身死名裂。我虽不知柳先生和左相之间因何结缘,但你在他身边鞍前马后十余年,就算是有多少恩情也报答了,替自己多作打算吧。”
    柳熏直皱眉正色道:“这叫什么话,你走便走,为何还要离间我和左相之间的关系?我柳熏直岂是那样的人?”
    王源叹了口气道:“罢了,当我没说,将来有用到我王源的地方,柳先生尽管开口,我必竭力相助。这样吧,我回去写封信请你带交左相辞行,我怕当面辞行会撕破脸皮反倒不美,我上午便搬离左相府吧。”
    柳熏直神色晦暗道:“说的也是,我担心你辞行时左相公也必会责骂,闹起来反倒不好,相见不如不见,你留书辞行虽于礼节有亏,但总比闹起来翻脸要好些。对了,住处可曾寻好?在何处落脚?我一会命人准备马车替你搬家。”
    王源笑道:“那便不用了,一切我都已安排妥当,等会在角门叫辆马车拉了三口人和几个包裹便成了,不必兴师动众,闹得尽人皆知反倒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你放心,那宅院里不属于我的一切我都不会带走的。”
    柳熏直皱眉道:“何出此言?谁还担心你二郎偷东西不成?”
    王源叹道:“可是昨日我们出门时,表姐房中便被人翻了柜子呢,倒是没丢什么东西,也不知是那位梁上君子算准了我们不在家跑去拿了钥匙开柜子偷偷的找东西,哎。”
    柳熏直惊愕道:“你是说有人拿了钥匙开柜子么?”
    王源淡淡道:“罢了,也没丢东西。”
    柳熏直叹息一声轻声道:“思归手里有一套那宅院的钥匙……只是……哎……他怎么能这么做?哎……定是……定是奉了……不说了,老夫都羞愧无地了。”
    王源看着叹气哀声的柳熏直,他相信此事和柳熏直是无干的,果然有一套钥匙在梁思归手里,那梁思归肯定也不是自己想当贼,定是奉了李适之之命了。结合刚才柳熏直透露的李适之怀疑李欣儿和公孙兰的身份一事,想必是李适之想要找到一些证据来,这才行此卑劣手段。
    王源庆幸于能立刻离开这里,连不能当面辞行的丝丝歉意也荡然无存。虽然和李适之并非敌对,但从今后李适之就算是在自己面前摔个狗吃屎,自己也懒得去扶他一把了。
    ……
    回到宅中,公孙兰师徒也已梳洗完毕,正忙着收拾包裹东西,王源进了个房中提笔匆匆写下告辞信,寥寥数语,全是客套之语,其余只字不提,命人送给柳熏直。
    然后出门叫了一辆马车停在南角门处,请了两名仆役帮着将东西搬上马车去;包裹衣物倒是轻巧的很,主要五十贯铜钱重的很,需要人将装钱的箱子抬上马车。给了仆役打赏之后,王源上了马车车辕上,对这曾经无限憧憬的左相府看了一眼,回过头去再也没回过头来。
    马车离去后,柳熏直出现在门口阶梯上,朝着马车的背影遥遥拱手,喃喃道:“王二郎,保重吧。”
    ……
    太阳升起丈许高时,马车抵达靖安坊东南的巷子口,三人将东西搬下车子迈步朝荒凉的宅第处走去,将东西全部搬到荒宅前面的院子里,王源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
    李欣儿皱着眉头看着荒废的宅子发呆道:“这地方如何能住啊,今晚难道露宿于此么?真的没有鬼怪么?我怎么觉得这里诡异的很,树上那几只乌鸦叫的烦人。”
    公孙兰皱眉道:“我倒是觉得你跟那几只乌鸦一样的鸹噪。”说吧伸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泥丸挥手洒出,就听哇呀哇呀一阵乌鸦惨叫,空着羽毛纷纷,枯树上的几只乌鸦尽数被击落下来。
    李欣儿吐吐舌头,王源充满歉意的道:“你们歇着,我来整理一间屋子出来,今晚总要有个容身之处才是。我记得前厅边上的一座亭阁还算完整,只需将周围的花窗堵住便可暂时安顿。明日起我去找人来帮忙整饬庭院。”
    公孙兰淡淡道:“谁肯来帮咱们?别忘了这可是鬼宅。”
    王源一拍大腿道:“哎呀,忘了这茬了,这可麻烦了,不如这样,咱们先去找客栈安顿,待我整理好之后再搬进来。”
    公孙兰摇头道:“不必了,我们自己动手便是,我买下梅园的时候那里还不是一片荒草么?自己整修出来的房舍反倒更合心意,住的也更舒坦些。这都不是最担心的,我现在最担心的反倒是不知道这帮挖宝的人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咱们须的做好准备才是。”
    第92章 自强
    王源制定了个整修宅子的计划,第一要做的便是将宅子内外纠葛的草木藤蔓尽数铲除,将疯长得不成规则的花树枝条也该伐的伐该剪的剪。
    光是这一项便是一件大工程,更别提后面的整修院墙,填补坑洞,重建墙壁,置换房梁等大事了。王源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毅力去完成这一切。但既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也只能硬着头皮撸起袖子埋头苦干了。
    一上午时间,王源拿着铁锨干的浑身骨头酸痛,待到中午时分,看看重点整修的前院,不禁大失所望。自己以为干了不少活儿,但其实在有公孙兰和李欣儿协助的情况下,也只是清理出了院内亭阁周围的十几步见方的地面。藤蔓长草枯枝树叶清除之后的这一小块地方虽然看上去舒服了许多,但面对尚无穷无尽的大片荒芜之地,王源心灰意冷。要是找这个速度,光是割草修枝便足够自己几人干个几个月的。
    就着清水啃面饼休息的时候,王源决定要找人帮忙了,否则这事儿怕是没完没了。
    “十二娘,吃了饭你替我回一趟永安坊吧。”
    李欣儿前额上挂着几根草屑,脸上还带着干了体力活后带着的红晕,歪着头问道:“去永安坊作甚?”
    王源伸手去替她将发梢上的草屑拂去,李欣儿有些害羞,瞟了一旁静静吃着东西的公孙兰一眼,公孙兰眼睛看着别处,似乎视而未见。
    “我们几个怕是无法继续下去,这么大的地方必须要有人手帮忙。我想了想,想让你去永安坊一趟,去跟我的好兄弟黄三传达我的意思,就说我们买了大宅子,请他带着和大妹小妹一起来这里帮我们的忙。”
    李欣儿皱眉道:“可是他自己有差事的啊,来回折腾怕是不太情愿吧。”
    王源看着四周道:“这么大的宅子,我们几个住着也嫌太冷清,今后我们既然在此安家,总要有个人帮着打理院子,洒扫清理。干脆告诉他,让他辞了那坊丁的差事,到咱们这里来帮工就是。我们也不会亏待他,每月给他和大妹小妹开工钱。这样一来我干活有了帮手,大小妹又会做饭洗衣勤快的很,正好咱们也需要有人帮着。”
    李欣儿笑道:“这么快便想要当老爷了么?开始找管家丫鬟了。”
    王源皱眉道:“你可莫说这样的话,我和黄三兄妹几人从小便熟识,在我最落魄之时他们给了我很多照顾,我们请他们来也是当一家人看待的,绝不可以仆役的眼光看他们。以后若有发达之日,倒是能买些奴仆什么的使唤,但黄三他们可不是来当仆役的。我答应了他们一旦有机会便帮他们一把的。”
    李欣儿忙点头道:“奴知道,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王源微笑道:“太子每个月给我十五贯钱的报酬,我现在也算是高收入人群了,养活他们一家子改没问题了,这样,黄三给三贯一个月,大妹和小妹每人两贯,这才一个月七贯钱,我还剩下八贯呢,咱们吃吃喝喝足够了。”
    李欣儿笑道:“你忘了我也有一份么?虽然比你少。”
    王源精神一怔道:“哎呀忘了你也有一份了,你有多少?”
    李欣儿道:“九贯。”
    王源哈哈大笑道:“看来太子还是识相的,知道我的重要性,得了,这么一来咱们日子是不愁了,就这么说定了,你去叫他们来,但不要勉强,传了我的话便是。回来的时候也要带些被褥用具什么的,今后每日你都要去采买些东西回来,咱们这里缺的东西可多得很,蚂蚁搬家一样样的买,钱都在箱子里,今后便是你自己掌握用度了。”
    李欣儿用力点头,心中甜丝丝的,王源跟自己说话的口气已经是丈夫对妻子说话的口气,一想到将来自己便是这宅子里的女主人,李欣儿的心情便雀跃起来,本来抱怨不断,现在也干劲十足起来。
    吃了饼休息了一会儿,李欣儿便独自离开去办事儿,公孙兰在四周漫无目的的走动,王源不愿浪费时间,找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继续干活。挥汗如雨的砍了一大堆的树枝,在那亭阁之中开动脑筋搭起了简易的床铺,为了晚上能暂时安生。
    公孙兰缓步走来,王源指着平整的床铺向她炫耀道:“瞧瞧我的手艺如何?待会我用砍下来的草编些草帘子挂在四周档住花窗的洞口,十二娘买来被褥后,晚上我们在这里生堆火,保证睡得舒舒服服的。”
    公孙兰淡淡道:“甚好,但我晚上可不在这里睡。”
    王源愕然,忽然想起公孙兰不与人同室的规矩来,跟她的徒弟李欣儿尚且不愿,更别谈晚上自己还在了,而且自己糊涂,居然只搭了一张床。
    王源忙道:“晚上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和十二娘在外边廊下便可,铺上厚厚的草垫子,对付一觉便成。或者我等会再去找找有没有能住人的屋子。”
    公孙兰摆手道:“你误会了,我是说今晚咱们怕是不能睡觉了。”
    王源道:“怎么了?”
    公孙兰道:“刚才我去转了转,发现昨日没发现过的新痕迹,后宅的屋子里又多了个大洞,想必昨天我们来过之后,昨夜那些人便又来光顾,他们在墙角丢下了这个包裹。”
    公孙兰扬扬手,王源这才发觉她的手中提着一个小布包,鼓鼓囊囊的。王源忙接过去在简易床上摊开来,布包里是一摞十几张的大饼,上面的一张饼还被咬了个缺口。这大饼绝对是新鲜的,虽然放了一夜显得有些僵硬,但烤的两面金黄,还散发着香味。
    “他们将这些饼包在包裹里裹着草塞在墙缝里,想来是夜里干活累了补充体力的吃食。我估计他们今夜可能会来,否则为何将饼留在这里?他们若是隔几日才会来,大可将这些饼带走,或者随手丢弃了,没必要裹得严严实实的塞在墙缝里。”
    王源心中一惊,不得不承认公孙兰的分析是有道理的,难道说今晚这帮人还会再来,岂不是要和他们面对面了。昨日他们或许没发现自己和公孙兰来此的痕迹,但今天自己几人这么一闹腾,他们晚上一来,便会立刻知晓了。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暂时离开这里?”王源问道。
    公孙兰蹙眉道:“离开?为什么要离开?我正等着他们呢,这事儿迟早要解决,难道让他们在暗处捣鬼?今晚可是一场好戏。”
    王源微微点头道:“说的也是,没想到这么快便要跟这伙装神弄鬼的人交手了,没说的,总是要解决此事的,早知如此,我便不让十二娘去叫黄三他们来了。”
    公孙兰道:“来了再打发走了便是,今夜只能我和欣儿在此,你没有武功,也不能留下,以免发生意外。”
    王源摇头道:“我可不走,我也不怕,我还想瞧瞧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公孙兰也不多说,提了包裹走开,看样子是要将包裹归于原位,其实放不放回原位已经意义不大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李欣儿从南边的荒道上走来,后面跟着黄三矮矮墩墩的身影,王源正在削尖一根木棍,为晚上的事情做准备,闻声立刻出来,远远朝黄三招手。
    黄三背着个大大的包裹蹒跚而至,本来皱着眉头的脸上见到王源之后一片笑容,高声道:“二郎么?可是二郎?”
    王源哈哈笑道:“不是我还是谁?”
    第93章 扮鬼
    两人见面,黄三放下包裹一把将王源抱起来转了几个圈,王源吓了一跳,生恐站在一旁的公孙兰和李欣儿误会,好在两女都面带笑容的看着他们,似乎知道这只是黄三表达兄弟感情的一种方式。
    “这位是公孙表姐,过来见礼,跟你说过的。”王源指着公孙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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