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你们真是无聊。”韩亮一把抢回诺基亚,小心地揣回怀里,说,“比起那个萧邦表,你们弄坏了我这个手机才是赔不起呢!”
    “那确实,都停产十年了,上哪儿赔你去?”大宝奚落道。
    “你还有小秘密呢?”我凑近韩亮的脸,坏笑着盯着他。
    “嘁,谁……谁没有秘密?好了好了,走了,去哪儿呀?”韩亮涨红了脸,连忙岔开话题。
    韩亮这个风流浪子,什么时候红过脸?这一点倒是很让我好奇,想去一问究竟。不过看起来,对于这个秘密,韩亮丝毫没有透露给我们的意思,我也就不好深问,说:“汽车站后面那一片宾馆,我们分头去找杜洲的踪迹。”
    天上开始飘起了小雨,我们穿上警用雨衣,分成三组,沿我用红线标出的那条大路,从三个不同方向,逐一寻找杜洲的住宿痕迹。
    林涛因为长得帅,容易忽悠前台的服务员,所以他一个人被分为一组,专门查找大路岔路的宾馆。所以,林涛的工作量是最大的,可未承想,人帅好办事,他居然是最先完成任务并抵达集合点的。
    虽然我们三组人都完成了任务,不过也就是仅仅完成了任务而已。三组人都没能查询到杜洲的住宿信息。
    也就是说,2月28日那天晚上,杜洲并没有在这个区域的旅馆居住。
    “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宝沮丧道,“会不会是在另外一个火点附近?会不会他根本就是在打完电话后,直接打车去了别的区域?”
    “不能排除这些可能。”我说,“我们的推断都是建立在统计学意义上的,只是可能性大罢了,所以完全有可能出乎我们的推断。不过我们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龙番那么大,我们也没有能力去排查所有的宾馆。”
    “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有住下来呢?”林涛擦着额头上的汗,对着车窗玻璃整理发型。
    “怎么办?”韩亮打着火,问。
    “我住办公室吧。”大宝一脸尴尬,“曲小蓉住我家去了,我没地方住了。”
    “不,你睡沙发都得回去。”我笑着说,“你得和曲小蓉聊聊,看看杜洲有没有可能在龙番住到朋友同学家什么的。宝嫂都能接受曲小蓉,你凭什么不可以?”
    大宝擦了擦冷汗,说:“别,你可别挤对我了。我晚上会打电话回家,问问她这些问题。反正我是不想再见到她了。”
    “不愿意见到,说明你的心里还没有完全放下。”韩亮叹了口气,说道。
    警车的发动机发出轰鸣,向公安厅的方向驶去。
    2
    第二天一早,我刚到办公室,就看见睡眼惺忪的大宝拿着牙刷毛巾从卫生间里出来。
    “你真没回去啊?”我问。
    “怎么回去?”大宝说,“我家小,容不下三个人。”
    “那你的儿子出生以后,怎么办?”我笑着说。
    “我儿子可以和我们俩挤。”大宝说,“曲小蓉可以吗?”
    “哟,你还想这好事儿呢?”我奚落道。
    大宝一脸无辜:“你可别诬陷我!哦,对了,昨天我问了。曲小蓉说,杜洲是第一次来龙番。而且在龙番除了我,就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了。”
    “是不是你把他害了?”我哈哈大笑,说,“既然人生地不熟,他应该不会胡乱打车到别的地方去居住,因为阮彪也没有告诉他公司地址。看来可能是我们漏掉了什么。没关系,小羽毛的同学多,我让她找她的同学在那条大路周围再找找线索。”
    说完,我又拿出地图,低头细细地看。
    “是啊,小羽毛人脉真广。”大宝说,“不过也可以理解。公安大学这种几乎全是男生的学校,女生就是个宝啊!更何况咱们的小羽毛,姿色上佳。”
    “对这个评价我可不满意啊,宝哥。”陈诗羽走进办公室,把包放在桌上,说,“是要我发动同学找线索吗?”
    我点了点头,说:“还是要围绕淮南路这附近一带。我刚才看了看,虽然淮南路上有车站有商贩,但是沿着岔路走出五百米,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了。另一头的岔路也是一些小的居民聚集区。这些地方都比较僻静,我觉得这些地方应该是寻找的重点。”
    “对啊对啊,杜洲是和曲小蓉吵架后出来的,路上又碰见堵车,到晚了也没赶上和客户见面。”大宝说,“换谁都心情极差吧?如果他想散散步什么的,说不定就走到没人的地方了。然后,然后……”
    大宝不忍说下去。
    “好的,我去办。”陈诗羽打断了大宝,说。
    一上午的时间,陈诗羽都在打电话。大宝看到陈诗羽这么尽心尽力帮忙,也是感动万分。一直到中午,都没有任何音信回复。
    下午刚上班,陈诗羽又继续开始打电话发动另一拨同学帮忙查找线索,我则在公安网上查看着龙番市地图的监控系统。
    很可惜,汽车站周围的大路以外,都没有监控探头。也就是说,一旦杜洲走上了小路,就离开了监控范围。既然这样,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去托人找关系查找监控录像了。
    林涛突然一把推开办公室大门,说:“老秦你又把手机调静音了吧?师父找不到你,要发火了。”
    我慌忙拿出手机,果真有师父的三个未接来电。为了不打扰陈诗羽联络同学,我上午就把手机调了静音,忘记重新调回声音模式。对一个随时需要出勘现场的法医来说,手机关机,或者接不到电话,都是大忌。
    “好在我联系得上。湿地公园,尸体。”林涛喘了几口气,说,“师父让我们去看看。”
    “韩亮来了没有?”我问,“不会就是上次韩亮的前女友说的那件事情吧!”
    “来了,就在楼下。”林涛说,“我看啊,八九不离十,湿地公园有埋尸!”
    一路上,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一个沼泽地里,会有什么样的尸体现象。只有韩亮一声不吭地开车,估计是忐忑不安,生怕他的那个前女友也会出现在现场。
    不过,越是害怕什么,越是碰见什么。
    车子开到了湿地公园东北角岔路的边上,就开不下去了。我们只好拎上勘查箱,步行往那一片沼泽地的方向走。远远地,我们就看到了很多警察,把一块沼泽地围得水泄不通。不过,这唯一的一条通往沼泽地的小路,也是年久失修、荆棘遍布。我们费了不少力气才走到了沼泽地的旁边。
    “我的天哪,这是什么鬼地方。”韩亮见他的前女友上前来拽他,他一把推开了她的手,说,“你还真有本事,闲得没事干,到这鬼地方来做什么?”
    前女友涨红着脸,想解释。
    韩亮挥挥手,说:“你不用和我解释,这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没味啊。”大宝吸了吸鼻子。
    我开始还以为我的鼻炎又犯了,看起来,大宝这个人形警犬都没有闻到异味,就不是我的嗅觉问题了。要么,是这个前女友对尸体的气味特别敏感,要么,就是瞎猫碰见死耗子了。
    “这位余小姐报的案,说是在这里闻见一股臭味。”派出所民警说,“我们出警过来看了看,没闻见什么臭味啊。不过既然有群众报案,我们也就安排了民警,今天一早穿着橡胶衣,拿着工具下沼泽查找,真是没想到,一查就查出个尸体。”
    “尸体在哪儿?”我问。
    民警说:“当时下去的民警就看见一个脚指头,没敢动,就报告市局了,市局就请了你们来。”
    我点了点头,穿上勘查装备,沿着痕检部门铺设的勘查通道,一点一点地接近沼泽地,在沼泽地的旁边停了下来。
    沼泽地里,大家正忙得热火朝天。
    包括程子砚在内的几名痕检员正在围绕沼泽地周围,进行痕迹搜索。我完全想象不到,像程子砚这样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孩,涉足肮脏的沼泽地,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沼泽地里,几名法医和几名民警穿着打鱼人穿的连体橡胶衣,在对一堆泥土进行清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堆泥土的下方,就应该是一具尸体。
    可是我想得简单了。法医们清除完水面上的泥土之后,出现了一堆摆放整齐的石头块。法医们又逐个把石头块取下来,再下面是一张木工板,木工板抬走后,才看到一堆黑乎乎的东西,不用说,这就是尸体了。
    可见,这绝对不是什么意外陷入沼泽死亡的尸体,而是被人精心掩埋了的尸体。为了不让尸体浮出水面,还做了精心的处理。十有八九是命案了,我心里想着。
    “这一片沼泽地是什么时候开发成湿地公园的一部分的?”我转头问身边的湿地公园的管理员。
    “应该是2001年吧。当年我们建设湿地公园的时候,对这一片沼泽地进行了清理和开发。”管理员说,“不过公园效益一直不好,这里又是拐角处,所以也没人来,就搁置了。”
    “以前,通往这里的路就是这样?”我问。
    “是的。”管理员说,“这里岔路比较多,我们也是不主张人们从这些岔路进来的,所以周围的路也没人修。”
    我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我去,这是不是尸体啊?这么软?”几名法医把尸体拖上岸,韩法医掰动了一下死者的胳膊,似乎可以弯折成任何一个角度,“这不会是假人吧?”
    “哪儿有假人可以做得这么逼真的?这就是一个身材瘦小、皱巴巴的小老头啊。”大宝戴着手套,也拎了一下尸体,说,“哟,这尸体确实很轻哦,轻得有些不可思议。”
    说完,大宝掰开死者的口腔和眼睑,说:“一般假人都不会把牙齿和舌头做得这么逼真,他还有坏牙!”
    我浑身一激灵,赶紧蹲下来拿起尸体的上肢仔细看了看,然后用纱布擦去尸体表面黏附的泥土。整个尸体的皮肤都呈现暗褐色,皮肤比较硬,就像是鞣革一样。尸体的上身应该穿着一件t恤,下身穿着七分牛仔裤,是个男性尸体。头发还都保留完好,刘海比较长,两边比较短。
    “这是泥炭沼泽?”我转头问身后的管理员。
    管理员吃了一惊,点点头,说:“好专业啊,正是泥炭沼泽!”
    “这就罕见了!”我叫道,“这是泥炭鞣尸啊!”
    “什么什么尸?”林涛问。
    “泥炭鞣尸!”我说,“尸体埋于富含多种腐殖酸和单宁物质的酸性土壤或泥炭沼泽中,由于鞣酸与腐殖酸的脱钙与防腐作用,腐败停止发展,皮肤鞣化,肌肉和其他组织蛋白逐渐溶解,尸体体积高度缩小,骨骼和牙齿脱钙变软,重量减轻、变软易曲,这种保存型尸体称泥炭鞣尸。可以保留当时的暴力痕迹。”
    我如数家珍。
    大宝说:“哦,这个课本上有的。四种保存型尸体现象之一嘛!我知道的!干尸、尸蜡化、泥炭鞣尸和浸软。不过这个我以前还真没见过!”
    “你当然没见过!全国法医也没几个见过。”我说,“以前我们国家就发现过几例,北欧那边泥炭沼泽多的地方,倒是发现过不少。不过,被发现的泥炭鞣尸好多都是2000年前的!”
    “这不会也是一具古尸吧?”大宝问。
    “你傻啊你。”韩亮敲了一下大宝的脑袋,“2000年前就穿t恤、牛仔裤了?”
    “是啊,这个不会太久。”我说,“2001年这片沼泽才刚刚开发,所以肯定是2001年之后埋尸的。而且,尸体也没有显著变轻、变小,也不至于软化到随意曲折。说明,这具尸体才刚刚出现泥炭鞣尸的征象,只是停止腐败、开始软化而已。”
    “可是,谁会把这个小老头埋到这里呢?”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因为泥炭鞣尸这种尸体现象,尸体会脱钙、脱水、肌肉溶解、尸体变小,所以皮肤就会显得皱巴巴的。可是这并不表示他是个小老头。你看看他的发型,显然是个年轻人。”
    “哦,是啊,十年前这个发型挺流行的。”韩亮说。
    “北欧以前发现过一具泥炭鞣尸,他们叫她伊蒂女郎。被发现的时候,尸体皱巴巴、满头红发,看上去如同恶魔,后来经过研究,才知道死者是被人献给众神的祭品。它向现代人证明了活人祭品的传说在人类社会中曾经真实存在过。其实,那个皱巴巴的尸体,死的时候才16岁。”我说。“至于这个尸体究竟有多大岁数,我们还是得想些办法。”
    “埋尸埋得如此细致,说明应该是熟人作案啊。”胡科长说,“看来寻找尸源又要成为本案的重点了。”
    “当然死因也很重要。”我已经掀开死者的衣物,大致看了一遍尸体表面。
    泥炭鞣尸是保存型尸体现象,尤其是对皮肤的保存非常好。皮肤变得像鞣革一样,如果生前有皮肤的损伤,现在依旧可以辨别出来。
    不过,这具尸体全身都没有任何刀口或者大面积的挫伤。颈部、口鼻也都是正常的颜色,并没有发现他生前有损伤的痕迹。既然没有外伤,没有机械性窒息的损伤,那么这个人是被人杀害的依据就不太足了。
    “是啊,一般杀人的话,要么就是工具性机械性暴力,要么就是掐、扼、捂、勒之类的机械性窒息。”胡科长说,“这具尸体上,好像都没有表现呀。”
    “一步一步来吧。”我说,“首先是个体识别。t恤和牛仔裤以及发型这些条件,可以作为寻找尸源的依据。但是具体失踪时间不能确定,衣服腐蚀、破损得也很厉害,这样撒网去找,难度太大了。对尸体本身来说,身高、体重是没法判断了,年龄还是很重要的。”
    “耻骨联合。”大宝说。
    “我们平时是怎么处理耻骨联合的?”我说,“是解剖的时候取下来,然后煮,等软组织可以剥离的时候,再拿出来剥离软组织、暴露骨骼联合面,从而判断。”
    “对呀。”大宝不明就里。
    我接着说:“既然这是泥炭鞣尸,尸体骨骼的钙大量流失,这样的骨骼变软、易折,要是放到高压锅里,别说煮了,一受热就没了。”
    “对啊!那怎么办?”大宝一脸迷茫。
    “你忘记师父最近带我们研究的课题了吗?”我说,“就是宝嫂出事之前,我们研究的。”
    “什么课题?”胡科长问。
    我说:“成人活体年龄推断新方法的研究。以前,我们判断尸体的年龄,要么是通过取下耻骨联合来推断,要么就是通过x光片观察骨骺愈合情况来判断未成年人的年龄。可是,如果是骨骺愈合的成人,又不能取下耻骨联合,该怎么判断年龄呢?师父带着我们,找到了市立医院的ct室主任,一起研究了这个课题。就是用三维重建技术,重建成人活体的骨盆,然后在三维重建系统之中,把耻骨联合打开,就可以观察到耻骨联合面的形态了。”
    “好主意啊。”胡科长赞道。
    我点点头,说:“这个课题已经快结题了,研究成果已经很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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