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驾崩前,除了传位于我,还下了一道旨意。他命令孙遇才悄悄的把珍妃的尸骨给挖出来。你说,父皇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恨陶氏母子到这般境地?又为什么不放过一个去世十多年的女人?”
    秦珣说这话时,留神观察着瑶瑶的神色,见她脸色苍白,睫羽轻颤。他似怜似叹,胸口一时涌上紧张、不安、失落多种情绪。他双目微敛:“瑶瑶,你……”
    她不信的,是不是?
    她如果真信他,就不会逃走了。
    “你放心,你母亲的尸骨还没有动。”
    “哥哥。”秦珩低声道,“我那次不小心,跟别人的血溶在一起了。我跟那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嗯?”秦珣一愣,沉入谷底的心猛地升起,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的意思是,她有那么一点点相信他的话?
    巨大的惊喜来的猝不及防。秦珣双目陡然一亮:“那我如果拿了证据给你看?”
    她相信了,是不是就会兑现承诺了?
    他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要急,不要再把她吓退。
    秦珩心里很乱,不去看他,自顾自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不是兄妹。那我爹是谁,我自己又是谁?”
    他笃定了她不是他妹妹,可是他却不能告诉她,她究竟是谁。
    “我会帮你查,查清你的身世。”秦珣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陶仲卿在天牢里招了,写的有他们下药的时间。”他顿了一顿,续道:“你母妃不愿进宫,她当时应该有心仪之人。我已经下旨,召你舅舅回宫,也命人寻访当时苏家旧人。我只想你能同我一起等真相大白。”他握住了她的手:“瑶瑶,不要再逃。”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轻而易举地包裹住了她的手。
    秦珩所有感知都凝聚在被他握住的手上。她定了定神,没有直接回答:“如果我是安全的,我肯定不会逃。”下一瞬,她偏头,微微一笑:“皇兄不会教我有危险,是不是?”
    “嗯,不会。”秦珣抬起她的手,使两人十指交握,他异常认真,“我现在是皇帝,没有人能欺负你。”
    秦珩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她垂眸,不去看他,她小声问:“皇兄自己也不会吗?”
    “嗯?”秦珣微怔,继而轻笑,黝黑的双眸中是极浅的笑意,“那要看是什么欺负了。”
    秦珩神情微僵:“如果我们真是兄妹……”
    “不会的。”秦珣毫不犹豫打断他的话,“陶家和陶皇后都承认下药一事,时间和陆大夫说的一致。那鸳鸯散霸道无比,你确实不是父皇的孩子。这一点,你不用再想。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松开她的手,轻轻捧起她的脸:“瑶瑶,你在害怕什么?我们不是兄妹,你不用担心会遭天谴。我是皇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你只管顺着自己的心意。告诉我,你愿意留在我身边。”
    他的神情格外专注,那黑眸深处的光亮,似乎能蛊惑人心。
    做皇后?秦珩视线下移,不敢去看他的眼。生怕多看一会儿,就会沉溺其中。她垂眸,轻声道:“我自然愿意长伴皇兄身侧。” 她顿了一顿,续道:“像小时候那般。”
    像小时候那般?是做兄弟不做夫妻了?秦珣挑眉:“那可不行。你小时候是皇子,现在不是了。像小时候那样,与我一同读书,一同起卧,可不容易。除非,你肯做我的皇后。”
    秦珩双眼圆睁:“皇……皇后?”她心下微惊,他说的要留她在身边,是要娶她为妻?
    她眼睛瞪得圆滚滚的,秦珣有些想笑,手指上移,抚上她的眉眼:“当然,朕唯一的女人,不做皇后,做什么?”
    不管是皇后还是唯一的女人,都让秦珩暗自心惊:“皇兄,我……”
    她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为什么呢?她小时候接近他,是带着目的。后来他也知道了她的欺骗。及至她从他身边逃走,被发现后才又来找他……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对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眼睑微微下垂,神情无辜而茫然。这一切落在秦珣眼里,无端惹人怜爱。他轻叹一声:“吓着你了?”
    “……”
    “我给你接受的时间。”秦珣将她额前一绺头发别到她耳后,轻笑一声,“怎么又跟小时候一样胆小了?”
    秦珩没有回答。
    阿武忽然走了进来,脚步极轻:“皇上,该传膳了。”他站在一旁,似乎什么都没瞧见。
    秦珣瞥了他一眼,直起身:“掌灯,传膳。”
    待晚膳摆好时,秦珩早已理好了情绪。她随皇兄一起洗手净面,共同用膳。
    阿武在一旁,不动声色,暗暗称奇。他更明确了一点,这柳姑娘绝对不可得罪。
    两人简单吃了一些,就命人撤下了。
    章华宫里,烛光摇曳,安安静静。
    秦珣坐在案前,批阅阿武送来的奏折。
    秦珩还在交椅边,她拿着皇兄给她的证据,一时五味杂陈。
    夏风呈上的线索、陶筑的口供、陶仲卿的口供、先帝的彤史、一位姓马的太医早年给宫妃诊断的记录……
    证据显示,父皇确实是被人下了鸳鸯散,而她和她的双生哥哥,身上也没有早产儿的特征……
    她如今心里已有八九分的相信,但她仍是茫然。她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皇兄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当了多年的骨肉手足,忽然变成男女之情?他会不会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放下那一沓资料,偏了头去看他。映入眼帘的是他专注的侧脸。
    他的容貌生的极好,眉峰锐利,睫羽浓密,鼻梁高挺,下巴坚毅。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没来由就想起十岁那年,她跟着他行了好久,在他问她看什么时,她异常诚恳地回答“你生的好看”。
    一晃都六年了。
    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秦珣放下笔,含笑看她:“困了?”
    秦珩摇头:“没有。”随即,她又轻声道:“皇兄,时候不早了。我……我今日出来的急……”
    “放心,已经派人告诉掬月了。你回来了,自然是住宫里。你住了十多年,早就熟悉了。”秦珣接道,“你在高家没什么东西,就没教人收拾行李。”
    秦珩心说,他果然摸得很清楚了,连掬月姑姑都知道。他让她住在宫里,也在她意料之中。
    “你如果想念掬月,以后可以让她常常进宫陪你。”秦珣黑眸沉了沉,“正好,我也有很久没见过她了。”
    “哥哥!”秦珩站起,“掬月姑姑早年跟着我受累不少,如今已经嫁人,我不想她的生活再因为我而有波折。高光宗是她的继子,哥哥查明他是清白的,就放了他吧。”
    “当然。”秦珣双目微敛,“跟你有关的人,朕自会秉公处置。”
    他“秉公处置”四个字咬得极重。
    秦珩点头:“嗯。”
    当初在太平县,她没想过有一日,她竟还会再回章华宫。
    这一夜,她宿在章华宫,秦珣则住在了偏殿。
    秦珩心里难免不安。但她今日身心俱疲,又回到熟悉的地方。安神香味道极淡,却也让她放松下来。捱到后半夜,终是沉沉睡去。
    在意识朦胧的前一瞬,她忽然想到一点:阿武说,皇兄近来一直是宿在章华宫的?他不是歇在这张床上吧?
    这念头教她脸颊发烫,不敢再细细思索,睡意汹涌,她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秦珩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小蝶笑意盈盈站在她面前:“姑娘,醒了?皇上去上朝了,吩咐小蝶提醒姑娘,莫忘了用早膳。”
    “小蝶?”秦珩又惊又喜。她那日打晕了小蝶逃走,后来也曾暗暗担心,不知皇兄是否会迁怒小蝶等人。如今站在小蝶好生生站在她面前,她内心充满了欢喜。
    “哎。”小蝶笑嘻嘻应道,“总算是又见着姑娘了。姑娘这回可别走啦。”
    秦珩轻轻勾了勾唇:“我先更衣。”
    小蝶给她抱来的衣衫,她从未见过。小蝶笑道:“这是还在王府的时候,皇上命人给姑娘做的四季衣衫。可惜还没做好,姑娘就走了。不过还好,姑娘回来了。”
    秦珩没有应声,听小蝶三句话里两句不离她离开一时,有些想笑,又有些心酸。
    她离开两个月,又回到了他身边,还回到了皇宫里。
    一切,似乎是回到了原点,可又不大一样。
    小时候,是她缠着他,想要接近他,跟他交好。而现在,变成了他想要留下她。
    而她对留下并不排斥。
    下朝之后,秦珣并未直接回章华宫,而是先见了一个人。
    掬月一身宫装,比先前丰腴了一些。然而她脸色苍白,神情不安。她跪伏于地:“掬月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秦珣扬了扬眉:“姑姑请起。”
    掬月小心翼翼站起,垂首立着,内心惶恐。
    “朕想知道她这两个月的情况,所有。”秦珣眼眸半阖,状似漫不经心地道。
    掬月不消细想,也知道他问的是谁。她内心暗暗叫苦,想了一想,从头说道:“那要从八月十七说起,那天早晨,天下着雨……”
    她细细说着,试图揣摩年轻帝王的心思,想帮四殿下拉好感的她,着重讲了秦珩在饭桌上因为新帝跟高光宗争执的事情。当然,她没说高光宗的推测,只假称是外头传言……她强调了秦珩言语之中对兄长的信任和维护。甚至昨日四殿下那番话,她也稍微修改了一下措辞讲了出来。
    她想,毕竟是兄妹。两人从少年时感情就很好,四殿下不是男子,不会与他争皇位,对他也造不成威胁。只要让他知道,她的心是向着他的,那一切都好说。
    秦珣听着听着容色稍缓,眼中漾起极淡的笑意。他心想,看来她说她想他,并非是用甜言蜜语来哄他。也许分开的那两个月,她也很想他。
    他唇畔勾起极小的弧度,轻轻“唔”了一声。他心念微动,想起另一桩事,沉声道:“朕听闻,先时的珍妃娘娘在未进宫前,有个心上人。姑姑可知道那人是谁?”
    掬月心中一凛,脑海里瞬间闪过万千念头。皇上问这个是做什么?难道是想清算旧事?她不及细想,应道:“回皇上,奴婢先前在苏家三小姐,也就是丽妃娘娘跟前伺候,跟珍妃娘娘并不相熟。不过,苏家的女儿,俱是贞静贤淑的好女子,什么心上人?奴婢却是从未听说过。”
    “当真不知道?”秦珣皱眉。
    掬月笑了一笑,甚是镇定:“奴婢不敢欺瞒皇上。”
    秦珣颔首:“嗯。”他心中遗憾,原以为杨掬月可能会知道一点,没想到她竟也不清楚。看来,只能等苏方一家从青州回来再细查了。
    “四殿下她……”掬月踌躇道,“她胆子小,不会说话。皇上是知道的,还请皇上看在骨肉情分上……”
    秦珣摆了摆手:“此事就不劳姑姑操心了,朕心里有数。”他当然不会为难她,不过却不是看在骨肉情分上。
    “对了,还有一件事。”秦珣挑眉,“朕昨日方得知姑姑没有回青州,而是留在京城,嫁给一个屠户做了续弦……”
    掬月的脸腾地红了。历来出宫的宫女因是宫里出来的,嫁的都不错。她嫁给高屠户,在旁人看来,是低嫁。他们不知道,她嫁他,是因为他待她好。
    “那高屠户有一个儿子,名叫高光宗。”秦珣扫了她一眼,“高光宗今年有十六了吧?”
    “回皇上,是十六岁了。”掬月急道,“他不懂规矩,冲撞了皇上,但是他肯定不会写书讽刺朝廷,这中间有误会。”
    “是不是误会,朕只会教人查清楚。”秦珣双目微敛,“朕想说的是,他今年十六岁,也是时候给他说门亲事了。”
    掬月愕然,但很快,她反应过来。皇上既然吩咐给高光宗说亲,那高光宗定然是性命无忧的。她心中大喜:“多谢皇上!”
    第86章 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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