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体弱,天气又冷,这个时节把他们抱出去见生人,只怕对孩子身体不好。
    总归人人皆知他兄妹二人是早产,想来也不会见怪。
    这话传到轩辕玦那里,他道:“一并连宫里也这样回话,待孩儿壮实一些了,再送进宫给父皇和母妃看看。”
    数日前,他在一次早朝过后到御书房请见,试探了一番圣上的心意。
    年事已高的圣上,看着自己久违的儿子,眼底那种沧桑叫他难以形容。
    这些时日以来,他曾在府郁郁寡欢,想来圣上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毕竟,是曾经那般疼爱自己的父亲。
    “儿臣给父皇请安。”
    他恭恭敬敬,直身跪下,一个头磕到地。
    圣上迟疑了片刻,“坐吧。李照人”
    屏风后脚步声细碎传来,李照人捧着一盏热茶上来,笑道:“殿下请用。奴才知道您最喜欢滚烫的茶了,和咱们圣上一模一样。”
    一句话牵动了父子二人的心思,各自愁肠百结。
    “多嘴。”
    圣上佯嗔了一句。
    李照人也知道圣上并非真的怪罪,只笑了笑,默默地退了出去。
    “玦儿,你长进了。”
    轩辕玦会意到他所指之事,“践踏市井摊贩的摊子,原就是儿臣的不是,不过是将功补过,算不得长进。”
    圣上摇了摇头,捧起热茶啜了一口。
    “朕不是说这件事。”
    他所说的,是这些日子以来,轩辕玦的种种所作所为。
    比起从前来,他学会了收敛锋芒,不再恣意纵情给人留下话柄;
    他学会了保护自己,不再像从前那般骄傲自负,以为厄运永远不会到他头上;
    他学会了用心,学会了用计。
    他就像作茧自缚的一只春蚕,终于在一场惊雷之后,蜕变化蝶
    这才是天家皇子,该有的风范。
    若他就此一蹶不振,那就枉为皇子,枉为他看重的儿子了。
    圣上忽地话锋一转。
    “你要知道,父皇是保护不了你一辈子的。有些事情,不要觉得父皇疼爱你、信你,就可以。”
    轩辕玦捧茶的手一滞,细思他话中之意。
    他的意思是
    “父皇,那件事,其实你是信儿臣的,是吗”
    当初御前对质的时候,他说过自己并非酒后乱性,而是遭人下药陷害。
    没有人信他,一贯疼爱他的父皇不信,母妃也不许他争辩
    他到如今才明白,原来他们并非不信
    而是此事的关键,根本不在他们信不信。
    “父皇从小看你到大,你骄傲到从不屑于撒谎,难道朕不知道”
    他知道,但他要让轩辕玦自己解决此事。
    轩辕玦恍然大悟。
    那段时日里,与其说他是为失宠于圣上而失落,倒不如说是为失去父亲的信任而失落。
    在他的眼中,圣上先是父亲,而后才是君王。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那份久违的亲昵之感又回来了。
    “做了父亲的人,果然就懂得审时度势了。”
    圣上揶揄他,难得发出轻松的笑声,在殿外值守的李照人听得一清二楚。
    他精明的双眼中,透出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
    “儿臣正是为了他们来的,倒把正事忘了。”
    气氛融洽,他也不藏着掖着,就像从前那般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父皇,儿臣想替云旗兄妹讨个恩典。他两个出身就比旁的孩子弱,怕不好养活,若得父皇金口赐名庇佑就好了。”
    双生胎自然比单胎要难养活,何况沈风斓多灾多难的,能把孩子生下来就不容易了。
    圣上望着窗外那缠绵不断的瑞雪,缓缓点了点头。
    这原是应该的。
    他忽然扭头问轩辕玦,“你方才叫他们什么”
    “沈侧妃给他们起了乳名,男孩叫云旗,女孩叫龙婉。”
    他捻着胡须点头赞道:“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两个名字起得都好,气势磅礴,倒是做大名的好。”
    “沈侧妃也辛苦了,朕也未必能想出更好的了,便下旨为他二人赐名吧。长子轩辕云旗,长女轩辕龙婉。”
    “谢父皇。”
    得了这一道圣旨,日后有些事,就容易多了。
    孩子满月这一日,晋王府未曾大肆宴请,还是有些客人按捺不住地来了。
    “定国公夫人和太师夫人、太师府大奶奶来啦”
    沈风斓闻言一喜,正要起身出门迎接,便见她三人走了进来。
    陶氏与小陈氏携手在前,走在后头的女子微微低着头,仪容姿态皆出自大家,只是看起来略有些羞赧。
    这必是沈风楼新娶的夫人,木阁老的孙女木清华了。
    “风斓有失远迎了,舅母、母亲勿怪。”
    她上前行了一个福礼,小陈氏笑道:“无人时仍旧唤小姨母吧,省得你尴尬。”
    她二人只相差两岁,叫母亲既尴尬又生分了,索性叫小姨母自在。
    沈风斓从善如流,口中应着“是”,心中暗道小陈氏也是个聪明豁达人。
    又禁不住拿眼去看后头的木清华,“这位必是大嫂子了,劳烦大嫂子走一趟,原是该我先去拜见的。”
    木清华抬起头来,看清沈风斓的容貌,一时有些忡愣。
    她早在闺中便听闻,京城双姝之一,便是她未来的小姑沈风斓。
    都道她天纵英才,美貌无双,多少贵胄公子都心悦于她。
    她只道是流言不可信,哪曾想,沈风斓真是个冰雕雪砌的人儿。
    不仅生得倾城绝色,那一双漆黑的大眼,更有一番玲珑剔透的神采。
    “二妹妹客气了,你身子不便,我做嫂子的应当如此。何况,妹妹的贺礼有心了。”
    她虽未能亲自回去,参加沈风楼的大婚之礼,但精心挑选了贺礼让人送回去。
    都是些既名贵,又不失意趣的东西,足见是费了心思。
    众人一面说话一面落座,浣纱她们捧上茶来,又有人去催奶娘把云旗兄妹抱来。
    陶氏在沈风斓身上摸了一把,不悦道:“才出了月子,怎么又瘦成这样了”
    小陈氏嫁进沈府之时,沈风斓有回太师府过,那时陶氏见了她一面。
    那个时候瞧着和未嫁时差不多,身段依然窈窕有致,看着并不像怀有身孕之人。
    原以为是那时月份小,没想到她刚刚出月还是这幅纤瘦模样。
    哪个妇人生产完坐完月子,不是肌肤丰腴大腹便便的
    偏沈风斓这般清瘦。
    陶氏的脸色沉了下来,这样一沉,国公府当家夫人的气势就出来了。
    “去请古妈妈来见我,我有话问她。”
    古妈妈出身定国公府,服侍了沈风斓的生母大陈氏一辈子,又不顾年老陪着沈风斓嫁到了晋王府。
    陶氏绝对信任她的忠心,她必得好好问问古妈妈,沈风斓究竟是过的什么日子。
    浣纱见陶氏动了真格,悄悄觑了沈风斓一眼,应道:“奴婢这就去请。”
    木清华是晚辈,在长辈发话时不敢插嘴。
    小陈氏辈分虽高,奈何年纪小,也不敢造次。
    一时气氛有些凝重。
    沈风斓扁了扁嘴,凑到陶氏边儿上拉拉她的衣袖。
    “好舅母,怎么就动怒了您看,吓得我的猫儿都不敢打盹了。”
    她纤纤细指一伸,插着梅花的高颈青瓷瓶底下,果然有只懒猫睁大了眼。
    一副熟睡中被惊醒的模样,呆傻得可爱。
    木清华先掌不住,掩了口无声地笑,随后小陈氏也笑了起来。
    “都做娘的人了,还撒娇”
    陶氏嘴里嗔怪,面上却笑出了细纹,仍然是那个宠爱她的二舅母。
    古妈妈从外头急匆匆赶进来,忙向她们三人行礼,“老奴才在大公子和大小姐那里,听闻夫人奶奶们来了,忙着叫奶娘裹好了抱出来。”
    她侧身一躲,身后跟的两个奶娘各自抱着一个襁褓,上前来见礼。
    “起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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