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次日卯初时辰,天尚未完全亮起来,贤妃的营帐中,传来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宁王跪在帐中,双眼泛红,看起来竟是一夜未眠。
    他的脸偏到一侧,左边面颊上指印通红,正是被贤妃亲手掌掴的。
    此刻,贤妃穿戴整齐,面露愠色地盯着他。
    “没找到若霏,你有何颜面回来见本宫?”
    宁王把脸正了过来,一边嘴角流下了一行鲜血。
    平西侯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母子两的情状,权当是看戏。
    丝毫劝阻的意思都没有。
    “三百龙骑营的将士,并儿臣的侍卫及平西侯府的府兵,一夜未眠,将山林每一寸土地都翻了一个遍。不但没有找到若霏,就连半点痕迹也没有找到。”
    找到最后,就连一向经验丰富的龙骏都断言,汪若霏绝对不在山上了。
    火把早已燃尽,换了一支又一支,到破晓时分索性丢弃不用。
    天边的微光照亮了山林,没有汪若霏的半点痕迹。
    所以一行人停止了寻找,回营复命。
    宁王先行到贤妃的营帐中回话,贤妃果然也是一夜未眠,衣裳穿戴整整齐齐。
    一听宁王回话说没找到汪若霏的人,她一时气急,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待听了他这般回话,贤妃冷笑一声。
    “若霏是跟着你上山的,把她弄丢了,就是你的责任。你现在说找不到她,是真的找不到,还是知道她已经到了什么别的地方?”
    宁王心中一凛。
    他特意叮嘱过南青青,不能留汪若霏这条命。
    昨日她折磨够了汪若霏后,必定将她的尸体运送到别的地方处理掉了。
    她好歹是福王侧妃,又有沈风斓和晋王做靠山,处理一具死尸轻而易举。
    贤妃和平西侯,都不可能抓到证据。
    他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
    “若霏是儿臣未过门的妻子,是儿臣同平西侯府之间最大的纽带。她不见了,对儿臣有何好处?”
    贤妃盯着他那一双眼,只觉得蒙上了一层轻薄的迷雾,叫她越来越看不清。
    他的气质像极了贤妃,眉眼的形态,却是像他早逝的生母宁才人。
    让贤妃越看越觉得心悸。
    “你还敢顶嘴?!”
    她一把抓起茶盏,正要朝宁王砸过去,忽然被平西侯止住。
    “娘娘,宁王殿下说的也有道理,此事也不能全怪殿下。”
    贤妃看了看平西侯,那双鹰眼朝她眨了一下。
    她从小在平西侯府长大,因为家道没落,只是靠着同宗的一点情谊借住在此。
    每次下人喊她表小姐的时候,她都觉得其中含着讥诮之意。
    而每当她喊老侯爷为侯爷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和下人没有区别。
    她渴望像侯府正经的公子小姐一样,能够喊老侯爷一声,父亲。
    但老侯爷从来没有给过她,这样的权力。
    直到有一天,府中的大公子,也就是现在的平西侯。
    他走到贤妃面前,告诉她你可以不必称我为世子,称呼兄长就可以了。
    那一刻起,她才感觉世界亮了起来,才感觉平西侯府真正是她的家。
    不久之后,她就被选进了宫,成为一个小小的美人。
    而当年的世子成为了新的平西侯,他仍然让她称呼自己为兄长,并且告诉她,平西侯府会是她一生的依靠……
    往事一点一滴,划过心头。
    她慢慢地放下了茶盏,“是,兄长。”
    随后她转过目光,瞪了宁王一眼。
    与其说是为了汪若霏而打他,倒不如说,是越看他的眉眼越不顺眼。
    每当她在其中看到宁才人的影子,她就忍不住要暴怒,要打到他臣服,才能安抚住自己心中的异样感。
    那种异样,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
    恐惧。
    平西侯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宁王,而后走过去一手扶起了他。
    “殿下也别怪贤妃娘娘,她也是太过着急若霏了,才会如此疾言厉色。”
    宁王顺势站了起来,朝平西侯拱手道谢。
    他低垂的面容,嘴角勾起嗤笑之意。
    每次看着贤妃在平西侯面前,那副乖巧得像哈巴狗一样的态度,他就觉得十分好笑。
    “兄长以为,会不会是晋王那边动的手脚?”
    贤妃开口,平西侯捻着胡子思忖了片刻。
    “有可能,晋王一党与咱们势同水火,故意劫持或是杀害了若霏,意在离间你我的关系,也未可知。”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看向宁王。
    像是忽然察觉到他一夜未眠似的,平西侯哎呀了一声。
    “宁王殿下还是先回帐子歇着吧,这里本侯同你母妃商量商量,再决定该如何是好。”
    一夜未眠的只有宁王和龙骏,平西侯到了半夜,就自己先行回营帐休息了。
    只留下平西侯府的府兵,跟着宁王的人一同在山林中搜寻。
    他这个亲生父亲睡得香甜,倒是宁王和贤妃两个彻夜未眠。
    当真是讽刺。
    他也没有故作谦让,只拱手一礼,便退出了营帐。
    帐子外头,一直等候着的元魁,连忙递上冰冷的帕子。
    他在账外早就听见了那清脆的巴掌声,想想也知道,贤妃总不可能打的是平西侯。
    情急之下,他忙命人去河里打湿了帕子拿来,等宁王走出来便赶紧覆上。
    那湿冷的帕子覆到他红肿的面颊上,冰凉刺骨。
    “殿下忍一忍,只有这么敷着,这红肿才能尽快散去。”
    堂堂宁王殿下,总不能脸上顶着一个巴掌印走来走去吧?
    他点了点头,自己按住了那块帕子,朝着宁王府的营帐走去。
    见四周除了站岗的御林军并无他人,元魁低声问道:“殿下,平西侯和贤妃娘娘,可曾疑心到您身上?”
    宁王看了他一眼,“那两只老狐狸,岂是本王能够瞒得住的?”
    他们不能确认是宁王的手笔,但总能嗅到一丝气息。
    故意在他面前疑心晋王,只是一个障眼法,想让他误以为自己没有被怀疑罢了。
    人在放松的时候,是最容易露出破绽的。
    可惜,他从未放松过。
    从汪若霏注定要死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放松过。
    又或者说,从他进入贤妃的掖庭宫起,他的人生,就再也没有放松二字。
    元魁急道:“那怎么好?殿下可有法子,消除他们的怀疑?”
    宁王摇了摇头,“何必如此紧张?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不敢对本王怎样的。本王需要平西侯府的支持,难道平西侯府就不需要本王这个傀儡了么?”
    二者之间互相利用,本就谁也离不了谁。
    没有一个能够扶持的皇子,平西侯还能谋反不成?
    要说他舍不得平西侯府的支持,那平西侯只会比他更不舍得,一个控制了多年的皇子。
    更何况是在太子初废,这个关键的时刻。
    他丝毫不担心,平西侯会轻易出手。
    要是真那么在乎汪若霏这个女儿,他也不会搜寻到半夜,就自行下山去睡了。
    说到底,他是平西侯的棋子,汪若霏也不过是平西侯的棋子。
    一枚有血缘之亲,更可靠,但也更无用的棋子。
    贤妃的营帐之中,听着宁王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兄妹二人对坐在桌旁。
    平西侯缓了缓声音,“看来,你还是养了一匹喂不熟的野狼……”
    贤妃一时惊慌,不顾宫人在帐中,连忙起身要行礼。
    平西侯一把架住了她的臂,朝一旁看了一眼。
    随即他低声道:“娘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
    这可不是在平西侯府,她贵为贤妃,岂能对一个侯爷行礼下拜?
    贤妃这才坐了下来,一脸自责与惶恐。
    “兄长,你说,他是不是知道当年宁才人的事了……”
    平西侯瞪她一眼,吓得她连忙停住了话头。
    “别胡说,宁才人的事情尘封十年,当年的宁王才几岁?他不可能知道的,要是知道,也不能在你膝下任打任骂这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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