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府门外喧闹不休之时,府中忽然走出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极其眼熟的面孔。
    福王眯着眼睛细细看去,见元魁走出来,却不服从前英武挺拔的身姿。
    他的一条胳膊连根断下,整个人显出一股萎靡的神态,看起来像是老了好几岁。
    昔日武功数一数二的暗卫,而今竟有廉颇老矣之态。
    他看向福王,也看出了福王的体态变化。
    两个不复从前的人,看着彼此,都万分感慨。
    “福王殿下。”
    元魁朝他一揖,却没有伸出手来打拱。
    因为他只剩一只手了。
    福王忽然想起,有传言说沈风斓去岭南救晋王,结果被刺客砍断了一条胳膊。
    怎么这么巧,元魁的一条胳膊也断了?
    “我们殿下请福王殿下,还有王妃娘娘进去说话。”
    福王一听这话立刻抖擞了精神,整了整衣领,当先朝着门里迈去。
    福王妃紧随其后。
    她看了元魁的胳膊一眼,面色有些发白。
    如果沈风斓真的断了一条胳膊,不知会是何等模样?
    会像元魁这样,仿佛一夜老了十岁么……
    宁王坐在前厅里喝茶。
    他并没有坐上首的主人位置,而是坐在两边的太师椅上,其中的随意一把。
    这导致福王气势汹汹走进去,一时差点没找到宁王在哪。
    等他细看了宁王的身影,才发现他瘦了许多。
    面色还有些苍白,透着不健康的神态,下颌的线条因为消瘦而尖锐。
    这种消瘦和福王的瘦,是完全不同的。
    一种健康向上,一种看起来格外虚弱,带着阴冷之气。
    都说他前一阵子也大病了一场,福王以为,那只不过是他故意躲避的借口。
    试图装病,来掩饰他手下之人在岭南刺杀的真相。
    而今一看才知,他是真的病了。
    先前还气势汹汹的福王,稍稍平缓了情绪,在宁王对面坐下。
    两人都坐得不成章法,福王妃站在那里犹豫了片刻,还是朝宁王打了个招呼。
    “三弟身子可好些了么?”
    宁王扯起嘴角,笑得有些勉强。
    “有劳大嫂记挂,不碍事。”
    福王妃笑了笑,便在紧挨着福王的位置坐下。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试图客气一些,免得一会儿福王和宁王闹出什么事来。
    坐下之后再细细打量宁王,才发觉外界所言不假。
    他何止是病了。
    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从谦谦君子,变成了阴森冷漠的模样。
    难道这才是宁王,本来的面目?
    “老三,你们家的元魁断了一条胳膊,这是怎么回事?”
    福王不再像在府门外那样,大声斥责他做了什么坏事,而是说到了元魁身上。
    在厅外站着的元魁听见这话,眼神闪了闪。
    宁王却没有避讳的意思,把真相直接告诉了福王。
    “他做错了事,所以自己砍下了一条胳膊,试图以此赎罪。”
    福王和王妃对视了一眼,从这句话中,听到了许多的信息。
    福王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最不喜欢弯弯绕绕的,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老实说,老四和沈侧妃在岭南遇袭,是不是你的人干的?”
    宁王听到沈风斓的名号,眼神动了动,面色有些难看。
    良久,他才抬起眼来,看着福王苦笑一声。
    “大哥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多问?”
    那番神情,看得福王竟有些心疼。
    哪怕从前宁王还在他身边,充当一个无权无势的依附者之时,他也没有心疼过宁王。
    而眼前的宁王,却让他真切地感受到心疼。
    仿佛这世间所有的苦难,都加诸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福王忽然不知道该责难他什么了。
    “你……是因为他伤了沈侧妃一条胳膊,所以才砍了自己的胳膊赎罪是么?”
    宁王不再开口,朝他示意了一下桌上的茶盏。
    福王哪还有心思喝茶?
    “如果不是你派人这么做的,父皇会有英明圣断,四弟和沈侧妃也不会怪罪你的。可你如今在朝堂上杀伐决断,这又是个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想逼宫篡位不成?”
    逼宫篡位四个字,惹得福王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连忙看向宁王,唯恐福王叫破此话,会让他恼羞成怒。
    而宁王的面容依然平静。
    “大哥说笑了。你又怎知,父皇若是驾崩,不会将大位传给我?”
    “你!”
    圣上是绝不可能把皇位传给宁王的。
    如果会,那也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矫诏篡位。
    这话听在福王耳中,和赤裸裸的篡位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他当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父皇想把皇位传给谁,你我心知肚明!你别以为父皇如今病重,朝中唯你马首是瞻,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四弟很快就要回京了,在他回来之前,我就是拼死也不能让你乱来!”
    福王妃心中一颤,连忙拉着他坐下,生怕他激怒了宁王。
    话说到这么赤诚相见的份上,彼此都难看。
    宁王抬起眼来,慢慢地站了起来。
    “大哥摸着自己的良心,问一问自己。你到底是想遵从父皇的命令,还是想让晋王即位?如果父皇的储君人选就是我,你还会遵循吗?”
    福王愣了愣。
    “不可能!我不用想那么多,父皇的人选和我心目中适合的人选,就是同一个!而你呢?你狼子野心,要不是因为你的背叛,我何至于此!”
    福王至今想起他昔年的做小低伏,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心中就来气。
    “你的戏演得真好!自己设计了四弟和沈侧妃,还在我面前装醉,让我去父皇面前告状!你现在做出一副对沈侧妃情深义重的样子,有什么用?!”
    他指着门外的元魁,元魁的头不自觉又低了下去。
    “难道把他的一条胳膊砍了,就足够赔偿了吗?你这是自作自受,你要是真对沈侧妃有情意,那你做的这些破事算什么?”
    看起来是情意,其实全是伤害。
    这个道理简单到,连福王都看得明白。
    假如一开始没有那些阴谋算计,那现在沈风斓便是宁王妃。
    一切都会和原来不一样……
    宁王霍然走到架子边上,抽出了一把宝剑。
    “你闭嘴!”
    那剑架在福王的肩颈上,寒光阵阵,吓得他不敢说话。
    他说什么宁王都不恼,唯独沈风斓的事,他不愿意听。
    福王妃吓得惊呼一声,唯恐他伤及福王。
    “三弟!你快把剑放下,你们都是兄弟,有话好说……”
    任凭她苦苦劝说,宁王握剑的手纹丝不动,目光森冷地看着福王。
    “我还称你一声大哥,不过是念在昔日的情分,给你一点面子。你拿什么来阻拦我?就凭你如今的地位,连朝堂都上不了,还想阻拦我?不觉得可笑吗?”
    福王看着那柄剑,额上的汗水冒了出来。
    就在宁王以为他会退缩的时候,他却忽然站前了一步,福王妃惊呼一声——
    那柄剑已经从他的肩颈,直直逼到了他脖子的肌肤。
    福王道:“是,我无权无势,阻止不了你。那沈风斓呢?你不派人去岭南刺杀四弟,不就是因为沈风斓吗?现在你做的这些,等她回来,你要如何面对她?”
    他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什么父子手足,天理伦常,君臣之道。
    加在一起,都不如一个沈风斓,能让宁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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