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叹了口气,合上了门。
    门轻轻关上,亮光被阻挡,室内顿时变得晦暗起来。
    顾西月却没有点灯。
    她只是靠坐在床上,想起清平方才离去的背影。
    师姐一直是站在光明里的。
    就算是在黑夜中,她也能发出光来,将周围照亮。
    跟清平在一起久了,她便忘了,这世上还有黑暗这种东西。
    顾西月死死攥住手心,但是只感觉到了肉肉的触感。她张开手,望着被剪的短短的指甲,才想起那天晚上她把手弄伤后,师姐便半是强迫半是哄骗的给她把指甲剪成了这么一点点长。
    短短的,肉乎乎的。
    敲门之声响起,顾西月快步走过去,“师姐,你……”
    面上笑意瞬时退下,门外的男人半拢着袖,与她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考虑好了吗?我的……侄女。”
    顾西月侧过身,放他进来,“有什么话快说,我师姐马上要回来了。”
    聂彦叹了口气,“小月,你这样说我真是难过。你父母过世后,我找了你足足七年,甚至为你潜入宗家,可我们叔侄方认,你便要这样对我。”
    一室静默。
    聂彦看了她一眼,又道:“七年浑浑噩噩,认贼作父,倒让你忘了自己生身父母是如何无辜惨死的了。”
    顾西月闭上了眼。
    前几日聂彦偷偷找机会与她相认,原来他竟是水月宫宫主聂凌云,而自己的父亲是他的兄长,聂凌霄。
    十八年前,有人借水月宫之名掳掠孩童,聂凌霄便暗入江湖查探此事。打马路过江南,倚在白墙垂柳下,听得墙内佳人笑。
    他与顾家小姐一见钟情,从此隐姓埋名入赘她家。九年之后,江湖又传言魔宫出世,惊鸿剑带人去青羽山转了一圈无果后,不知怎么得到消息,去秀城杀了她的父亲,灭了她的全家。
    顾西月自然是不信的。
    但是聂彦说的许多细节都与她儿时记忆相符,而且细想之下,当年之事有诸多疑点。
    从尸首伤痕之上便能看出作恶的到底是普通流寇还是江湖人,江不经不会不知道。幼时的记忆鲜血淋漓而又模糊,她忘了许多,却记得一件事——
    母亲的鲜血尚未干涸,在地上蜿蜒流淌,负剑而来的女人推门而入,弯腰想替尸首合眼,却发现了躲在桌下的她。
    以前不懂,现在想来,江不经来得未免太快了……
    顾西月睁开眼,冷声道:“若你再敢污蔑我师父,休怪我同你不客气。”
    聂彦只是笑笑,低头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小酌一口后,说道:“你这样子,倒同你父亲有几分相像,眼里只盯着那几个在乎的人。小月,你三岁的时候,我去秀城看过你。”
    “那时候你很小,”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跟个糯米团子一样,趴在你爹怀里喊我叔叔。我还给了你一柄小剑,你爹看了却不高兴,他说你以后是要读书习字,觅得如意郎君,一辈子安安稳稳的。他说,他拿剑就够了,你们母女两,不必碰那种东西。”
    顾西月的身子颤了下,倚在墙边才稳住身形,“我不记得……我一直以为父亲是个普通人。”
    他有时会出去谈生意,一去便是几月,但每次回来总会给她带许许多多的零嘴玩具;他会把她抱起,高高抛在空中,然后又接住,用满脸是刺胡茬子不住扎她的脸。
    聂彦略为讽刺地勾起唇,“小月,我们虽为魔宫,但避世数十年,又做过什么坏事?江湖上流传的那些,多是那些心术不正之人假借水月宫的名字行事。一念百恶生,正邪从来都不分明。说到底,你的父亲、我的兄长一直在山中习武,听闻有人借水月宫之名作恶后才下山调查……这九年来,他从未杀过一个无辜之人,又何罪之有,甚至牵连全家以致灭门呢?”
    “灭门之事,我会自己查清,我不信你说的话,师父她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聂彦手中摩挲着瓷杯,低声问:“若她当真做了,你又要如何呢?”
    “她不会的,没有这种可能。”顾西月斩钉截铁地答道,“若你只想重复一遍这个,那便请回吧,我师姐马上就要回来了。”
    “你师姐?”聂彦的眼睛亮了亮,微微笑道:“很不错的一个孩子。本来我们想在宗家布局,诱来江盈和其他各派,一并剿杀,为你父母报仇,可没想到被你们两个给破了。无名剑法果然名不虚传,血娘子都对你们夸赞不绝。”
    “我师姐自然是最好的。”顾西月顿了顿,又道:“父母的仇我会自己报,你想做什么我不关心,但是若你或者你的属下要伤害我师父师姐,我不会留情。”
    聂彦点头,“见到你的时候,我便想让你亲自报仇。”他的语气笃定而从容,“小月,我会等到你主动同我回水月宫的时候,而且我相信,那天不会晚了。”
    “这个江湖令人厌恶,你不会喜欢,不是吗?”
    待聂彦离去,顾西月才松一口气,颓然地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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