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妡回到晴空阁,见红莲正收拾针线笸箩并上次布置下来的绣活儿。
    见她回来,红莲顿时想起昨天的事情,低声道:“姑娘有所不知,其实每个人的针线活都是不同的,有经验的绣娘一眼就能看出来,就好比昨天那帕子,也就是四姑娘不善女红,而大少爷又是男子,所以瞧不出破绽,要是松枝仔细看看,肯定知道两条帕子是出自一人之手。”
    杨妡吓了一跳,“真的?你怎么不早说?”
    红莲道:“还没来得及开口,姑娘就拿出来了,也把我吓得不轻。”
    “那怎么办,总不能把这几条帕子全扔了,”杨妡皱眉,“呃,扔了也没用,我身上的裙子,随身戴的香囊少不了红芙的针线……唉,还真是个麻烦。”
    要是被个正人君子捡到也罢了,总会藏起来或者暗中毁掉。
    可是却偏偏落在魏剑啸手里,而他专在人多的地方显摆帕子,保不齐哪天就落了人的眼。
    杨妡气得暗骂几声,只恨不得把那人活剥了皮烤来吃了。
    正说着,青菱手里捏着几条帕子进来,笑着呈给杨妡,“昨天红芙又赶出三条来,式样都一样只花色不同,我们商定绣七八条带字的,再绣七八条不带字的,往各处交好的姐妹那里都送一送。姑娘手头的这五条暂且用几天,我这里也在绣,等绣完了还请姑娘把旧的赏给我们用。”
    这样一来,好几处院子都有类似的帕子,而且都是丫鬟们在用,便是魏剑啸亲自拿着找上门来,只要她们不认,谁又能说清是谁掉的?
    杨妡细细思量一番,觉得可行,笑着应了。
    青菱在屋里看家,杨妡仍带着红莲往得月阁去。
    杨姵与杨娇已经到了,正在听吴庆家的点评的功课。上次布置下来的是一朵花,不但要求针脚匀称细密,还得绣出花瓣由浅及深层次不一的红。
    杨妡取出自己的绣活呈上去。
    吴庆家的眼前一亮,称赞道:“好一朵水灵灵的芍药花,颜色配得极好,要是用立针绣而不是平针,花瓣会更饱满更逼真。要不咱们今儿就学立针?”
    杨娇凑近了仔细瞧,见针脚有疏有密,边缘收得毛毛糙糙,远不及她自己的来得齐整,可杨妡乍乍铺开那一刻,远远瞧过去却真的是格外生动鲜活。
    一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当年魏明容生下杨娥后,身体受损不能在房里伺候,毛氏给她出主意,在院子里挑个相貌平凡容易拿捏的丫头收在屋里。
    杨远桥幼承庭训,觉得男儿该支应门庭放眼外头,基本不干涉内宅之事。再者,纳小收房是当家主母的事情,他尊重结发妻子,便不曾有异议。
    这便有了薛姨娘。
    杨娇相貌不出众才学又不显,一门心思只在女红及厨艺上下工夫。原想等杨娥出阁后,她凭这个讨了魏氏的好,以便寻门合适的亲事。
    没想到,杨妡拿针才不过月余,在绣花上已经显露出天分,真真的叫人不忿。
    可心里再难受,杨娇面上也不显半分,老老实实地跟着吴庆家的学习。
    而杨婧自打那次闹腾过,就没有再来过得月阁。
    此时的她正跟叶姨娘一道染指甲。
    摘了凤仙花的花瓣,捏一小撮盐,用研钵捣成糊,堆放在指甲上,再用棉布挨个指头包起来,过大半个时辰,指甲就染好了。
    如果碾碎时再加点明矾,可以好几天不掉色。
    杨婧张着十指,仰头问叶姨娘,“二姐姐真能让我住进松鹤院?要是祖母不喜欢我怎么办?”
    叶姨娘仔细地将手中线头打个结,“二姑娘应了的事情,许是十有八~九。她没两年就出阁了,老夫人那里没人陪伴,你只要好生孝顺她,她怎会不喜欢你?”
    杨婧点点头又问,“那我还要不要再学针线?”
    “学那个有什么用?”叶姨娘不屑地撇撇嘴,“你看姨娘一辈子没拿过针,还不是照样绫罗绸缎地往身上穿?底下那么多丫鬟婆子,不使唤她们干活,还留着白吃饭?阿婧,你得记着,学这个学那个都没用,最重要得是学会讨好人,讨好那些有用的人,比如老夫人还有你爹……只要有你爹护着,别人说什么都不相干。”
    杨婧似懂非懂,稚气地回答:“我知道,爹爹爱听曲子,所以姨娘不管高兴不高兴每天都弹给爹爹听,以后我会尽力讨好爹,讨好祖母。”
    叶姨娘启唇低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你爹这边有我呢,你呀,要多往松鹤院跑几趟,即便没事也得跑,别人问起就说惦记祖母……你年纪小,怎么说都成。”
    只要杨婧能在松鹤院站住脚,一门显贵的亲事是跑不了的。
    她才不像林姨娘那么傻,把杨婉的亲事完全交到钱氏手里。
    钱氏对庶女会有什么好心思?
    明明有从三品的武官上门求娶,她不答应,非得把杨婉许配给个落第的秀才。
    幸好魏氏看不过眼,拍板应了武官。
    否则杨家长女嫁给个没权没势的穷秀才,以后的姑娘还怎么说亲?
    个个依样学样地嫁到破落户去?
    叶姨娘抿着嘴轻舒一口气,她小时候家里真正穷过,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姐妹三人就一身稍微体面的衣裳,谁出门谁穿。
    街头的马大娘可怜她,带她到妓馆门口,指着里头穿红着绿的女子问道:“想不想跟她们那样穿漂亮衣裳?”
    当然想!
    回家后,她哭着闹着要跟马大娘去,爹娘没办法,含泪许了。
    从此她再没回过那间破草屋。
    前两年,有次陪钱氏逛铺子,无意中看到她三妹在街边卖鸡蛋。三妹比她小两岁,还不到三十,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袄子,蓬头垢面,一双手又黑又糙,看着像是四五十岁的老妪。
    犹豫好久终于没敢上前相认。
    她是真怕相认之后,三妹会隔三差五地来打秋风,被人知道她出自那样的破门烂户,岂不丢死人了?
    再说,三妹已经嫁人有了子女,要是让她那些孩子缠上杨峭,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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