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玺斜倚树干上,听到白亦陵这句话,他鼻中竟然猛地一酸,连忙微仰起头,注目秋日高远的晴空,半晌说道:“对不起。”
    他苦笑道:“这一年多我想了很多,一直想和你说,我家里的事……我知道他们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是我欠你的,是我全家的人对不起你。我走的时候打定主意,有朝一日再见面,一定要好好与你做兄弟,却没想到,后面又会发生那样多的事情……其实原先,你做过的很多事,我一直是很敬佩的。现在却弄到了这个地步。”
    家里刚刚出事的时候谢玺得知了一切的真相,也曾经怨恨过痛苦过,但时光不能让人忘记,却可以让某些情绪在岁月洗练之后慢慢沉淀,在泪光中看见真正的自己。
    谢玺说完这番话之后,闭上眼睛,将头靠在身后的树干上面。
    白亦陵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也没再说什么,一口口将酒喝完之后,摘下身边的一片树叶,放到唇边吹了起来。
    叶声简单而清亮,草丛中几只翠鸟惊起,展开翅膀,向着碧空之中掠去了。
    在白亦陵和谢玺说话的时候,桑弘显也才刚刚甩脱穷追不舍的晋军,疲惫不堪地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
    他大败而归,心情极差,特别是这次的失败当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机密泄露。他查不出是谁将炸药之事泄露出去的,当下顾不得身体,将几名重要将领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轰了出去。
    众人见状,只吓的连大气都不敢喘。在这种情况下,敢凑到桑弘显面前的,就只有桑弘蕊这个他平日里最为宠爱的女儿了。
    桑弘蕊进去的时候,桑弘显正负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风景,桑弘蕊没有说什么,站在他身后默然陪伴。
    过了一会之后,桑弘显终于回头,看了女儿一眼:“今天在战场上的事,你夫君怎么说?”
    桑弘蕊说道:“王爷的意思是,咱们既然攻不下瓦格城,便须得抢占另外一座城池作为据点,才能抗击晋军,现在最合适的就是东北方向的藏林。”
    她说到这里,悄悄打量了一番父亲的神色,见他微微颔首,知道是同样想法,便也放心地说了下去:“而军士已经打探过,要攻打藏林城,必经通天岭。王爷说既然他这样想,皇上肯定也会这样想,那么我们如果事先在通天岭埋下大军,等着晋军路过,就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陆启确实非同一般,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他也不曾慌了手脚,见到还有合适的城池可以占领,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迅速攻占,而还没有忘记先分析一下陆屿的可能行动,最后再算计敌方一回。
    就算是桑弘显这种老谋深算的人物,听到陆启这样的计划,也无话可说。
    桑弘蕊说道:“爹,您觉得如何?”
    桑弘显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却忽然问道:“临漳王最近对你可好?”
    桑弘蕊愣了一下,然后迟疑着点了点头。
    她这段日子以来也是经历颇为坎坷,被陆启和桑弘谨关了一阵之后又放出来,桑弘蕊简直要喜极而泣,但是还来不及高兴,就有人匆匆告诉她,说是桑弘谨被抓,陆启马上就要前往幽州,桑弘蕊就被稀里糊涂地带走了。
    在被关起来的这些日子当中,她心里有怨恨,也有畏惧,但桑弘蕊自己心里明白,就算到了幽州,也不可能指望父亲给自己出头。
    毕竟不是陆启偷偷将她关了起来,而是他和桑弘谨一同做出的决定,这说明自己闯的祸也确实不小。
    她冷静一阵之后,也从那种近乎狂热的怨愤当中挣扎了出来,头脑清醒很多。再加上回到了家乡,陆启又言辞恳切地跟她深谈了几次,桑弘蕊终究还是原谅了他。
    这一阵她的日子过的不错,有父亲疼爱,又丈夫陪伴,桑弘蕊感受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满足。她有时候甚至希望陆启也不要杀回京都,就永远这样过下去算了。
    桑弘显目光一闪,又说:“但我听说你这段日子总是想法子刁难丘家那个丫头。若是实在看着她讨厌,以后有合适的时机爹自然会让她消失的无痕无迹,你也机灵点,别自己沾手。”
    陆启还不算绝情到底,撤离的时候倒是记得将临漳王府上下的所有家眷都带上了,自然,他的正妃丘珍也在此列。只是这件事对于丘珍来说,却很难断言是好是坏。
    因为她名义上是正妻,却住到了小妾的地盘上,离开京都的第三天,亲生父亲就宣布同她断绝关系,将她从丘家的族谱上除名。
    这一切都让丘珍的处境分外艰难,桑弘蕊本身也不是什么善茬,不时就对她贬损羞辱一番。要不是因为她被关了一阵好歹也得到一些教训,脾气收敛不少,见到陆启有时还会护着丘珍一点,恐怕这女人早就死了。
    听到父亲这样说,桑弘蕊也并不怎么当回事,只是说道:“她不要紧,我有时候就是撒撒气。爹,你说咱们这一仗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桑弘显看了她一眼,说道:“恐怕也不会耗时太久。不过到了那时,你只怕也要再回京都去了,还愿意吗?”
    桑弘蕊一怔,如果有朝一日她还会回到京都,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陆启能够登上王位。这对她而言本来是一件大好事,但桑弘蕊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低下头,想起自己从小到大在幽州所度过的那些飞扬跋扈、无法无天的日子,又想到她在京都受到的委屈耻辱,心里顿时又涌上一股怨气。
    可是她喜欢陆启不是没有原因的,那个人也曾经有过耐心陪在她身边的时候,为她摘花,称赞她的美丽。
    他出身高贵,却曾经带自己走街串巷,吃过路边摊,也进过巷子深处颇有雅趣的小酒馆。她迷恋陆启言笑之间的温和雍容,也欣赏他偶尔流露出来的野心和豪情壮志。
    虽然在后来的相处之中发生了很多变故,那些感情在慢慢地消磨。但是这一阵,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很多,桑弘蕊再一次隐约找到了那种熟悉的、不能忘怀的感觉。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那就是她天生就应该跟陆启在一起,那个皇后的位置也是属于她的,虽然不知道这种确信从何而来,但桑弘蕊就觉得那是冥冥之中的一种预兆。
    她想了好一会,桑弘显就耐心地等待着,最后桑弘蕊问道:“爹,那……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你会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桑弘显对她的回答非常失望,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他叹息道:“傻丫头,还不明白吗?只有爹在这里,你才能过好。”
    他看着窗外起伏的山峦,说道:“我戎马半生,也并非没有豪情壮志,只是到底年岁不饶人。如今是形势所迫,我为朝廷尽心尽力,他们却有意削去我的王爵,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就算是为了争这一口气,我也非得给陆屿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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