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昀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此行的目的,只说道:“在下有一位朋友住在城中的广安街,多年未见,想借此机会去看望他。”慕云择闻言似乎松了口气,那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数被沈昀瞧在眼里,他笑了一笑,并未去在意。无瑕山庄久负盛名,那赤霄剑又是江湖中最令人虎视耽耽之物,他即便戒备提防,也在情理之中。
    慕云择说道:“广安街上有一间太白楼,他们所酿的杜康酒闻名遐迩,沈兄若得空可前去尝一尝,必不会失望。”
    提前酒,沈昀便来了兴趣:“杜康酒有仙酒之名,在下岂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慕云择笑道:“沈兄若不嫌弃,等到了无锡城后,便让我尽一尽这地主之宜,可好?”
    沈昀正欲回答,那静寂夜色中忽然响起一声惨叫,慕云择怔了片刻,脸色骤然一变,提剑向屋外奔去。沈昀皱眉思量片刻,还是跟了上去。夜色深沉,春雨微朦,泥泞的地面残留着两行脚印,正是方才那两名壮汉离去时留下的。慕云择循着这方向追去,渐渐闻到空气中那股刺鼻的血腥味,愈来愈清晰,他停下脚步,四下看了一眼,两具被钉要树干上的尸体赫然映入眼帘。只见那尸体怒目圆睁,神情惊恐,胸口赫然插着一枚长刀,贯穿心脏而过,死时必然痛苦万分。
    “王震!罗能!”
    慕云择急呼,沈昀脸色一冷,猛得拉住他的手臂。慕云择身影一顿,一枚暗器破空而来,擦着他身前钉入树干,几道犹如鬼魅般的人影从空中轻飘飘落下,将他们围在中间,他们周身罩在一件宽大的黑袍里,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手执形若柳叶的弯刀,在夜色中寒光迸现,未有半分言语,便向他们攻过来。
    那一刀仿佛全无力道,却在转眼之前已到了沈昀跟前,沈昀暗吃一惊,脚步一滑,后退了七尺,背脊已贴上了一棵树干。眼前的柳叶弯刀凌空扭转,向他脖颈割来,沈昀只觉一股寒气迎面袭来,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夹住刀身,飞腿攻向那持刀人的下盘。那人双脚在地面一踏,身体往后滑去,复又以左脚稳住身势,借力再次向沈昀冲来。那刀光流若飞虹,划破夜幕,沈昀将内力凝聚在掌中,那刀尚未近他身前,已被那股强大的力量震飞出去。
    那持刀人重重摔到地上,咳出一口鲜血,马上又有另一个上前也他缠斗。沈昀已然发现这二人不过是在拖住他的行动,他们真正的目标分明就是慕云择!
    此时慕云择被四人围在中间,诡异飘忽的身势在方位变换间形成一个滴水不漏的包围圈,刀光迸现,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剑就在慕云择手中,却始终没有出鞘,雨水在他行云般的动作中飞溅,即使没有退路,他的招式依旧沉稳有度,顷刻间已化解去数次危机。
    第4章 游侠钝剑
    风吹过,刀更冷。
    天边无月,林中有风,风中有光。
    刀光,骇人的刀光!
    慕云择玄青色的衣袍飞在风中,衣上的银丝流云纹带着淡淡的光晕,散落的发如黑绸一般,他就像那柄被藏在玄色锦布下的剑,韬光养晦,锋芒不露,却在举手投足间焕发出耀眼的光华。
    弯刀如叶,弯刀如月。
    就在这交织的刀光中,沈昀猛然见到一道人影凌空出现,似鬼魅般落在树上,黑袍张扬飞舞,手中寒光闪现,将暗器向酣斗中的慕云择掷去。
    江湖恩怨,外人最是插手不得,否则只会惹祸上身,但眼前情况已容不得沈昀思量,他挑起那柄掉落在地的柳叶弯刀,掌心凝聚内力,那弯刀如流虹一般凌空飞出,只听得叮”的一声,火星四溅,不偏不倚迎上了暗器,两者相撞,因力道冲击而同时跌落到地面。
    那四名持刀人不约而同停下手,向后退开几步一字排开,树上的黑袍人缓缓落下,幽灵般站于那四人身前,衣袍翻飞,脸蒙黑布,凌厉的双眸透过黑夜向沈昀望来,苍老如同夜枭般的声音响起:“这件事,我劝阁下最好不要插手。”
    那两名败于沈昀手下的持刀人带着满身泥浆狼狈地跑到黑袍人身后,黑袍人斜了他们一眼,那两人垂眉顺手,大气也不敢出。一番恶斗让慕云择的气息有些急促,却依旧那般风华出众,卓尔不群,握着手中宝剑警觉地盯着他们。沈昀倒是轻松自得,笑了一声说道:“在下最大的心愿便是游戏江湖,无拘无束,最不愿插足江湖纷争之事,可惜有的时候,这麻烦总会自动找上门来,想避都没有办法避。”
    黑袍人道:“你是个买卖人,所求的不过是钱财罢了,开个价吧,我自会买你远离赤霄剑。”
    慕云择闻言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剑,只听沈昀说道:“阁下错了两件事,一,我虽是买卖人,却并非为了钱财;二,赤霄剑本就与我无关,何来远离一说?”
    黑袍人眯起那双锐利的眼睛:“现在赤霄剑就在你眼前,怎么会与你无关?”
    沈昀道:“阁下也在我眼前,莫非阁下也与我有关?”
    黑袍人冷笑几声:“原来名满天下的游侠沈昀,也是个投机取巧之辈。”
    沈昀镇定自若地说道:“投机取巧总好过暗地偷袭,阁下的行径,我确实自叹不如。”
    黑袍人眸光骤利,杀意升腾而起,沈昀却始终面不改色,脸上带着惯有的懒散笑容,好像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让他嘴边的笑意消失。黑袍人冷冷地说道:“看来这件事你是非插手不可了。”
    沈昀摊摊手说道:“阁下想做什么,在下没有兴趣知道,也不想知道。只不过还是要奉劝阁下一句,不属于你的东西,还是不要强人所难的好,否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会得不偿失。”
    黑袍人大笑起来,那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山林里,犹如夜猫啼哭般狰狞阴沉。他伸出手,身后一名属下立即将手中的柳叶弯刀放到他手掌里,慕云择不自觉提气准备与他恶战一番,却见那黑袍人手起刀落,生生割断那两名败于沈昀手下的持刀人,鲜血自他们脖颈喷涌而来,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已倒地毙命。
    黑袍人随手一掷,那弯刀扎进地面,他一边擦着手上的血迹,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对于不中用的人,下场往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虽然对方是敌非友,但到底还是两条鲜活的生命,却被他轻描淡写的砍杀,那语气丝毫不见波澜,仿佛倒下的不过是两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如此草菅人命,不禁叫慕云择眼里浮起怒气,饶是沈昀这般沉稳内敛之人,也愣了一愣。黑袍人将凌厉眸光射向他们,说道:“这世上最不中用的人有三种,一是不自量力,二是不识抬举,三是不知好歹,你们想做哪一种?”
    慕云择出身名门世家,待人虽一向彬彬有礼,但也自有他的傲气,听到这黑袍人言辞里的威胁之意,冷笑道:“不管是哪一种,至少不会像阁下这般鬼鬼祟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黑袍人道:“面目真或假,都不过是皮囊罢了,但你慕少庄主的身份却是真的。今日,留剑或是留命,你选一条吧。”他说得笃定,仿佛此刻慕云择于他来说不过是瓮中之鳖,赤霄剑亦已唾手可得。
    慕云择将手中宝剑横亘于身前,那裹于剑身的玄色锦巾垂落下两根丝绦,被风吹得上下摆动,他冷静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不屑:“剑或命,皆凭本事来取,慕云择随时恭候!”
    黑袍人那双鹰般锐利的眼睛眯了起来,宽大的袖袍在风中舞动,一枚薄若蝉翼的软刀出现在他手中,向慕云择刺了过去。他来势极快,迅猛的身影像乌云一般压来,慕云择下意识后退几尺,右手握住刀柄,已准备将它抽出。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一道剑影闪电般掠过,刀剑相撞,火星四溅,映出黑袍人充满震惊的眼神。
    刀虽软,却足以削铁如泥,现在却被一柄其貌不扬的剑挡了下来。
    那剑非常普通,黯淡的锋刃似乎连一片树叶都无法斩断,但此时此刻,它却像是天底下最锋利的武器,生生阻断了那软刀的来势。
    只因执剑的人是沈昀。
    名满天下的游侠。
    游侠,游戏的是江湖,只因他心中无名无利,无欲无求,唯一所愿,便是无拘无束。
    所以他是自由的,他的剑,亦是自由的。
    此刻,他站在茫茫苍穹之下,手握紧剑柄,剑气带动地上沙石,在他脚边滚动,暴雨过后的夜空呈现出似明未明的光亮,冷冷澈澈洒下,似乎和他那带有青光的剑溶为一体。
    慕云择眼里露出愕然的神色。
    他没有看见沈昀何时拔的剑,甚至没有看清他一晃而过的身形,风卷起落叶翻飞,初春的凉意浸透每一缕空气,沈昀脸上依旧那般平静:“阁下似乎忘了,我仍在这里。”
    黑袍人声音阴沉:“看来你不但不自量力,更加不识好歹。”
    沈昀笑道:“在下不是瞎子。”
    黑袍人道:“这世上最不会管闲事的瞎子,就是死人。”
    沈昀叹气道:“只可惜在下仍想留着这条命饮尽天下美酒,怕是要叫阁下失望了。”
    黑袍人冷笑一声:“这可便由不得你了!”话音未落,软刀似银蛇般晃动,直指沈昀胸口而来。沈昀向后滑去,钝剑划破夜幕,青色的剑光冲天而起,笔直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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