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冷笑说道:“是非善恶,容不得你这个小人在这里评断!”剧毒游走在沈昀全身,令他站立不稳,视线模糊,只觉得这个声音分外耳熟,却看不真切。华经宇闻言勃然大怒:“无名小卒,也敢跟我叫嚣!今日我便叫你给沈昀陪葬!”
    他提剑刺向他们,被沈昀击退的山庄弟子缓过劲来,亦纷纷举起兵刃扑上去,刀光剑影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令他们没有后退之路,人人都道沈昀必然难逃此劫,陈珩之脸上甚至已露出得意的笑容。就在此时,一声厉喝响起:“住手!”
    山庄弟子听到这声音纷纷止住脚步,华经宇见没了帮手,硬生生收住去势,人群向两旁退开,慕云择走出来,冷静地说道:“放他们走。”
    众人皆愣在那里,愕然地看着慕云择,刘通先回过神来,奔上前道:“少庄主,此人是杀害庄主的凶手,万万不能让他离去呀!”
    陈珩之不知慕云择怎么会说出这句话,眼看自己的计划就要成功,怎么肯罢休,说道:“慕兄,沈昀已受了重伤,此时是除去他最好的时机,若让他离去,便等于放虎归山,往后恐怕会成为无瑕山庄的大患啊!”
    华经宇大声附合道:“不错,绝不能让他们离开!”
    慕云择的脸色极是苍白,但声音却不容置疑:“我说放他们走!”
    刘通急得大叫:“少庄主!”
    慕云择置若罔闻,目光冷冷的在山庄众弟子间扫过,他们面面相觑,陆续退到旁边,让出一条通道。黑衣人架住沈昀的肩膀,从人群中走过,仍有人想跃跃欲试,对他们出手,只听慕云择冷喝道:“今夜谁再对他们出手,便是跟我无瑕山庄为敌!”
    陈珩之虽然想要趁胜追击,将他们赶尽杀绝,但慕云择都说了此话,他若是再动手,便显得另有图谋,其余人大都存了观望的心态,更加不会阻拦他们离去,姜士铭犹豫了半晌,念及自己的身份,恐落人话柄,亦没有再开口。黑衣人搀扶住沈昀走出包围圈,此时沈昀已经意识模糊,只能听见慕云择说话的声音,却没有力气再回头看他一眼,黑衣人架住他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平白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陈珩之不阴不阳的说道:“慕庄主无辜枉死,慕兄却纵容凶手离去,此举便不怕慕庄主死不瞑目吗?”
    慕云择没有去看他,只向刘通说道:“吩咐下去,准备庄主的丧事。”
    刘能虽然不明白慕云择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慕云择现在就是无瑕山庄的主人,心中再有不平,也只能恭敬应道:“是,我这便去操办。”
    慕云择走向姜士铭,拱手致歉:“岳父大人,今晚山庄遭遇大变,家父不幸丧生,晚辈要先去处理家父的丧事,对诗璃恐怕会有怠慢之处,还望岳父大人谅解。”
    都到了这关头,他还能记挂着自己女儿,姜士铭颇为感动,说道:“云择,我们往后便是一家人了,你不必觉得为难,诗璃既已嫁入慕家,自然要与你一同操持家事,理应为慕庄主披麻送终,以尽孝道。”
    慕云择躬身说道:“多谢岳父大人成全。”
    他转身走入屋中,亲自去整理慕百川的遗体,山庄弟子在门前筑起人墙,将各大门派都挡在了外面。华经宇见自己拼了半天命没落到半点好处,冷嘲热讽说道:“这位慕少庄主当真大方啊,连杀父仇人都能放过。不对,以后应该改口称慕庄主才是。”
    唐灵灵瞧见他那小人得志的模样愈发觉得厌恶:“沈大哥有没有杀人还未成定数,但你用毒针暗中偷袭这桩事,我可瞧得清清楚楚!”
    华经宇仰着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不过是在替天行道罢了!”
    唐灵灵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呸!七星堡好歹也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你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不怕丢了华伯伯的一世英名吗!”
    华经宇正想开口反驳,只听齐辰玉说道:“灵灵,你是知道的,七星堡不擅用毒,华公子这手法想来是从别处学的,他心急除魔卫道,也无可厚非。”这话看似在替华经宇找台阶,实则处处充满讥讽,已有人在暗自偷笑,华经宇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十分难堪。薛皓华借着空档说道:“沈昀在中毒之际又使用了内力,此刻恐怕已经毒血攻心,未必能活得过明日。”
    华经宇冷哼一声道:“他死了也是活该!”
    唐灵灵一脸怒火,想要再骂上两句,齐辰拉住她摇头示意。已有人走过来将梁上的红绸替换成了白布,喜字皆被揭下,红烛吹熄,点着白烛的灯笼挂起,喜事变成丧事,喜乐变成哀乐,一桩被江湖申为美淡的良缘,以任何人都想不到的结果落幕。
    第79章 渊源极深
    夜色下,黑衣人扛着沈昀一路狂奔,回到他那间藏到深巷中的小院。他把沈昀放在床上,摘下脸上的黑布,在这无锡城中,肯为沈昀拼死一博的人,自然就只有萧沉。
    他抓起沈昀的手,看见整条胳膊都布满乌青色的脉络,那就是毒血蔓延的痕迹,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在路上他已经封住沈昀的穴道,可暂保毒血不会侵害到心脉。萧沉将他扶起,在他身后盘腿坐下,以自身内力助他固元培本,逼出体内毒素。
    近一柱香时间后,沈昀浑身一颤,吐出一口黑血,缓缓醒转过来。他扫过这间屋子,吃力的挤出一丝笑容:“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高的武功……”
    “我也从来不知道你会做出这种蠢事。”萧沉一边说话,一边继续为他疗伤。沈昀虽然已经醒过来,但那口黑血远远不能清除他体内的毒素,萧沉渡进去的内力犹如石沉大海,激不起一线波澜。沈昀说道:“我这条命怕是要留不住了,你……你就不必为我浪费内力了。”
    因为内力消耗过度的关系,萧沉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大颗汗珠顺着他脸颊滴下,浸透了鬓发。他没有停下动作,而是说道:“你若是死了,休想我在你坟前洒上一滴酒!”
    沈昀咧嘴苦笑:“你要拿这个威胁我,我倒是……倒是真不敢死了,只可惜……天不从人愿……”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垂下头,已然再次失去意识。萧沉加大力道,忽觉胸口剧痛,身体一震,吐出一口鲜血,他喘息未平,怔怔看着沈昀死灰般的脸色,半晌后将他扛到肩上,飞奔出门。
    他要去找一个人,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主动去找他,但他知道,除了这个人外,天下没有人再可以救沈昀。
    东边渐渐露出鱼肚白,似明似暗的晨光笼罩在无锡城郊,萧沉出现在那座用竹子搭上的小楼前,篱笆门关着,他一脚将它踹开,奔了进去。小楼里仍点着灯,这是苏潋陌多年来的习惯,只因他恐惧黑暗,而原因则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他一向警觉的很,况且夜里还刚刚给无瑕山庄来了个喜事变丧事的急转直下,还颇为洋洋得意,就不知陈珩之有没有顺利把罪名嫁祸给沈昀。
    当门被踹开的时候,苏潋陌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几枚暗器出现在指尖,一道黑暗冲了进来,若不是烛火未熄,他将对方认来,早就已经把手里的暗器掷过去。
    “稀奇啊,你竟然会来找我。”苏潋陌坐在床上说。
    萧沉把沈昀放下,面无表情地说道:“救救他。”
    苏潋陌这才注意到他还带着一个人,一边好奇的走过去,一边说道:“今天大阳是不是要打西边出来,你竟然带了人来求我……待他清楚看见那躺在地上没有动静的人,话音顿时收住,脸色变得极为古怪:“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无瑕山庄。”萧沉只简单说了四个字。苏潋陌是何等聪明的人,转眼就明白过来,他蹲下为沈昀把脉,发现他不止受了重伤,还身中剧毒,皱眉说道:“他中的是绝命散之毒,下毒的是七星堡的人?”
    七星堡在江湖上原与无瑕山庄并驾齐驱,上代老堡主过世后,便逐渐开始走下坡路,到了华经宇这一代,名望已太不如前,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湖中人总还会卖他们几分面子。七星堡不擅用毒,却有一味独门毒药,便是绝命散,此毒见血封喉,阴毒无比,上代老堡主曾立下规矩,严禁门中弟子使用,这些年来已几乎在江湖绝迹。
    萧沉的沉默正是证明了苏潋陌的猜测,他拉开沈昀的衣服看了看他胸口的掌印,不无讥讽的说道:“亏得他内力深厚,要不然再加上姜家的白虹掌,他铁定活不过两个时辰。”
    听他说得言之凿凿,萧沉不禁怀了几分期望:“你可有办法救他?”
    苏潋陌拍拍手站起来:“在我这里从来没有救不活的人,不过我们都认识十几年了,你应该知道,我这人一向不爱给自己找麻烦。”他似乎已经忘了沈昀会受这么重的伤全是拜他所赐,坦然的在旁边坐下,看上去完全没有要施救的意思。
    他们确实已经认识十几年来,正如赤霄剑那柄巧夺天工的剑壳为萧家所铸一样,这么多年来,萧沉也同样在暗中掩护苏潋陌的存在。他从不会主动去找苏潋陌,更不会去求他任何一件事,但是现在,他却向他低了头:“求你救他。”
    苏潋陌看了眼沈昀身旁的那把剑:“这把剑是你所铸?”
    萧沉应道:“不错。”
    苏潋陌说道:“三年前你便毁了铸剑炉,所以这把剑是萧家所铸的最后一把剑,你没有留给自己,却偏偏给了他。”
    萧沉看着昏迷不醒的沈昀道:“在这个世上,只有他才配使用无名剑。”
    苏潋陌若有所思地叹气:“剑虽无名,人未必无名,无情之剑,却落在了有情之人手里。萧沉,你隐姓瞒名这么多年,如今贸然出手救他,就不怕被人发现踪迹吗?”
    萧沉的脸色没有任何改变:“世上再无铸剑庄,我虽活着,却早就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是不需要害怕任何东西的。”
    苏潋陌笑了起来:“你说得不错,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一个死人。”
    萧沉道:“你若肯救他,这份恩情,他日我必会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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