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择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可我却觉得它近在眼前,因为我必须时刻记住它,才能提醒自己不要再去犯同样的错误。”
    沈昀饮完杯中的茶,望着他道:“这些年你已做得极好。”
    慕云择道:“只要苏潋陌不死,我就无颜面对慕家的列祖列宗。”
    沈昀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他在何处。”
    慕云择若有所指般微笑起来:“你都已回到无锡,离他出现还会远吗?”
    沈昀苦笑道:“慕庄主到现在还认为我与他相互勾结?”
    慕云择并不否认:“是或不是,我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一年多的时间,从未将慕云择的心结打开,反而让他的执意更深,沈昀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明明还是相同的长相,却和过去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他已不再是当日的慕云择,他们之间,即不是朋友,也不是仇敌,甚至比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更疏离。沈昀以为自己早就已经释然,但现在他仍感觉到心口隐隐作痛,充满压抑,他说道:“你放心吧,有些事,永远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慕云择露出满意的笑容:“如此,便最好。”
    他站起来准备离去,忽又停下脚步回头道:“沈大侠若是无事,便尽快离开无锡吧,免得再惹上什么麻烦,到时候我就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手下留情了。”说罢,他打开门走出去,沈昀看着那只被扔在桌上的酒囊,满脸都是苦涩,或许自己当真不应该再来无锡。
    他脑海里回响着慕云择刚刚所说的话,心头猛然一凛,他话里在说苏潋陌或许会来无锡,这仅仅是猜测吗,还是早有预料?他成亲近两年时间从未与姜诗璃同房,会不会是因为他早就发现了姜诗璃的身份?为了引苏潋陌现身,他谋划了这么长时间,连姜诗璃通风报信的事,是否都在他计划之内?正因为没有料到自己会出现在无锡,所以今日才会登门试探?
    这些都是沈昀的猜测,但通过慕云择刚才所说的话,便证明了极有可能都是事实。
    如此的话,是不是代表……苏潋陌已经身在无锡?
    沈昀在屋里等到入夜,再次去了无瑕山庄,离百年庆宴只剩下五日,他猜到姜诗璃会有这段时间联络苏潋陌,只要盯住她,必然可以找到苏潋陌的下落。无瑕山庄依旧戒备森严,沈昀来到萧沉所说的那扇偏僻后门,这里果然没有弟子把守,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跃进去的时候,那扇门忽然开了,从里面身出来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宽宽的帽檐遮住了脸庞,但从身形来看,显然是个女子。
    她警觉的左右望了一眼,从斗篷里拿出一只信鸽,用力向天空抛去,信鸽展翅高飞,在她抬头的那一刹那,借着月光,沈昀清楚看见这个人赦然就是姜诗璃!
    信鸽扑愣愣飞着,沈昀身影一闪,在夜色的掩护下追了上去。信鸽并没有飞离无锡城,而是在空中绕了几圈,缓缓飞向一间灯火通明的楼阁。沈昀抬头望去,但见那楼阁高有二层,门窗雕花,檐下垂挂着艳丽的红灯笼,莺莺燕燕之声不绝于耳,赫然就是无锡城中最令男人销魂噬骨的地方——快活楼!
    夜深人静之时,也是快活楼最热闹之时,大门口站了三名身着粉色纱衣的丽人,摆着妖娆的姿势,声调扭捏,不住与进出的恩客打情骂俏。沈昀不过往那里望了一眼,立即就引起一个女子的注意,挪着小步跑过去,一把勾住沈昀的胳膊,笑得分外妩媚:“公子瞧着面生呀,是头一回来我们快活楼吗?长夜漫漫,不如我陪公子进去喝两杯,可好?”
    都说青楼女子只认得钱,像沈昀这样衣着普通的男子,本来应该入不了她们的眼,不过胜在长了一张俊脸,总还是能很轻易引来女子的青睐。沈昀不确定苏潋陌是否就在里面,但留下的时日已经不多,他只有进去探个清楚,那女子见他跟着自己走,笑得格外开心。
    这快活楼果然名不虚传,陈设装潢都极尽奢侈华丽,厅堂里人员满座,嬉笑声、歌舞声不绝于耳,脂粉香气充斥着每一个角落,红烛摇曳,到处都是暧昧迷离的气息。那女子拽着他来到一张空桌前,正要请他坐下,忽听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请问阁下可是沈昀沈大侠?”
    沈昀回头看去,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看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神情却十分傲然,连正眼都没去瞧那女子。沈昀应道:“正是。”
    那小厮说道:“我家公子有请,请沈大侠随我来。”
    那女子一脸不悦,却不敢反驳半句,沈昀猜到这又是苏潋陌在玩把戏,看来他也早就知道他已来到无锡。沈昀跟着那小厮绕过热闹的厅堂,渐渐将那些打情骂俏之声抛在身后,眼前出现一座雅致的庭院,宫灯沿途悬挂,比之前厅的艳俗,这里的小楼凉亭颇有几分书香之气。小厮领着他来到一座亮着灯的楼阁,轻叩门扉,恭敬地说道:“公子,沈公子已经带到。”
    屋里安静片刻,响起环佩叮咚之声,房门被打开,露出一张妩媚艳丽的脸,她身上穿着上好的烟罗紫繁花细锦衣,步摇轻晃,恰似一朵开到极致的红蔷薇,艳光四射,夺目迫人。只见她向沈昀曲膝行礼,柔柔的说道:“沈公子快请进吧。”
    那小厮退到一旁边,沈昀迈步走进去,那女子将门掩上,带着他走向内室。屋子里的金珐琅九桃熏炉往外吐着阵阵轻烟,似兰似麝的香气四溢,软烟罗纱帐后面,隐隐可见躺着一道人影,那女子站在外头并不进去,也没有催促沈昀,似乎怕惊忧了里面的人。纱帐后传来一声叹息,慵懒的声音响起:“久别重逢,沈兄不来与我喝一杯吗?”
    第89章 针尖麦芒
    沈昀向来不拒绝饮酒,一个人是喝,两个人是喝,有人请客的时候,他会喝得更加痛快,但有一个人的酒,他每每喝了都要倒霉,这个人,当然只有苏潋陌。
    他没有去掀纱帐,而是静静注视着里面这个人,苏潋陌笑问道:“怎么,怕我吃了你吗?”
    沈昀略带嘲讽地说道:“你来无锡,总是这般会挑时候。”
    苏潋陌站起来,走到纱帐前,隔着那层烟雾般的薄纱与他说话:“适逢无瑕山庄百年盛典,这么隆重的日子,怎么能少得了我,沈兄,你说是不是?”
    沈昀皱眉问道:“这次你又想做什么?”
    苏潋陌如同局外人般,淡淡地说道:“我若说是来看戏的,你可相信?”
    沈昀知道他不会说实话,眼下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无锡城孩童失踪之事,可与你有关?”
    苏潋陌啧啧两声道:“果然不愧被称之为游侠呀,连官府的案子都要插手去管,看来沈兄近日真是很悠哉呀!”他字字句句都在说沈昀多管闲事,但另一层意思,却也在说他早就在注意这桩事,沈昀眸光一利,冷声道:“果真与你有关?”
    苏潋陌伸出根手指晃了晃:“我比你早不了几日到无锡,而这孩童失踪之事,已存在数月,我有再大的本领,也不至于隔空打牛。”
    那丽人说道:“公子说得不错,这起案子是在半年前发生的,已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万万做不了假。”
    沈昀脑海里又想起了萧沉当天对他所说的话,还有“走火入魔”四个字,又代表着什么意思?苏潋陌隔着帘子望了他一眼,又道:“不过若说全无干系,那也是骗人的。”
    沈昀眉头一皱:“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潋陌掀开帘子,眉梢微弯,唇角含笑,即风流又充满狡黠:“沈兄不如去问一问那位慕庄主当日从石窟中取走了什么,或许就会有答案。”
    不错,那日苏潋陌确实将宝图留给了慕云择,但自从石窟之行结束后,慕云择再未提及当日的事,而苏潋陌分明就是在说,无锡城所发生的怪事,与石窟脱不了干系!沈昀的脸色极是不好:“你早就设计好了?”
    苏潋陌道:“我不过就是放了条线,至于怎么做,如何做,就都与我无关了。”
    沈昀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更不知道他给慕云择挖下了怎样的陷井,但他可以猜得出来,苏潋陌选择在这个时间回到无锡城,或许正是因为,他放的那条线,已经上勾了足上让他收竿的大鱼。他望着那张云淡风清的脸,一年多时间未见,他依旧像过去那样,好像什么事都不关心,又好像什么事都在掌握之中。沈昀没有再说话,转身便准备离去,苏潋陌身影一晃,便拦到他面前:“才刚刚见面,沈兄就要走了吗?”
    沈昀冷淡地说道:“你有你来无锡的目的,而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苏潋陌道:“咱们也算久别重逢,总要喝上一杯。”不等沈昀答话,他便径直向那丽人说道:“艳罗,去准备些酒菜过来。”
    那被称为“艳罗”的女子曲膝行礼,恭敬应道:“是,公子。”她轻移莲步掩门离去,苏潋陌抬手示意道:“沈兄请坐。”
    沈昀道:“此处是快活楼,你若要喝酒,可唤尽佳人前来相陪,不必拉上我。”说罢,他再次举步准备离去,忽然手臂上一紧,已被苏潋陌拽住,那张俊美且充满邪气的脸上带着丝丝笑意:“沈兄辛辛苦苦跟踪信鸽而来,怎么话没说几句,便急着要走了?这都大半夜了,你莫不是要去找旧时的心上人重叙旧情?”
    沈昀可以不理会苏潋陌任何一句嘲弄,但他无法接受这种带着侮辱的话,或许在苏潋陌心里,那是一把可以被他拿来无数次刺伤自己的武器,但对沈昀来说,他从不觉得他与慕云择的过去,是一种耻辱,或是一副枷锁。他尊重慕云择的选择,纵然现在他们已分道扬镳,也并不代表就可以成为别人口里的笑谈。苏潋陌看见他沉下来的脸色,饶有兴趣问道:“怎么,你生气了?”
    沈昀没有说话,苏潋陌郑重其事的拍着他肩膀:“身为男子理应拿得起放得下,况且天涯何处无芳草呀,不如今晚我便让艳萝好好陪一陪你,以解你心中的烦闷之情,如何?”
    沈昀面无表情地问:“闹够了没有?”
    苏潋陌一怔,神情特别古怪:“沈昀,难道在你心中,我所做的一切事,都是在闹吗?”
    沈昀也是一愣,他没有想到苏潋陌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好像在很早以前,不管是他杀唐震的时候,还是利用萧沉除去陈珩之的时候,甚至在他害冯兆谷等二三十条人命葬身石窟的时候,沈昀都觉得,那并非不可原谅。他确实无恶不做,也确实草菅人命,而沈昀平生最痛快的,就是这一类人,为何对苏潋陌,他要次次手下留情?他避开那道目光,说道:“我不会阻止你去报仇,但将来自食恶果的人,或许就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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