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年拍了一下手:“太巧了!姓氏都一样!”远远的有人喊了一嗓子,小青年应了一声,然后直接给晏轻写了张纸条:“我们一直都是管杀不管埋的……呸,不是,是管登记不管运送的,你得自己去,一个站点一个站点的走,下个站点的电话地址我给你写好了,你过去之后他们会告诉你下一站去哪儿,身份证有么?”
    晏轻摇了摇头,小青年爽利道:“过会儿我去三嫂子那边,给你办一张身份证,五十块钱激光打印,保证万无一失,有个名字年龄就成,哎,对了,你多大?”
    晏轻想了一会儿,他从雪山出来到现在,撑死不过十几天,于是诚实的说:“不到十八……”天。
    “不到十八岁吧?”小青年火急火燎的,“十几分钟后我就让人来给你送身份证,你拿到手就赶紧走,我还急着去相亲呢。”
    他掏出手机对着晏轻咔嚓拍了一张,摆摆手说:“照片也有了,在这里别乱动,我先走了。”
    晏轻就乖乖的等,周围幸存的居民大部分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往上海赶,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坐在这里,有点凄然,有个颤颤巍巍的奶奶送了他一套衣服,晏轻就真空着换上了,没多久果然有人来给他送了身份证,他接过来,虽然不清楚这张小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但还是一脸淡然的塞进了口袋中,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对劲儿。
    来给他送东西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一伸手:“五十块。”
    晏轻看着她。
    他脸上还带着一点血迹,鼻梁又高又直,眉眼深邃清秀,眼睛中略微有些慌乱。
    “……”女孩子红着脸,说:“没有就算了,我给你垫上吧。”
    晏轻犹豫了一会儿,说:“谢谢。”
    女孩子捧着心口走了。
    然后晏轻就一路走到了下一个站点。
    在云南给他登记的圆眼镜小青年日夜奔波在相亲的潮流中,早就把晏轻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登记下来的资料自然也没有往上边递交,很多天后他一拍脑袋想起来了这件事儿,又心大的放下了——去的是晏轻不是晏重,下一个站点的同事肯定会往上报的。
    幸运的是下一个站点的同事的确发现了。
    而不幸的是,他跟上一个接待员的想法一模一样。
    由此可见,陆尧这种敬业程度,足够成为国安部的楷模了。
    晏轻抵达邺城之前,在秦淮的一个站点待了几天。那个站点在深山老林中,负责人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重本毕业,晏轻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写简历,不怎么热情,巴不得晏轻扎一头赶紧走,在听到晏轻是要去邺城之后,当场就把笔放下了:“英雄!”
    晏轻:“……?”
    “国安六组组长陆尧,听说是一等一的凶残,比妖界大妖还恐怖,杀人不眨眼,十步必见血。”大学生感叹道:“这么多年了,我只见过一把鼻涕一把泪从邺城逃出来的,没见过主动往上凑的。”
    晏轻局促的问:“他可爱么?”
    大学生:“……你走吧。”
    这时候晏轻还不能完全听懂玩笑跟正经说话的区别,他打开门,被大学生拉住了:“回来!没真让你走!”他恨铁不成钢,亲自把自己的高中课本递到了晏轻手里:“小同志,记得好好学习……什么你没有上过学?那你认字么?”
    他满脸的不敢置信,露出一个‘不读书你为什么要活着’的表情,并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中,给晏轻科普了读书的重要性,并当场联系了邺城的市高中,帮他弄好了学籍。
    “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啊。”大学生感叹说:“现在的社会竞争太激烈了,工作难找还不包五险一金,公务员也难考,你将来要是想要考公的话千万别来国安,待遇太差了,而且读书对将来找媳妇也很重要,阶级跟性别平等的时候,男女自由组合是最理想的结合方式,你多读一本书,就是在为自己增加寻找对象的资本……”
    晏轻临走前,郑重的点了点头。
    他风尘仆仆,终于到了邺城。
    也见到了陆尧。
    在这一场横跨了大江南北的旅途中,他听到最多的一个名字,就是‘陆尧’。所有人都在告诉他,陆尧是一个多么凶残的存在,但是在晏轻有限的认知中,陆尧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完全符合他想象的人。
    他镇守邺城,偶尔外出执行任务,负责看守每一个抵达邺城的非人,他的目的地、他将来的生活,都会在他身边度过。这让不害怕‘凶残’的晏轻,有了一种微妙的安全感。
    晏轻想,我以后就是他的了。
    他站在铁门后站了一晚上,终于见到了陆尧。
    青年穿着宽大的卫衣,吊儿郎当的站在那里,嘴角天生往上翘,透着点笑意,眼睛却凶巴巴的,看上去干净又清爽。
    晏轻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
    陆尧把小金子提溜了起来,说:“详细说一下。”
    相较于周边区域,邺城的非人数量是个非常庞大的数字,但是用不知道他们存在的正常人做基数,那么这个数字其实是微不足道的,而这段时间除了晏轻,邺城没有来过其他的非人——换句话说,有人察觉了他们的秘密。
    小区的存在被暴露了。
    一群还不怎么懂事儿的孩子,就成了首当其冲的目标。
    第23章 任萝卜
    小孩儿不懂事儿,防范意识也不高,小区里有孩子的住户一般都是放养,大晚上的不回家父母都不带过问一句的,毕竟战斗力明晃晃的摆在那里——反正试图揪兔兔小辫子的人没几个有好下场。
    小金子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理所当然来,小胖墩估计也只记得鸡腿是什么味道了。
    陆尧拍了拍他的屁股,跟坐在花坛旁边绣十字绣的娑罗说:“这几天晚上你不要回去了,在花坛里睡吧。”
    娑罗斯条慢理的说:“成,我就守在这儿,来一个撕一个,来两个撕一双。”
    “别气了。”陆尧干巴巴的劝了一句,楚子羿抱着兔兔瑟瑟发抖,跟个鹌鹑一样,恨不得就地消失,陆尧对他说:“你嘴不是挺甜的么?哄哄人家。”
    楚子羿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笑容。娑罗叹气道:“别招惹他了。老金报了警,然后呢?管着这片儿的警察你又不是没见过,刚毕业的小孩儿,电棍都拿不稳,还没市中心大厦晚上巡逻的保安靠谱——把人带回去在暖气片上拷几天这事儿就算翻篇了,以后大家还得心惊胆战的过日子。”
    陆尧说:“我再想想吧,过会儿通知一下有孩子的住户,让他们注意一点。”
    “不一定有用。”娑罗说:“怎么养孩子都习惯了。”
    陆尧头疼。
    真没法儿管,对手一看就特有钱,目的不清楚,对他们了解多少也不清楚,陆尧不敢贸贸然出手,也不敢让更多的小区住户知道这里边有蹊跷,他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才把小区里这群人蠢蠢欲动的野心按下去,总不能就因为一点苗头指示他们动手吧?
    “陆小先生,我话就摆在这里了。”娑罗把十字绣放在身边,两手交叠,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我承蒙佛祖慧气,侥幸化成了人身,这么些年岁了,连小区门口走不出去,就这些小孩儿愿意陪着我聊聊,要是真有人想要对他们动手,我不保证能把人完整的交给您。”
    “得了吧。”陆尧没忍住,“用不着你亲自动手,小区里这一堆熊孩子就能要了人家的命。”
    娑罗想要反驳什么,一抬眼却看向了陆尧身后,陆尧扭头一看,真是得亏娑罗性子不急,不然打脸真是分分钟的事情——
    就他们说话这一小会儿功夫,一群小孩儿就抬着一个人进来了,这群孩子身高参差不齐的,那个人像是躺在按摩椅上,一边高一边低,乍一看跟非洲食人族举行篝火晚会的样子一模一样……
    娑罗不尴不尬的咳了一声。
    陆尧抬高了嗓子:“把人放下!”
    那群孩子看见他,哄的一声就散干净了,那个被他们举着的人啪嗒落在了地上,痛苦的蜷缩成了一团,陆尧凑过去看了一下,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穿着一身丝绸唐装,修整的还算是干净,看样子已经昏过去了。
    “这都是搁哪儿捡的。”陆尧戳了一下老头的胳膊,说:“人还活着,但是看这样子估计也快了,别惹麻烦——兔兔!”
    娑罗说:“扔出去再死了才叫惹麻烦。”
    “一个个不带消停的。”陆尧指着还没有散干净的人群,说:“小任,过来一下。”
    被他手指指中的地方顿时空出来了一块,一个矮个子少年走了出来,他脑后有条百岁辫,两只手交叠,插进袖子里,大热的天穿着一件红棉袄,上面秀了一个喜庆的‘年’字。
    “陆大爷。”矮个子恭敬的喊了一声,两只腿跟打了拐子似的,“您您您要干什么。”
    陆尧说:“我记得你不结巴啊。拔根头发给我。”
    那少年紧张过度,眼神儿陡然一狠,猛地抄起一把砍刀,寒光阵阵,衬得那张白嫩的小脸凶狠无比,旁边顿时冲上了几个人,拦腰的拦腰,抱腿的抱腿,还有几个不嫌事儿大的,暗地里鼓捣着他往上冲。“别动手别动手,看清楚你面前的是谁啊!陆尧啊!是陆尧啊!”
    “一刀下去是痛快了!但是咱不能这样!咱才几千岁啊!一下子没了几百岁的修为你舍得么……咦想想好像不太亏……”
    少年二话不说,抬手就把自己额前的一缕头发削了下来,讨好道:“您都亲自开口了,我哪儿能就给一根啊,这一把够了么?不够我这就把百岁辫削下来给您!”
    陆尧:“……够了。”
    旁边的人见没打起来,脸上的表情都十分惋惜。
    陆尧也不嫌扎手,直接把那一小缕头发塞进了口袋中,然后抽出来了一根,扔到了老头嘴里——难为这么闹腾了他还没咽气——那头发几乎是入口即化,老头的脸色原来苍白的像是张纸,却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了起来,短短几息,呼吸就平稳了下来。
    那个叫‘小任’的少年,大名叫任萝卜,是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人参精,估计是全小区年龄最大的一位,能够娑罗一较高下的那种,真要是论起来,全小区的人都得喊他祖宗,但是人家长得不显老,白白嫩嫩的,脸上挂着笑,手里捧着个紫砂茶壶,整天蹲在小区西边墙底下过老年人生活。
    “陆大爷,”小任讨好的问:“我能走了么?”
    陆尧撇撇嘴,“走吧。”
    小任如蒙大赦,一边擦汗一边马不停蹄的溜了。
    “留下看看情况吧。”娑罗蹲下来,长发垂落在地上,“真是作孽,年纪这么大的人了。”
    楚子羿抱着兔兔,忽然感觉怀里的小孩儿动了动,小姑娘一脸认真的趴在他的肩膀上,嘴里一股奶香味,“你信不信,陆尧哥哥又要来骗我啦。”
    陆尧轻车熟路的把兔兔抱在了怀里,问她:“想不想吃糖呀?”
    兔兔用手推他的脸,超凶,“今天不吃糖啦,要回家写作业。”
    “学习啊,那可不能耽误。”陆尧抬起下巴,看向楚子羿,“那就你吧,袖子挽一下,然后把人扔到小区外边去。”
    楚子羿说:“我有事儿。”
    陆尧哥俩好的搂住他的肩膀,说:“不管你肚子里揣着什么东西,这几天都老实点,要是敢给我惹麻烦——”他磨了一下牙,“我就让你跟刚才那个大兄弟一起,带头冲锋。”
    楚子羿看着他漂亮的下巴,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唾沫,一边埋怨自己色心不死一边挣扎道:“我答应兔兔去跟她一起写作业了。”
    陆尧:“高考多少分?够给我们家兔兔补课么?”
    楚子羿从善如流,连带着人也活了一点,那张英俊的脸上竟然还有一点显而易见的骄傲,“数学满分,总分七百零八。”
    陆尧:“………………你休息吧,以后有什么事儿喊我一声就成。”
    陆大爷小时候吃过数学的苦。铁骨铮铮的一条硬汉,抱着十几分的卷子窝在花坛里哭,泣不成声、哭到崩溃的那种哭,看得路过的老大爷老大妈都不忍心,他妈却一点不心软,一手拿着他的卷子一手抄起擀面杖,阴气森森的说陆尧你给我记好了,一百二十分的卷子,你离着及格差几分,我就抽你几下。
    ——每逢考试,陆尧必定要趴着睡。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小看过数学考高分的人。
    拯救国家拯救社会,大概就是要靠他们这种人。
    陆尧亲自蹲下来,将老头扛了起来,几步就窜到了铁门外边。
    青年身材修长,身高一米八,腿又长又直,头发干净整齐,露出来的一块后颈是健康的小麦色,袖子卷到胳膊肘,小臂线条流畅,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看着就想让人啃上一口,楚子羿看着他的背影,情不自禁的抬手擦了擦嘴角。
    “把你的心思收一收,”娑罗凉飕飕道:“不可能的。”
    楚子羿怅然若失,一个在科学社会主义的熏陶下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忽然被一锤子敲碎世界观的感觉并不好受,说实话换谁遇上这种事情都要心惊胆战上一段时间,心理素质差一点的可能在看见那位‘带头冲锋’的大兄弟的时候就已经晕过去了。
    但是他看着陆尧,又有点心驰荡漾,觉得要是能为了他留在这里,也不是不能接受。
    娑罗忽然说:“你帮兔兔补完课之后去铁门外边看一下,那老爷子要是还没被人捡走,你就送他去医院吧。真出了事儿的话,陆小先生也不好受。”
    楚子奕应了一声。
    “以后要是他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别跟他计较。陆小先生其实比谁都心软……身处此地,没有办法,他那么强大的一个人,却要惦记着别人、畏手畏脚的,不敢有丝毫纰漏,”娑罗叹气道:“非人还好,跟人类的关系却不一样,动辄就要惊动上边,来来回回的麻烦,他其实很不耐烦这个,但是又没办法,人情世故也就熟透了,有时候还要低声下气的。”
    楚子羿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道:“陆哥……也会低声下气的时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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