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他转过身,对后面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危素立在原地,转着眼珠打量了起来。
    大概能算是行路人特有的第六感吧,在叶雉指出之前,她已经远远地看到了这间清吧,莫名觉得应该就是这个地方。
    这家清吧看起来跟西街上别的清吧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半掩的门扉内投出暖黄色的灯光,传来悠扬悦耳的轻音乐。
    只有一点比较引人注目,那就是它没有招牌,或者说它的招牌是正门两侧挂着的青色灯笼?
    “那是……‘善’字?”危素指了指青色灯笼上的墨色大字。
    “对,”叶雉答道,“篆书的‘善’。”
    “原来是这儿啊!老叶,你不早说。”刘三胖子啧啧感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我得有……三四年没来了吧?这里还真是什么都没变。”
    ——只是主人变了。
    这话他没敢说出来。
    刘三胖子走上前去,胖胖的指头戳了戳摆放在门边的一盆半人高的绿植,“你看,这花还是一朵红,一朵白的。”
    “也就四年前路过这里一次,还以为你早就忘了。”叶雉笑了笑。
    刘三胖子眼珠一瞪:“怎么会忘呢!那时候……”他猛地一顿,然后一拍脑袋,“哎呀,快进去吧,我口渴了。”说着,迈开步子往里边走。
    这人话题转移得太过生硬,不由得危素不注意。
    她觑了叶雉一眼,他嘴角还是弯着,只是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见她望过来,叶雉挑了挑眉,一如既往地耍贫嘴:“怎么着,老看哥这边,是不是觉得哥帅得挪不开眼?”
    危素特别配合,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嗯,灯下看美人,胜白日十倍。”
    叶雉:“……”
    危素很满意,她感觉这次是自己赢了。
    她心中得意着,愉快地踏过门槛,没注意到青灯笼中的烛火飞快地闪了闪,门边挂的风铃无风自动,叮当作响。
    叶雉脚步一顿,也没说什么,紧随其后进了门。
    清吧里的客人不算多,三三两两地坐着,低声谈天说笑,也不乏孤身一人的旅客,坐在角落里,一副借酒浇愁的模样。
    刘守已经坐在吧台前,百无聊赖地在高脚椅上转来转去。
    叶雉用手指敲了敲吧台的木质桌面,对调酒师说道:“我找你们老板娘。”
    老板娘?危素暗想,原来他口中的朋友是个女人。
    调酒师是个小男生,长得颇为英俊,右耳打了三个耳钉,有点惹眼。
    他闻言抬头看了叶雉一眼,那眼神竟有些说不出的凌厉。
    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吧台里间的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女人走了出来,笑得眉眼弯弯,声音清脆得好似出谷黄莺:“贵人踏贱地,有何指教呀?”
    她内穿一条黑色长裙,外罩一件深蓝色的薄纱短外套,上面绣着振翅欲飞的仙鹤。
    暗色系的衣服衬得她肤白如雪,简直比刘三胖子反光的光头还要白。
    叶雉对她语气中满到溢出来的挑衅充耳不闻,道:“好久不见,小善。”
    在危素偷偷打量老板娘的同时,对方也在端详她。
    她没有接叶雉的话头,用下巴指了指危素:“也不介绍介绍,这位是?”
    危素敏锐地觉察到老板娘言行中若有似无的敌意,心下顿时有些不舒服。
    看来这位大美人对自己的第一印象不太好啊,她想。
    “这是危素。”叶雉从善如流地介绍道,“我前些日子认识的朋友。”
    然后他扭过头对危素说:“这位,司徒善。”
    噢,既然姓司徒,又是叶雉的朋友,那八成是阴阳司徒家的人了。
    叶雉前面对司徒善说她是他的朋友,虽然是场面话,但也有那么三四成能算是实话;可他介绍司徒善的时候却没有点明两人之间的关系,讲完了名字便戛然而止……她估计,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危素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司徒善:“幸会幸会。”
    司徒善十分敷衍地扯了扯嘴角,算作是回应,转头对叶雉道:“说吧,找我做什么?”
    语毕她向旁边伸出手,调酒小哥十分乖觉地往她手里递了一小杯青色的酒。
    危素的目光忍不住流连在司徒善的手上。
    她的手形优雅而纤长,指尖还微微地泛着粉。往手腕上看,蓝紫色的静脉像小溪一样蜿蜒地藏在白皙的肌肤之下。
    真漂亮,真好看。
    危素把手垂在身侧,用拇指在掌心的茧上逐一抚过。
    “是这样,”叶雉把玩着车钥匙:“我想麻烦你给咱们三个人找个落脚的地方。”语气里没有半点求人帮忙该有的态度。
    司徒善斜靠在吧台上,哼了一声:“你也知道是麻烦。”
    讲这话的时候,她乜了危素一眼,话里有话似的,危素希望只是自己多想。
    叶雉置若罔闻,就那么微微侧着头,看着司徒善。
    司徒善没再说什么,仰头将杯中浅浅的酒一饮而尽,把杯子磕在台面上,低头勾开了柜台底下的抽屉,拿出一串哐当作响的钥匙,取出其中一枚,拍在叶雉面前:“明寒,待会儿带他们过去。”
    话似乎是对着一旁的调酒小哥说的,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叶雉。
    明寒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知道了。”
    叶雉满意地笑了笑,转了个话头:“最近,这边……还太平吧?”
    “不就那个样子,有什么太不太平。”司徒善懒懒地仰头舒展了一下脖子,“不该死的死了,该死的却还在快活呢。”
    危素闻言不由得一愣,该死的……难道她指的是叶雉?
    “咋回事,这么阴阳怪气的!”刘三胖子听不下去,拉高了嗓门打抱不平,“小善,几年不见还真是大变样了啊,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叶雉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哼,从前。”司徒善冷笑一声。
    作为他们之中的局外人,危素被这怪异的气氛弄得很尴尬。
    于是她故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泛着泪花看向叶雉,用眼神暗示他。
    叶雉心下了然,便说:“明寒,麻烦你带个路。”
    明寒点了点头,拿起钥匙,从吧台里走了出来。
    才行了没几步路,他就突兀地停下来,回头望向司徒善,眼珠子如同两口古井一般平静无波,黑魆魆的似乎有些空洞,让人读不懂他在想什么。
    司徒善一手擎着下巴,另一只手摆了摆:“去吧,我一个人看店没事儿。”
    叶雉起身,微一颔首:“谢谢了,小善。”
    这时候他才拿出了点道谢的诚意。
    明寒领着三人到了落脚的地方,不远,离司徒善的清吧只隔了两条街。
    楼层不高,窗外路灯的光黄黄地投在地板上,房子里的空气有些冷。
    叶雉抬手按下灯开关,屋内的白光顿时吞噬了屋外投入的黄光。
    从各方面的意义来讲,屋子都很干净,房间整洁,装修简约,也没有鬼魂出没的气息。
    但是……只有两个房间。
    在他们进门之后明寒就离开了,没说半句话,将钥匙留在了玄关的鞋柜上。
    刘守环顾一圈,末了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只有两间屋子呀。”
    “意料之中。”叶雉耸了耸肩,“那就咱俩一间呗。”
    刘守拈起兰花指,朝他飞了一个眼风,捏着嗓子嗔道:“死相!”
    “相”字的尾音还没落下,他自己倒是先打了个寒颤,一副吃了死苍蝇的样子,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刚才我那句,脑子抽了,你们就当没听到啊。”
    说完,赶紧拖着行李进了其中一间房。
    危素憋住笑,转向叶雉,试探着找了个话题:“你那位朋友,好像很有钱嘛——在西街开了间清吧,还在这里有套房……”
    “哦,”叶雉不以为意地说,“其实这一整栋楼都是她的。”
    “……”危素摆了摆手,“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之情。”
    她从地上拎起自己的行李包,“明天见。”
    叶雉被她的实诚逗乐了,“晚安。”
    眼看着危素就要把房门关上了,他在这当口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对了,对面楼下那间花店也是她的。”
    “砰——”房门被关得震天响。
    危素进了房,一屁股坐在书桌前,连做了三个深呼吸。
    过了半晌,她想起自己还没有洗澡。
    她用极快的速度收拾了一下房间,把自己带的日用品拿出来摆放好。
    渐渐的,她手上的动作就缓了下来。
    窗外传来一阵鸟鸣声,伴着间歇的翅膀扑楞声,在寂静的深夜听着有些瘆人。
    危素咬了咬下唇,低声叫道:“老鬼?”
    得有小半个月没跟它讲过话了。
    她倒是叫过它几次,可总得不到回应,几次过后也就有了脾气,赌气当它不存在。
    她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老鬼会这样无视自己,难道就因为自己不听它的劝告执意要去找谢凭?
    可她觉得她半点错都没有,她的做法合情合理。
    “算了,随你的便。”她冷笑,又觉得不解气,骂道,“我去你妈的。”
    说完,她静静地等了一下,对方还是没反应。
    她气得磨牙,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拿起毛巾和衣服,准备出去洗澡。
    没想到卫生间的灯亮着,里边已经有人了,她便抱着自己的东西,坐在外面客厅的沙发上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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