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么,他当然不愿意你见到他的不如意。”谢银萍把手中的茶盏往桌子上一搁,清脆的一声响,看上去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样子,“我只是想告诉你,小素,阿凭做的很多事都是不得已的。”
    铺垫了这么多,原来这才是她真正想说的话。
    “什么意思?”危素皱眉,有股不祥的预感,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眼瞪瞪地看着对面的谢银萍。
    谢银萍脸上没什么表情,“接下来我要说的,都是你想知道的。”
    “三年前,阿凭出事,他是谢家长子,我们不能不救。当时去了不少人,你日夜陪在阿凭身边,自然就有人注意到了你……和你左眼里的东西。”
    危素登时瞪大了眼睛,胸口好像被人用大锤子重重地擂了一下,她听到耳边有嗡嗡的闷响,随后心脏就跟失了序一样狂跳不止。
    事情的真相摆在眼前呼之欲出,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听着。
    “那条虺是不是告诉过你——它只能跟你对话,跟外界交流不了?”
    “它骗你的。”谢银萍一字一顿地说。
    她说完便停住了,想给危素一点缓冲的时间。
    一时间空气安静得可怕。
    谢银萍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有节奏地敲着,发出笃笃的声音。
    “当然,我们的人只看出了有东西被锁在你的眼睛里,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是它主动挑明了身份,提出要跟我们做个买卖。”
    她抬眼,想看看危素脸上是什么表情,却见对方低垂着头,整张脸都藏在刘海投下的阴影背后,神情模糊不清。
    她继续道:“它怎么跟你说的?想让阿凭醒来,需要很多东西对么。其实,就算谢凭真的成了植物人,有返魂香也够了。之前你不知道还正常,这次去香港,你接触了返魂香,应该也觉得奇怪吧。”
    危素还是没说话。
    事实上,知道了返魂香的效用之后,她心里的确有所疑惑,既然这东西能起死回生,谢凭只是植物人,单用它就够了吧?
    她问过老鬼,老鬼跟她说谢凭的情况不一样,比较特殊。她追问,老鬼就说三言两语的讲不清楚。
    她真是傻透了,它说什么她都相信,一句简单的话就能搪塞她。
    “你去找那些东西,不过是替谢家做嫁衣罢了。”谢银萍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丝毫歉疚,仿佛危素就合该天南海北出生入死地去做那些事情似的。
    “我们自己不是没有派人去找,只是——”她眼睛里流露出点点赞许,“他们都没有你那么能干罢了。”
    危素闻言,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所谓的交易……就是让你们把它从我眼睛里放出来是吧?”
    “是,你没猜错。”谢银萍回答道,“本来我们打算……用一些强硬的法子,但是可能会要了你的命,所以它不同意,谢凭也不同意。”
    她现在还记得那个深夜。
    危素趴在谢凭的病床边昏睡着,谢家几个人围在旁边,有人提出强取金针,解开封印,让大虺出来。虽然这样极有可能会损掉危素的性命,但谢家能省下不少功夫,大虺也能早日得到自由。
    然而,大虺和谢凭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道:“不行!”
    喊出“不行”的结果就是,危素走上了另一条路。
    一条更为艰险的路。
    但至少,命还在。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啦啦、七色彩虹、九千岁、花儿少年和跑不动5位小天使的地雷,mua~
    ☆、血玉心(12)
    在危素看来,原本整件事情就是谢凭,她喜欢的男生,一个普通人家的男生,为了救她出了事,不幸变成了植物人,更不幸的是他家里负担不起医疗费和住院费,将他抛弃在医院里,从此就当没生过他这个儿子。
    于是,她决定就由她来承担一切费用,由她来寻找唤醒谢凭的方法。
    偶尔,危素会觉得自己牺牲了这么多,还显得挺伟大的,谢凭醒来以后,肯定一辈子都不敢再跟她吵架了。
    没想到这背后全是谢家顺水推舟的一个阴谋。
    听到谢银萍说老鬼和谢凭都拒绝谢家对自己使用强硬手段,危素心里不是不毫无触动的,只是这些微的触动,并不能够将她心中的苦涩冲淡半分。
    其实谢凭失踪之后,尤其是老鬼挑明真身之后,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
    她知道有些东西就藏在迷雾后面,她也再三告诉过自己,不管面对的什么,都要去接受。
    然而,迷雾被拨开了,她仍旧难受得无法自抑。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陷入这样荒谬的境地。
    说实话,被利用,她并不感到很难过。
    在本质上,人原来就是被利用着,又利用着别人的一种生物。
    有人利用,才能体现出自身价值;利用别人,才能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不过是一种各取所需的方式,互惠互利,很公平。
    让她难过得几乎要呼吸不过来的,是被欺骗,被背叛。
    一个是老鬼,一个是谢凭。
    果然,最亲近的人捅出来的刀口最深最痛。
    危素沉默良久,谢银萍倒是很有耐心地等着。
    她以为危素会发作,会破口大骂,会撂挑子从此不干了,她甚至已经想好要怎么劝服她继续替谢家办事。
    不料危素只是站起身来,面无表情道,“说完了?那我走了。”
    她这样的反应实在出乎意料,谢银萍的嘴唇几张几合,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危素没有耐心等她组织语言,转身就要走。
    “这么好的茶,不喝一口就走?”
    危素顿住,循着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
    是一个中年男人,大概是里面有一间内室,现在他才走出来。
    他头发灰白掺杂,脸上别的地方倒没什么皱纹,只是脸颊上两道法令纹非常深,像是拿凿子刻上去的,叫她第一眼就印象深刻。
    他样貌、身形以及穿着打扮都十分普通,唯独那两只眼睛,闪着锐利的精光,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见到来人,谢银萍低低叫了一声:“哥。”
    危素皱眉,萍姐既然是谢凭的姑母,那被她喊哥的人岂不是……
    谢凭的爸爸?
    谢正永整了整衣服,在主座上坐了下来。
    他看向危素,慈蔼地问道:“这就是小素吧?坐。”
    他的嘴脸看起来有些做作,危素一见就有些反感,但他的话语里有一种令人难以违抗的压迫感,她不知道怎么的,就坐了回去。
    他端详着她,像是在打量一件摆在货架上的商品,那目光让危素不舒服极了。
    谢正永评价道,“嗯,长相还是蛮标致的嘛,就是这里——”他指了指她左眼下方那一小道黑印,“有些不大好看。”
    之前他并没有在危素身上寄托太多希望,因此也就没有十分在意这个女孩,都是随便听听下属的汇报。
    他只见过危素的照片,要说跟真人面对面坐着,今天还是第一次。
    “不过没关系,大虺出来之后,你这印子就会消失的。”他接过谢银萍递过来的茶盏,吹了吹上面的茶沫,呷了一口。
    危素冷笑一声,是的,黑印没有了,她的左眼也就瞎了。
    谢正永的语调不慌不忙,继续道,“小素啊,我知道你现在不太高兴,但叔叔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你想进谢家的门啊,多少还是需要一些磨炼的,想想看,阿凭毕竟是谢家长子,你总不好空着手进门吧……”
    危素死死抓住椅子扶手,克制着心头怒火。
    不高兴,她仅仅是不高兴而已吗?
    她几番出生入死,在他看来竟然能用一个简简单单的“磨炼”轻易带过,还把欺骗和利用说得这么理所当然——难不成真是人老脸皮厚,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愤怒到极点,她反倒轻轻一哂,“您放心,我今天就在这儿发个誓,要是我危素真的嫁给了谢凭,那我就不得好死,尸骨无存。”
    说到末了,几乎是在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迸出来的。
    谢凭踏进门的时候,听到的就是危素这样的一番话。
    他脸色不由得一白。
    谢正永闻言,也怔了一下,“小姑娘,年纪轻轻,说话倒是狠绝……”
    他瞧见门边僵直站着的谢凭,脸上的神色顿时收敛了起来,又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似乎在等着看接下来有什么好戏。
    危素背对着门,并不知道自己找了许久的那个人就在身后。
    谢正永和谢银萍两兄妹都没有说话。
    谢凭向前走了一步,嘴唇轻轻颤动,喉咙发抖,良久,才吐出了两个字:“小素。”声音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样嘶哑。
    猛然间听到这又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危素不由得浑身一震。
    她甚至不是很敢回头,尽管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到了这一刻,几乎连咫尺天涯都无从形容了。
    一片死寂之中,危素深深地呼吸一口气,站起来,转身看向谢凭。
    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上,带着满满的歉疚和慌张。
    她从来没有觉得他如此面目可憎。
    谢凭完全不晓得说什么好,茫茫然地凭感觉伸出了手,指尖还没碰到她的皮肤,她就警醒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那样的抗拒,就好像他手指上淬了毒。
    “对不起……”谢凭讷讷地说道。
    危素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三个字,毫无意义的三个字。
    她在库木塔格差点被流沙吞噬的时候,他在哪?她在巴朗山被山魅所困的时候,他在哪?她在天水围被怨魂诅咒的时候,他在哪?
    现在他来说对不起,倒是轻巧得很。
    她暂时不想跟他讲话,也不想见到他的脸。
    危素冷冷看着他,说道:“离我远点。”
    她怒火攻心,还以为这句话说出来会是字字铿锵,将她的怨气全部撒出来,撒个痛快,没想到,真正从嘴里出来的时候却是轻飘飘的。
    好像是已经累到了极点,没有半点气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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