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清啊,不过据我推测,是那小鬼的尸体,你看咱们到这了之后,它就再没搞出什么动静,说明就是这里了。”吴伟江说,“而且尸体应该不只一具,殉葬都是要童男童女的,按说蒙古没有这种习俗,但结合目前我看到的整个空间的结构,再考虑到元顺帝这人比较那啥……难琢磨,他要是按自己的喜好整对童男童女陪葬,也不奇怪。”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要让小鬼入土为安,就要穿过这支军队,到达圆台,背起尸体,穿回来,然后再继续寻找出路?”危素描述了一遍流程,越说越觉得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万一弄醒了行尸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选择放弃。”她后退了一步,认真地询问道,“我觉得,比起被这些行尸砍成肉酱,饿死在这里好像还更体面一点,你们认为呢?”
    老鬼不满地叫了一声,“不是吧,你这就打退堂鼓了?唤醒禁卫军的后果是很不堪设想,所以就不要唤醒呗。”
    危素摇了摇头,又来了,老鬼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言辞和语气。
    “苏醒是有条件的,我们小心些,一不要使鲜血触及行尸的皮肤,二不要对着行尸呼气,这样它们就不会醒来。”叶雉笑了笑,“要是不带上童尸,小鬼会刁难我们的,到时候就更难离开这地方,我打算过去了,谁要一起?”
    “我。”危素和谢凭异口同声地答道,然后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去就够了。”叶雉轻轻一挑眉。
    “还是我去吧,”谢凭坚持道,“我比较会憋气。”
    作者有话要说:  垂死病中惊坐起
    ☆、长驱火(14)
    叶雉和谢凭两人卸下身上多余的东西之后, 屏住呼吸掩住口鼻,穿过一具具僵立的行尸, 往中间的圆台上走去, 动作既轻又快,小心谨慎。
    危素在后面提心吊胆地看着他们俩, 吴伟江则是被地上一个白茬茬的小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他蹲下去,把那东西从土壤里抠出来, 刚想站起来,又发现旁边有个类似的玩意儿, 结果最后一连抠了四个出来。
    “吴哥, 你在干啥?”危素见他蹲地上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好奇地问道。
    吴伟江站起身来,将掌心里的东西展示给她看,“大妹子, 你看这是啥玩意儿?别是人骨头吧。”说着,觉得腿有点麻, 忙跺了几下。
    危素把脸凑过去观察了一下,还没说话,老鬼便说道:“这是手指骨啊。”
    “手指骨, ”危素捏起其中一块,“就这么一小段。”
    老鬼补充道,“而且只有一端有关节,另一端是个断口。”
    她看了看其余几枚, 也是一样的情况,一端有关节,另一端断裂得整整齐齐。
    “这效果是刀劈出来的吧。”吴伟江的大拇指滑过骨头的断口。
    “是在门内发现的?”危素问。
    他点头,“这说明之前有别的人来过这里,不管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总之就是不慎唤醒了克什克腾,所以就被……”他比了个手刀做出个抹脖子的动作,“再也没能从这里出去。”
    危素不由得想象了一下这些倒霉家伙的遭遇,尤其是这手指骨的主人,他连滚带爬地跑到了门边,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绝望地伸出手去,然后就被尾随而来的一个行尸一刀砍断了手指。
    她越想越发寒,说,“但愿我们不会重蹈覆辙。”
    吴伟江把手指骨放回原地,用手电筒晃了一下四周,“不过有一点我想不通,如果死过人,这周围怎么除了指骨就没别的骸骨了?”
    “行尸吃人的,由头到脚,从五脏到眼珠子,嚼起骨头来咔嚓咔嚓就跟吃旺旺仙贝一样,这队禁卫军好不容易才醒一次,当然要大快朵颐了,怎么可能还留有别的骸骨?吃完之后,复归原位,跟什么事儿没发生过一样。”老鬼解释道,“至于被吃掉的那些人的头发衣服,早就化成灰了。”
    危素把老鬼的话对着吴伟江复述了一遍,当然,她去掉了它语气里对吴伟江的那种若有若无的不屑之意。
    “原来是这样,”吴伟江啧啧感叹,“我说我之前为啥还从来没撞见过行尸,今天看来,呦嗬,敢情是全在这攒着等着我呐。”
    危素一下子被逗乐了,“可不是么,一百多具啊。”
    两人说话间,谢凭和叶雉已经到了中间的圆形石台上,两人均是微微舒了一口气,然后极轻地翕动鼻翼换气。
    石台上果然摆了两具尸体,一名童男一名童女,约莫六七岁的模样,看上去跟还活着似的,浑身赤条条的,只有胸前挂了长命锁。
    童尸摆放得十分怪异,面对面,手脚.交叠,竟像是某种男女交合的姿势。
    只是在这种阴森森的环境下,用的又是六七岁的稚童,非但不让人觉得色.情,反而令人反胃。
    叶雉认出这是修行欢喜禅的姿势,再联想到元顺帝在晚年的时候十分迷恋密宗,也就不难理解陪葬的童男童女为什么会是这副模样了。
    欢喜禅在密宗是一种修炼方式和调心工具,对着它观形鉴视,渐渐习以为常,欲念之心自然消除,也就是先以欲勾之,后令入佛智。然而,更常见的情况是,所谓的修行者永远沉湎在色.欲之中,离佛法真理越来越远。
    谢凭见这两名小童身上遍布着青紫色的斑点,疑心有毒,不敢冒险伸手去触碰,用口型问叶雉:“这什么?”
    “水银癍,别接触他们的皮肤。”叶雉也用口型回答了他,说完,便解下外套包在手上,将其中那具男童的尸体一囫囵裹了起来,背在背上,两只袖子在胸前打了个结。
    谢凭见状,便依样画葫芦,将女童尸体绑在了自己背上,两人轻轻跃下圆台,原路折返,只是这一次动作愈发小心。
    尸体很轻,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要制作出这种经年不腐的尸体,这对童男童女在活着的时候必须口服水银,死后还要将大脑和内脏全部掏空,从口部灌进水银,彻底把他们做成标本。
    为了保持尸身外表的完整无缺,内脏都是用钩子从肛.门里伸进去一点点掏出来,大脑则是要用一只细长的小凿子从鼻腔伸进去,把筛骨捣碎,再将脑髓搅烂,让其流出,最后把一些药草和香料塞进去填充空空如也的头骨,这跟古埃及人制作木乃伊的某个步骤基本一致。
    总体而言,这是个细致又残忍的活儿,非常需要耐心、精力和时间。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这么倒霉,合了八字,便被捉来给元顺帝殉葬,魂魄还要受困于此地不得超生,徘徊了六百余年。
    危素看着叶雉走过来,便一边迎上去,一边从上衣的内袋里掏出两根桃木钉,啪的一下子将其中一根刺入了童尸的天灵盖。
    这是老鬼先前交代她的,那俩小鬼想让他们帮忙帮自己的尸身带出去埋葬,是有求于他们,但被困太久,怨气大了,本身又还是孩童心性,一路上难保不作祟,把桃木钉刺入天灵盖,就是为了压制这俩小鬼,等出去之后再拔.出来也不迟。
    “谁教你这么做的?”叶雉见她动作熟练,颇有些意外。
    “大虺。”危素大大方方地回答道,反正对方又不是不知道她眼睛里有什么,“我只不过是现学现卖罢了。”
    叶雉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保险。”
    危素便等着谢凭过来,也好给他背上的女童尸头上扎一根,但他走得比较慢,而且总是不时回头张望一下,好像后面还有什么东西让他很感兴趣似的。
    她没好气地催了一句:“你快点。”
    谢凭何尝不知道自己动作拖拉了会有风险,只是这地方看起来处处跟阿木尔家那冲了煞的小儿子的呓语符合,他说的“好多人”,不就是指这百来具的行尸吗?长驱火一定就在这里,可是为什么半点不见踪影?
    他还没回话,只听“轰”的一声,最靠近圆台的一具克什克腾行尸轰然倒塌,就像一座被实施了爆破的建筑物一样,从头到脚四分五裂,然后在坍塌过程中逐渐化作一堆灰烬,包括头盔和甲胄。
    从这堆灰烬中,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蓝点慢悠悠地浮了起来,飘在半空中。
    它逐渐变大,变成了网球大小,周遭滚动起蓝幽幽的火焰,那火中央的线条奇特,仔细看起来,竟然像是个扭曲的抽象的人脸,表情痛苦至极,不一会儿,人脸就消失了,火还是那一团蓝火。
    随着这团火变大,周遭的气温似乎也在随之变化,降了好几度,一股挡也挡不住的寒意扑面而来。
    谢凭仰头看着,忍不住低叫一声:“长驱火!”
    他完全忘了,他处在一列克什克腾禁卫军队伍的最末,旁边就有一具行尸,他这三个字的吐息喷到它身上,只过了一秒,行尸便被唤醒了。
    行尸睁开双眼,黑色的瞳孔中有一点赤红,它喉间迸发出一声粗吼,感应到活人的存在,条件反射般地抽出腰间弯刀,就向一旁的谢凭横刀砍了过去。
    危素耳边传来老鬼怒其不争的声音:“这个二愣子!”
    幸好谢凭反应也快,矮身一蹲,刀就从他头顶挥了过去,他将背后的女童尸一把拉到胸前,护在怀里,就地一个打滚,滚到门边。
    “我们快跑!”他低喊。
    吴伟江二话不说迈脚就要跑,姿势都摆好了,被叶雉一把拎住了衣领子。
    “不能跑!”老鬼和叶雉的声音同时响起,一起在内,一个在外,两条声线交织在一起,竟然让危素有几分恍惚。
    “跑能跑到哪里去?”叶雉语速飞快,“现在只醒了一具行尸,把它解决,它就无法继续唤醒同伴。”
    就在这当口,那具唯一醒来的行尸好像已经明白了自己孤立无援的处境,它当即挪动起了还有些许迟缓的步伐,想要用手中的弯刀去触碰不远处的另一具行尸。
    见它已经抬起了手臂,危素捏了捏右手,想也不想,飞扑上去,左手摁住它的肩膀,右手捉住它的手臂,猛力一扯——
    只听喀嚓一声脆响,行尸整条手臂被简简单单地撕了下来,僵直地坠落在地,手里还紧紧握着弯刀。
    “断它的头!”叶雉没想到她出手这样快,此刻唯有在旁边提醒道。
    老鬼声音莫名激动:“把脖子整个砍断,丫就死透了!”
    行尸不会产生痛感,面对自己手臂突然没了的情况,它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半秒,另一只手提起长戟就朝危素刺了过去。
    危素占了对方动作迟缓的便宜,轻巧地闪身避过,转到它身后,两手用力一拍,把它推到离其他行尸更远一些的外围。
    失去一只手臂后的行尸无法掌握身体平衡,踉跄着前扑在地。
    危素见状,干脆整个人跨骑在它背上,死死地摁住它的头,侧身往旁边地上一摸索,从它的那只断手中拉出那把弯刀,紧接着就往它的脖子上砍去。
    奈何这把刀实在不够锋利,连砍了几下,行尸的头部和身子还没完全分离,脖子还有一大半连在一起,因此它还能动弹挣扎,好几次差点没把危素颠下去。
    叶雉在旁边看得心急,想将自己的七玄古刀丢给危素,刀还没抽出来呢,就见危素一只手抓住行尸的一个耳朵,硬生生地将脑袋整个扯了下来,丢在了一边。
    行尸登时不动了,像一个机器人突然被拔了电源。凝固的硬血从它脖子的断口处流了出来,黑色的,如同石油一般。
    “我操。”吴伟江说。
    他感觉自己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连连摇头,像是不愿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一切,“太可怕了,太……狂野了。”
    打斗过后危素有些累,一时半会儿没能站起来,还坐在行尸身上。
    她扭头看向对面三人,气喘吁吁地抹去额角的汗滴,撩了把刘海,挑了挑下巴,“怎么,被姐的英勇神武吓到了?”
    见叶雉脸色不太妙,她本想再调侃一句“是不是被姐抢了风头你不高兴”,话还没出口,对面已经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打着手势叫她别轻举妄动。
    “小素,不要动。”谢凭说道,声音有些抖。
    “长驱火……就在你背后。”
    危素:“……”
    妈的,她就说后背咋感觉这么凉快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敏感瓷略多啊[手动滑稽]
    ☆、长驱火(15)
    长驱火是远古神只燧人氏在木头上钻出来的第一簇火。
    这是在桂林的时候, 危素听叶雉说过的。
    她还从谢凭那里知道,长驱火是冷火, 寒凉如冰, 跟普通人常见的热火不一样,但是它能点燃一切。
    她也记得他曾经告诉过她, 长驱火包含神力, 故而拥有神性,一般来说, 不会轻易伤害人类。
    既然如此,她有点搞不明白, 为什么现在谢凭看起来那么紧张。
    会不会是……他知道某些自己不晓得的事情?
    危素想起自己右臂上那莫名其妙的青鳞, 还有老鬼的含糊其辞, 脑子里不由得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她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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