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待会儿就能知道这三家主事人给自己下的判决书是什么了。
    说曹操,曹操到,危素话音刚落,怀必和怀金芝便一同走了进来。
    一见到怀必,沙月华就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对方。
    她的目光就像是风里的火把,在他出现的那个瞬间,一下子便蹿起很远的火舌,里面翻涌喧嚣的情绪,分不清是爱还是怨。
    她等着怀必说点什么,可他脸上甚至一点愧疚的神色也没有,他只是很平淡地对上她的视线,轻轻地点了下头,说道,“你回来了,小华。”
    她把手背在身后,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牙齿都要咬碎了,尽量学着他那副淡然的表情,轻轻“嗯”了一声。
    怀必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对怀金芝说道,“大奶奶,请坐。”
    “不用了,”怀金芝摆了摆手,“我说几句话就走。”
    怀金芝缓步走向危素,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都长这么大了。”
    嘴上说着长辈才会说的话,眼睛里却没有多少温情的色彩流露出来,这让怀金芝看起来有点恐怖,危素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避开她的手。
    危素早已经听老鬼讲了来龙去脉,知道十一年前是眼前这个女人亲手剜出了自己的左眼,因此对她实在没有办法产生什么好感。
    怀金芝看出她眼底隐隐的抗拒,便收回了手。
    她轻轻后退一步,看着眼前表情各异的三个年轻人,说道,“我和拉木家、沙家的主事人没有商量出什么结果来,只想到一个法子。”
    怀必:“什么?”
    “按龙神的旨意办。”怀金芝说,“既然祭祀大典将近,我们正好在在祭典上进行占卜,怀然的事情,就由我们所供奉的神来决定,结果一旦出来,任何人……”她特地扫了一眼怀必,“只能照办,不能反对。”
    怀必沉吟半晌,“祭典十年一次,这次的主祭人是谁?”
    “按照原本定好的,应当是月华,不过现在,小然回来了。”怀金芝点到即止,她看向怀必,眼神颇有深意。
    自古以来,东巴族中祭祀高山龙神的主祭人都是女性,并且一直是拉木家和怀家主事人的长女。但是,自从五百年前怀氏这一脉高山龙族的后裔出现以来,规矩就改了,改成由怀家的适龄女子来担当主祭。
    如今怀然回来了,按照仪轨,她比沙月华更有资格成为主祭。
    所以问题在于,目前这种情况下,谁来当主祭人呢?
    沙月华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谁爱当谁当,要是怀然愿意那再好不过了,我还怕跟五百年前一样又有黑龙飞出来,到时把我给那什么了……怎么办!”
    “不许讲这种大不敬的话!” 怀金芝斥责道。
    她顿时吓得浑身微抖了一下,然后撇了撇嘴角,不敢再接话,尽管她觉得自己的忧虑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但她可不敢继续挑战怀金芝的权威。
    怀必站出来替她说话,“大奶奶您别生气,她向来是这样口无遮拦的。”
    “我看你们是出了一趟门,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睛,心中对龙神半点敬畏都没有了。”怀金芝的语气冷得像外头山顶的寒雪,“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主祭人还是按照原定的来,毕竟小然对祭祀的步骤和禁忌一窍不通,我可不想到时候出什么岔子,触怒了高山龙神。”说完,她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危素闻言,登时松了一口气。
    “大奶奶,您慢走。”怀必端出恭敬的态度,冲着怀金芝的背影说道。
    他转身看向沙月华,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小华,以后说话要注意些。”
    见长辈离开,沙月华彻底没了束缚,心里的火气又烧了起来,她翻了个白眼,怪声怪气地问,“你是以什么身份在对我说这些,你有资格么?”
    怀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小华……”
    “奇怪了,”危素在旁边突然插嘴,“你刚刚不是还说你是我嫂子吗?”。
    沙月华顿时觉得很尴尬,矢口否认道:“我没有!”
    怀必先是愣了愣,然后颇有些愉快地笑了出来。
    “说了没有就没有。”她恨恨地跺了一下脚,挤出一句,“我有事,先走了!”
    怀必见状,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
    “我怎么觉得你这人蔫坏呢?”老鬼的声音在危素耳边响起。
    危素故作潇洒地撩了撩头发,回答道,“我觉得我这人挺好啊。”
    她端起桌上的茶,牛饮了一大口,刚才怀金芝在场,她浑身紧绷得有些过分,现在冷静下来了,立马觉得口干舌燥的。
    她不晓得自己面对怀金芝的时候为什么会那样焦虑,是因为对方并不和善的神态,还是因为她过去曾经挖掉了自己的左眼……
    或许,有些事情,脑子不记得,身体却还牢牢铭记着。
    老鬼呵呵笑了两声表示怀疑,很快又严肃了起来,“关于祭祀……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占卜的结果是不许解开封印,怎么办?”
    “万一。”危素重复了它话里的这两个字,轻笑一声,“哪来的万一?几率明明就是五五开,而且你也知道的,我这人一向比较倒霉。”
    “也是,你这么命衰。”老鬼顿时也愁了起来,“状况不容乐观啊。”
    “所以,我就在想啊……”危素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有没有可能,对占卜的结果动下手脚什么的?”
    老鬼恍然大悟,“妈的,我就说你这人蔫坏!”
    “我也是世俗所迫,逼不得已啊。”危素很惆怅地弯下腰,缓缓趴在了桌子上,“你要知道,我这人本来是一身正气的。”
    老鬼又呵呵了两声,“既然沙家那妮子是主祭人,占卜也是由她进行,你要是能说得动她不就万事大吉了?”顿了顿,它继续道,“老实说我觉得这没多少难度,你看她对你哥那痴心样……”
    “嗯,我想想。”危素把头朝向下,埋在自己的臂弯里,打了个哈欠。
    “困了就回房睡。”老鬼说。
    就在这当口,危素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心中暗道不妙,怕是这寨子里有人看她不爽,想趁机偷袭她。
    危素猛地直起身子,看向对方——
    是叶雉,居然是叶雉。
    叶雉面色有些疲惫,衣服也微微发皱,裤腿上还沾了点泥,但他嘴角弯着好看的弧度,眼眸里也盛满了笑意和喜悦,映着屋里跃动的烛火,看起来亮晶晶的。
    危素有点傻了,怎么也想不出来叶雉为什么能找到这里来。
    她愣愣地开口,问:“你怎么来了?”
    “有要紧事。”叶雉想了想,回答道。
    “什么?”她听见自己问。
    “自荐枕席,算不算?”他说道,眉眼清越动人。
    危素:“……”
    这他妈哪儿学来的骚话?!
    危素很想叫他滚,可她目前有点舍不得。
    于是她将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矜持地回复道,“我考虑一下。”
    ☆、石脉鬼灯(09)
    叶雉笑眯眯的, 想给危素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虽然不过是几天而已,但是对他而言, 某种程度上已经是度日如年。
    没想到, 他刚张开双臂,危素便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她站起身来, 视线从他的肩膀上越过去,落在了门边的谢凭身上。
    危素皱眉:“你怎么也来了?”
    谢凭向前走了一步, 直直地盯着她,“我来找你。”
    方才两人的对话谢凭都听见了, 老实说, 他现在心里的滋味不太好受。
    危素扭头看了看叶雉, 又看了看谢凭,目光在两人脸上轮转了好几遍,半晌, 才迟疑着问道,“你们俩……是一起来的?”
    叶雉点了点头, 谢凭则沉声回答了一个“是”字。
    危素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为什么感觉这俩人相处得还不错,还挺形影不离的?容她不要脸地质问一句, 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不是情敌来着么?
    突然她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抬起了头,“谁把你们带进来的?”
    “沙月华。”谢凭回答道。
    “谁?”危素一头雾水,她并不知道沙月华的全名, 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穿白裙子的那个小姑娘。”叶雉在一旁补充说明。
    危素“哦”了一声,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这三个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她打算迟点再去问叶雉,把来龙去脉搞清楚。
    “那她人呢?”说到这里,危素又想起沙月华先前恼羞成怒地离开了这里,怀必是跟在她背后追上去了的,又赶紧问,“你们见过怀必了吗?”
    要是双方已经见过了,按道理没有现在这么风平浪静才对吧?
    出乎意料的,谢凭说道:“打过照面了。”
    话音刚落,怀必就走了进来,手里还牵着表情别扭的沙月华。
    危素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屋内的灯火比较昏暗导致她看走了眼,她总觉得沙月华的嘴唇有点可疑的红肿……
    怀必一边回过身把门闩住,一边说,“小然,我想好了。”
    危素莫名其妙,“想好了什么?”
    她觉得这人大概经常想一出是一出的,要不然当初在内蒙古也不会直接把她催眠然后跨越了大半个中国,把她带到玉龙雪山来。
    “祭典的占卜结果出来以后,如果龙神不同意将大虺的封印解开,我就让他们俩立刻把你带走。”他扫了一眼旁边的叶雉和谢凭。
    危素看着眼前这几个人,感觉八竿子也打不着啊,她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不是我说,你们啥时候这么熟的?”
    而且还熟到背着她一起打商量了?也不问问她的意见。
    “这个问题不重要,先搁在一边。”怀必摇了摇头,说,“小然,祭典就在三天后,我们得想好法子,为最坏的结果做好打算。”
    老鬼在旁边怂恿道,“快!危素,你把你之前那个想法,给他们也说说。”
    “呃……咳咳,”危素清了清嗓子,抬高声音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一瞬间,主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沉默着等待她的下文。
    “我想,能不能在占卜结果上,动点手脚?”
    说完,她将期待的眼神投向了主祭人沙月华。
    其实这话说出口来,危素还挺不好意思的,这么做感觉跟作弊一样,总让人觉得不太光彩,但这事儿毕竟跟她的身家性命息息相关,还是活着要紧。
    “不行。”
    让人非常意外的是,沙月华还没回应,怀必却率先开口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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