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怀金芝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她看向危素,“既然你说他不是外人,何必让他遮遮掩掩地躲在家里?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
    危素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怀必赶紧替她解围,“大奶奶,小然毕竟刚从外头回来,对这里的事情不清楚,有所顾虑也是正常的,您说是吧?”
    “对对,”危素连连点头,“我只是担心他出事。”
    “哦。”怀金芝不咸不淡地说道,看上去若有所思,然后向前走了一步,直直地盯着叶雉,“你叫什么名字?”
    “叶雉。”他如实答道,态度不卑不亢。
    “年纪多少?”
    “二十七。”
    听着他们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危素额角微微一跳,大奶奶这是在干嘛呢,查户口?还有,叶雉表现得如此配合又是怎么个回事啊?
    像是知道她的疑惑一样,怀必凑到她身边解释道,“在我们族里,婚配这种事情,都要经过主事人同意的。小然你虽然是个例外,但至少你男人的身份还是得盘问盘问。”这也算是大奶奶对小辈的一种关心了。
    危素正要回话,就听见怀金芝很突然地对叶雉问了一句,“你们生下来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要跟怀家姓,这事儿你晓得吗?”
    某种程度上这已经等于是入赘了,她知道有不少男人对此是十分介意的。寨子里头的人倒还不会太放心上,外面来的男人说不定会觉得折了面子,心存芥蒂。
    危素听着他们的对话,莫名觉得头疼,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怎么一下子说到那么远的事情去了!她忍不住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
    “您说了我才知道这茬儿,不过老实说,我不介意,姓危、姓怀都挺好的,比姓叶好听。”叶雉一边说一边看向危素,语调虽然随意,态度却颇为认真。
    危素愣愣地对上他的眼睛,那双黑如点墨的瞳仁里正流动着细碎的波光,她看得入了神,几乎觉得自己要陷落在里边。
    完了。她只剩下一个想法,完了,她怕是真的要栽这个人手里了。
    虽然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怀金芝看着叶雉,恍惚着想起拉木乾,心底猛地绞了一下。
    很多年前,她曾经不经意地听到过拉木乾的朋友打趣他,“你是不是喜欢怀金芝啊?如果你要娶她,孩子可就得跟她姓了。”
    而他当时的答案跟此时叶雉的像极了,他说,“姓怀比姓拉木好听。”
    怀金芝费力地让自己从这段倾倒而来的前尘往事里挣扎出来,她垂下眸子,什么都没说,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带着她领来的人离开了。
    见她终于走了,危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一瞬间卸下了千斤重担。
    幸好,拉木索死前虽然不厚道地把沙月华带外人进来的事情抖搂了出来,但是他没有说具体是多少个人,也幸好谢凭刚才没有突然回到怀必家,不然,一旦他和大奶奶撞上,她真不知道要怎么撒谎才能同时保住这两个人。
    ——“您好,这个叶雉只是我的大老公,另外这个是我小老公,叫谢凭,没错我们外面来的人就是这么放荡不羁”?
    简直太荒唐了,谁信谁傻逼。
    叶雉见危素两眼直瞪瞪地在那儿发呆,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的脸,笑嘻嘻地问,“媳妇儿,在想什么呢?”
    “谁是你媳妇儿?”危素脸上一热,挥开他的手,别过头。
    “你刚才自己承认的啊。”叶雉装出一副纳闷的样子,“怎么年纪轻轻就得了老年痴呆呢?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
    “谁老年痴呆了,我那是没办法的办法,您老人家可千万别放心上啊。”危素抄着手斜眼看他,嘴不饶人。
    叶雉夸张地把手扪在自己胸口,叹息道,“你这太叫人伤心了。”
    危素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想象征性地安慰他几句,眼睛却在不经意间扫到谢凭从偏门里走了进来,而且还往后边张望了一下,像在确认有没有人在跟踪自己似的。在幽暗的夜色里,他这样特别像个偷腥归来的采花大盗。
    “谢凭!”危素喊道。一见到他,她的火气就忍不住涌了上来。
    虽说今天是他偷偷溜出去,才误打误撞地避免了和怀金芝正面交锋,但是不管如何,归根结底他的行为就是不负责的,不仅把他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而且还很有可能会把怀必跟叶雉拖下水。今天要不是他们够走运,事情就败露了。
    听见声音,谢凭似乎吓了一跳,他回头迎上她的眼睛,“小素……你们俩怎么大晚上的站在门口啊?”
    “我还想问你怎么大晚上的从外头回来呢!”危素上前一步,“你去干嘛了?”
    走得近前了,借着大堂里映出来的灯火,她才发现谢凭的上身穿着麻布衣,下边穿黑色长裤,腰间束带,是典型的纳西族男子打扮。
    想来这些衣服是从怀必那里拿的,危素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懂得乔装打扮之后再出去,应该不至于太惹人注意。
    “没什么,我就是闷得慌,坐不住,想出去走走。”谢凭摸了摸鼻子,给她道歉,“对不起啊,小素。”
    一边解释一边摸鼻子,八成是在撒谎,危素观察着他的动作暗暗想道。
    她狐疑地眯起了眼睛,“坐不住,你究竟坐不坐得住,我会不知道?你以前为了解一道压轴题能在椅子上坐俩小时,现在跟我说你坐不住?”
    谢凭:“我……”
    老实说,谢凭知道危素只是在单纯地质问自己而已,但是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话语中流露出了两人过去很熟悉彼此的信息,这让他感觉十分微妙。
    出于某种难以描述的心态,他忍不住飞快地抬眼扫了旁边的叶雉一下,发现对方正叉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切。
    “你到底是去干什么了?给我交代清楚。”危素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他又复看向眼前的她,突然勾唇笑了一下,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迟些跟你讲,我去你房里找你。”
    危素有些抗拒地缩了缩脖子,一脸莫名所以地看着他离开,随后她烦躁地摆了摆手,“哎,不管他了。”
    “我们吃晚饭去吧,饿死了。”她扯了扯叶雉的手,“走。”
    “好的,媳妇儿。”叶雉点了点头,动作相当自然流畅地反扣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然后咧出白灿灿的上面一排牙,“吃饭去。”
    为了表示矜持,危素象征性地挣了一下,没想到丫手劲儿还挺大,挣不开。
    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台风一个接一个啊,沿海地区的小天使们要小心
    ☆、石脉鬼灯(17)
    夜里, 危素洗漱完毕,揉了揉脖子, 打算上床美美地睡一觉。
    今天她的精神一直保持高度紧绷, 尤其是在面对怀金芝的时候,她觉得再不休息脑子就要运转不下去了。
    老鬼突然开口问道, “紧张吗?”在这寂静的深夜中, 它的嘶哑尖锐的声音就好像一根针似的扎了一下她的耳膜。
    危素顿了顿,又捶了捶自己的肩膀, 反问道,“紧张什么?”
    “甭在这儿跟我装。”老鬼哼了一声, “明天就是祭典了, 沙月华会进行占卜, 向龙神请示你的事情,等结果一出来,你的命运也就被决定了, 这么关键的事情,你一点都不紧张?”
    危素觉得有些好笑, 她敲了敲自己左眼上方的眉骨,虽然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影响到老鬼,然后问道, “紧张有用吗?再说了,什么叫做命运被决定了?如果那啥龙神同意把你放出来,那就皆大欢喜,如果不同意, 我就走,帮谢家把剩下的东西收集完,到时候,还不是照样能把你弄出来。”
    她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继续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晓得吧。”
    老鬼沉默了半晌,回答道,“你不适合讲这么霸气的话,真的。”
    危素:“……”
    “你就没想过,如果谢家食言了呢?”老鬼问。
    “没事儿,我还有叶雉啊。”危素说道,态度特别自然,“以前我不乐意欠他的,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嘛。”
    老鬼“噢”了一声,尾音上扬而且拉得特别长,“怎么就不同往日了?”
    危素觉得这个实在很说出口,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他已经是……嗯,我们已经……咳,你领会一下我话里的精神就好了。”
    “呵,”老鬼忍不住轻笑了一下,顿了顿,又问道,“我说,你真的打算以后跟他一块儿过?你钟意他?”
    这回轮到危素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斟酌着回答道,“你言重了老鬼,什么叫跟他一块儿过?我是很喜欢他没错,他对我的好我也都清楚,但……两个人压根不是彼此喜欢就能在一起的,以后有什么变数,谁都预见不了。”
    她说这话,是因为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和谢凭,明明也不过是三四年前的事儿,如今想起来却宛若隔世,好像在发梦一般。
    那时候他们朝夕相伴,喜欢着对方的事情彼此都心知肚明,就差一个人主动去捅破中间那层纸了,可最终又怎么样了呢。
    “我晓得你在想什么,危素。”老鬼很少这么正儿八经地叫她的名字,它淡淡地说,“叶雉跟谢凭不一样。”
    “是么?”危素手拄着下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哎,跟你聊这种话题,就是少女心事什么的,感觉真怪异。”
    她从十五岁开始知道左眼里有这么一个东西存在,到现在过了六七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它会跟她讲魑魅魍魉,会跟她讲妖魔鬼怪,但彼此之间很少谈及心底事。老鬼有很多事情瞒着她,这自然是不必再提了,而她,虽然一直非常相信它,但却从来没有彻底地卸下过心防。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写在潜意识里的警告。
    老鬼应该跟她也有同样的感受吧,它对她态度从来就没好过,一逮着机会便毫不留情地埋汰她,做错了事坑了她也从来不道歉。
    她以前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现在她已经门儿清了——因为它讨厌她。如果不是有她这么个人,它不会被封印。
    不过,仔细想想,老鬼那张破嘴虽然不饶人,实际上对她还是挺好的,像是从前她总是不听语文课和历史课,一上课就看小说或者睡大觉,照样次次考试拿高分,全都是靠老鬼帮她作弊……啊不,做题。
    思及此,危素的内心泛起了一些温情,她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老鬼语带讽笑地说道,“少女?你也配用这个自称?”
    危素:“……”
    她气得牙齿格格作响,“我看我们还是趁早一拍两散吧!”
    “我睡了!”危素气呼呼地说完,便探身想去吹灭桌上的油灯,不成想,外头突然响起了“叩叩叩”的敲门声。
    她颇为不满地站了起身,跑去打开门,定睛一看,站在门外的竟然是谢凭。
    危素原本以为谢凭之前说迟些来找自己,只不过是敷衍之辞,没想到他是认真的。她让了让身子,示意他进来,“有话快说。”
    “小素,你跟我一定要这么生分吗?”闻言,谢凭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别讲这些有的没的。”危素坐下,并不买账,“你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先告诉我你下午干什么去了,我知道你绝对不是去遛弯。”
    她也不是故意这么不给他面子,主要是她现在真的困得不行了,费了好大气力才把一个到了嘴边的哈欠给憋了回去。
    谢凭略一沉吟,“我去找……石脉鬼灯了。”
    “石脉鬼灯……?”危素喃喃道,她还有些印象,似乎也是谢家要她找的东西之一,只是他们也一直没有线索,事情也就暂时被搁置了。
    她虽然知道有这么个东西,但具体是什么用途却是半点都不清楚。
    “嗯,你想起来了么?”谢凭问。
    危素点点头,奇道,“你是说,那玩意儿在这里?”
    这就怪了,东巴族千百年来隐匿在玉龙雪山中,几乎与外界完全隔绝,谢家也不可能把自己的眼线布到这里来,那又怎么会知道这儿有他们要的东西?难不成,谢家真的有这么手眼通天……
    谢凭接下来的话很快解开了她的疑惑,他说,“我们家的人翻遍了古书才找出一些线索,东巴族举族迁入玉龙山的事情在正史上虽然找不到,但野史上还是有所记载,你的族人应该是在北宋天禧年间入了山,另外一本古籍恰好提到了在那段时间,石脉鬼灯流落到了云南,然后就此消失。”
    当然书上讲得并没有那么直白,撰者只是普普通通地记载了一件异事杂闻,说是某天夜里一个疯子在大街上光着身子乱跑,手里还举着一盏石灯,衙差们想将他捉住,却没有一个人能近得了他的身,就像是有一道屏障将他跟旁人隔开了一样。后来,疯子怪叫着逃走了,第二天人们却在街边发现了他的尸体,那盏石灯也不知所踪。
    危素皱眉:“但这也不能说明两件事情有什么必然关联啊。”
    “他们向来是不愿意放过任何可能性的。”谢凭叹了一口气,“更何况,这事儿还跟怀必有关。”
    “怀必?”危素这下可是着实吃了一惊,一瞬间连瞌睡虫都跑了不少,“怎么会牵扯到他身上?”
    “他跟我们家结的梁子不算小,劫持过我,杀过我们的眼线,这些我可以不放在心上,但其他人没有这么好说话,尤其是我父亲,一直在查他,越查越多古怪,最后查到了这里。”谢凭顿了顿,“我父亲他……向来是个比较记仇的人,他决定来玉龙山,一是为了确认石脉鬼灯在不在这里,二是冲着怀必这个人。”
    “他要来?!”危素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在脑子里捋清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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