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巡皱着眉,一脸纯良无辜:“老刘,你说什么呢?”
    刘长永瞪着他,“你……你……”了半天,但似乎又无从发作,最后估计是气疯了,拂袖跳脚地走了,连句整话儿也没来得及撂下。刘长永走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周舒桐身上。那目光若有实质,小姑娘难堪地垂下了头,表情复杂。
    关宏宇注意到一旁的赵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嘴角噙着微笑。这个时候、这样的笑容,忽然让他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起来。他没多想,伸手推了一下周舒桐的肩膀,故意大声道:“愣着做什么?开车去呀。”
    周舒桐眼圈微微发红,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握紧钥匙快步向门口走去。
    她的感激之情在五分钟之后消失殆尽。因为她无语地发现,她又被带到了一家酒吧门口!酒吧名叫“音素”,离案发地点倒是很近——但是谁说走访调查就一定只能去酒吧?这难道是什么探案的……怪癖?周舒桐一边认命地解头发、收拾衣服,一边不大乐意地盯着关宏宇。
    关宏宇也感受到了她幽怨的目光,乐了,不过最后还是大发慈悲地解释道:“齐卫东和幺鸡一起吃饭时,酒喝得并不多,否则也打不动幺鸡那两个手下。但是尸体被发现时,齐卫东血液中的酒精浓度按醉驾都够抓他八次的了。 so……”
    周舒桐服气了,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两个人并肩走进了酒吧,找了个位置坐下,周舒桐很自然地从随身提包里掏出齐卫东的照片和记录本。
    关宏宇赶紧压下来:“哎,放回去放回去。上来就这架势,谁乐意跟你说实话呢?你先熟悉下环境嘛。”说完把自己手里的酒单推过去,压住了本子和照片。
    不是吧?又来?周舒桐眼睛都瞪大了,半晌回过气儿来,义正辞严地表示:“关老师,根据公安部五条禁令……”
    关宏宇哭笑不得,用手指点点单子反面:“行行行,人民公仆,没让你喝酒,点饮料,点饮料。”
    周舒桐翻过来,故作一本正经地看。
    关宏宇看她认真的神情,觉得颇有趣,假装不经意地问:“你和刘队怎么回事?”
    周舒桐低头不语。
    关宏宇装出一副惊讶得不得了的神情:“难道你们……你不是吧?口味这么重?”
    周舒桐狐疑地抬头。“什么口味重?”然后她看见关宏宇的表情,脸都绿了,赶紧澄清,“瞎想什么呢……他,他是我爸!”说完又垂下头,补了一句,“曾经是……”
    关宏宇也怔了一下:“哦,曾经是,怪不得连姓都改了,哈哈。”他随口一问也没料到这茬儿,见小姑娘脑袋耷拉了下来,看上去很难过也不想说话的样子,更不知道怎么安慰了,干脆就从她手里抽出齐卫东的照片,朝吧台走去。
    吧台处坐着的少女早就在注意他们两人了,看到关宏宇在吧台坐下,也凑了过来,朝着远处的周舒桐挑了挑眉毛:“看不出来啊,换得够勤的。”
    关宏宇笑笑没有回答。姑娘照例调了杯格兰菲迪给他,倒完酒她从吧台里拿起打火机,点了支烟。关宏宇注意到她手里的一次性绿色打火机,和齐卫东遗物里的一致,再环顾四周,果然在旁边一个玻璃碗里发现了免费发放的薄荷糖。
    他作势看了看门外的方向,回头盯着女孩,笑着问道:“你是对所有客人都印象深刻,还是就对我这样啊?”
    女孩显然惯经这种场合,半点也不怵,凑近了在他耳边呵气,道:“我要说只对你这样,你信吗?”
    关宏宇笑了笑没答话,稍作停顿,拿出齐卫东照片放在吧台上推过去,道:“见过他么?”
    女孩拿起照片,愣了一下,抬头看关宏宇:“你……”
    关宏宇故意板起脸,低声道:“其实……我是一个警察。”
    女孩收起刚才的戏谑,脸色凝重起来。关宏宇看出她仍有疑虑,朝远处周舒桐摆摆手。周舒桐放下酒单立刻跑了过来,关宏宇示意周舒桐拿出证件。
    女孩看了看周舒桐手里的证件,然后盯着她看。周舒桐被盯得有点局促,躲了一下眼神。关宏宇小声叮嘱周舒桐:“你先回去坐,一会儿跟这些熟客试着搭搭话儿。”
    周舒桐一脸不情愿地离开吧台,一步三回头。
    关宏宇重新坐了下来,喝了一口,道:“他来过?”
    女孩抽了口烟,把照片举到眼前,仔细端详起来,过了一会儿,才确定地道:“其实昨晚,你刚走没多久,几乎是前后脚,他就来了,进来时候已经有点醉了,好像刚和人打过架,脖子上还有淤青,一进来就坐那儿。”
    她说着指了指吧台旁边的位置,接着道:“抓了把糖,还洒了一地,谁看他,他就瞪谁。要酒的时候可凶了,还骂我是不是看不起他,怕他没钱给。”
    关宏宇笑道:“你也挺能忍的啊。”
    女孩也笑了:“嗨,既然是开门做生意,总会遇到个别闹酒炸的……只不过,后来,快关门的时候……我去跟他说我们要打烊了,他一下子就炸毛了,跳起来就朝我这儿……”
    她说着偏过脸,想要给关宏宇看:“一个巴掌就呼上来了。”
    “是挺倒霉的。”关宏宇盯着她的脸看,“还疼吗?”
    女孩无所谓地笑笑:“人在江湖嘛。”
    关宏宇:“那他给钱了吗?”
    女孩道:“当然给了,对这种客人我们从来都先收钱。”
    关宏宇低头琢磨着她的话。
    女孩想了想,忽然道:“对了,昨天你别看他喝那么大,都要走了……随身东西还没忘了,那个挎包里吧,装着个袋子,他打开挎包拉链仔细检查了半天,我看见里头有个苹果专卖店的袋子。”
    关宏宇立刻想起了齐卫东的遗物中那张苏宁电器的发票,就是说,齐卫东那天很有可能是去买了某样苹果产品?他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看见在酒吧非常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人,年纪不轻了,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关宏宇打量了那个人一会儿,注意到他皮带扣上有武警部队的标志。
    周舒桐已经开始抱着资料对酒吧的客人进行询问。好几个客人不耐烦地挥手,明显做出轰她走的姿势。
    关宏宇在吧台边远远地看了看周舒桐,然后一只手推着吧台上整瓶的格兰菲迪和自己的酒杯,往角落那人那边走去。直到关宏宇走到身边,那人才微微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关宏宇。
    关宏宇在他身边坐下,自来熟地道:“老哥,哪个军区的?”对方愣了一下。
    关宏宇用食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皮带扣:“山寨货和配发的真货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对方低头看了眼皮带扣,又抬起头看看关宏宇,皱眉。关宏宇适时笑道:“配发的还不如山寨做得精致呢。”
    男人释然,两人相视一笑。关宏宇趁机拿起酒瓶:“试试纯麦威士忌?”
    男人接过去喝了几口,也放下了戒备,开口道:“西南边防军区的,你呢?”
    关宏宇正给耿叔倒酒,听到他反问自己,开玩笑地也学着他一皱眉。
    男人肯定地道:“受过咱们这种训练的,行站坐卧,动作都和常人不一样。”
    关宏宇想起哥哥并没有受过军事训练,心下一惊,倒酒的动作慢了下来,赶紧打了个哈哈:“我是警察,您是军人,也算是一家人吧。”男人没有回答。
    关宏宇拿出齐卫东的照片递给他:“这个人你昨天肯定见过吧。”
    男人看了看,有点疑惑地点点头:“我见过啊,你昨天我也见过呢。我看见那家伙在门口把你揪出去了,后来怎么了?出事儿啦?”
    关宏宇愣住了,他手心攥了把汗,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嗨,冤家路窄,七年前我亲手把他送进去的,能不记我仇吗。”两个人又喝了一杯,关宏宇的手机响了,是周巡。
    周巡的心情很糟糕。
    他带队出来的时候,被刘长永堵了个正着,一口咬定他故意将周舒桐弄进队里来针对他。周巡没搭理,刘长永跟上几步,用官话压他:“还有——咱们支队是要讲原则立场的,尤其是你身为支队长,不能为了破案就不择手段,甚至把案犯的亲属拉到公安队伍里来!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
    周巡听了这话不干了,猛地转身走回来,几乎和刘长永脸贴着脸,低吼道:“职责所在?你还记得我们的职责是什么?!告诉你刘长永,我们的职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辖区内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在这个职责面前,无论是关宏峰和他弟的关系,还是你和你女儿的关系,全给我靠边站!你要有这天儿琢磨人的工夫多琢磨琢磨案子,也算对得起自己一督的警衔!”他的声音克制过,音量不高,不过振聋发聩。
    周巡骂完舒服了,也不管刘长永在后面跳脚,带着人就走了。
    一行人一路出去坐上了车,小汪发动汽车,低声道:“要这么说来……您给刘队的女儿安排了这么好一机会,他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周巡抽着烟,看着窗外,哼了一声:“怕事呗。”
    小汪侧过头,看了周巡一眼,道:“那说来,这周舒桐既是埋在关队身边的眼线,又是刘队的软肋,您这一石二鸟,高啊。”
    周巡白了小汪一眼,摇开车窗弹烟灰,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这会儿起急了,他姓刘的当初抛妻弃女找小三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的宝贝闺女呢?”
    小汪八卦心理得到满足,登时来了劲,一边开车一边看着周巡,道:“真的假的?哎,这事儿是不是得保密啊?”
    周巡冷笑了一声:“保个屁!纸能包住火吗?”
    几个人很快到了现场附近,周巡带着小汪和另外三名刑警在胡同里走。
    小汪边走边抱怨:“这黑灯瞎火的,都睡觉了,走访的是门神还是鬼啊?咱都逛了快一小时了。”
    周巡手插在口袋里,半点也不见疲色:“废话,齐卫东被害的时间就是后半夜,这时候没睡的,才有可能是目击到案发情况。”
    正说着,他们见到前方不远处的胡同里,有一个还亮着灯的小发廊。周巡示意穿制服的刑警留在外面,他对穿着便衣的小汪使了个颜色,示意让小汪走在前面,两人推门进了发廊。
    发廊里迎上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体态丰腴,穿着超短裙,纹了两条很细的高挑的眉毛。见小汪和周巡进来,她赶忙迎上前去热情招呼道:“两位大哥按摩?”
    周巡没答话,环顾着四周。细眉毛见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赶忙去沏茶,用的茶具比较简陋——暖水瓶、一次性纸杯子和散装的不知名茶叶。
    周巡坐下,冲身后的小汪翘起大拇指:“给我兄弟解解乏。”
    小汪看看细眉毛,又看看周巡,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细眉毛则喜笑颜开,上前拉着小汪就往里屋走,一边走一边热情招呼道:“大哥,我按摩技术可好了,您是哪里不舒服呀?”
    里头挂着帘子,有张床,细眉毛让小汪趴在床上,拉了帘子开始给他按摩,一边眉飞色舞地说话,略带东北口音。
    “大哥知道不,旁边……今天早上出事儿了,死了个人,还是被乱刀砍死。”
    小汪被按得有些痛:“你咋知道的?”
    细眉毛:“我也是听人跟我瞎唠……”
    小汪:“谁跟你唠的?”
    细眉毛:“还啥谁跟我唠的,大街上都传开了,谁不知道啊?”
    听到这里,一直坐在外面的周巡突然掀帘子进来,直接问道:“问你个事儿,昨天晚上一点多到两点多这段时间,你这儿有没有接过什么客人?”
    细眉毛也不是傻的,立刻反应过来:“问这么多干啥啊?警察啊?”
    周巡亮了一下证件。细眉毛傻笑:“哦真警察啊!”她又看了眼小汪:“你也警察啊?我这儿开了这么多年头一回来警察啊。”
    周巡拍了拍床沿:“正经点儿。”
    细眉毛赶紧移走正要按向小汪大腿根的手,一边按一边说:“正按呢,多正经啊。”突然想起什么用力一拍小汪大腿,“哦我想起来了!”
    小汪疼得叫出声来,周巡示意他闭嘴,小汪只得长大嘴巴硬生生憋了回去,揉着大腿。
    细眉毛回忆说:“昨天啊,一天没啥客人,就要关门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人。啥都不说就往里面冲,我叫他,他也不理我,就躲在那门口听外头的动静。哦,我看他手里拎着个苹果手机塑料袋,还以为有油水呢,结果没过几分钟,他开门往外看了看,直接跑了——你说这不有病么?”
    周巡神色严肃起来:“你看见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细眉毛朝东向指了指。
    周巡听完,腾地蹿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拿起了对讲机:“往东 5 公里以内垃圾桶给我挨个翻,一个白色的苹果手机塑料袋。”
    20 多分钟后,袋子找到了。垃圾堆旁边漆黑一片,几名刑警打着手电照明。周巡正展开一个揉皱了的塑料袋子,袋子上有苹果的商标。
    关宏宇和周舒桐接到电话直接从酒吧赶了过来。
    周巡看着那苹果袋子,道:“老关,你还记得齐卫东的遗物里,有张苏宁电器的发票么?”
    关宏宇:“七千四百九十九块那张,对吧?”
    周巡眉毛一扬:“看来是个 iphone7 。那家伙怕太扎眼,把袋子扔了,拿走了手机——不过留下了这个。”他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张卡片递过去,关宏宇打开卡片看了上面写的字,周舒桐也凑上前来,看见卡片上的内容后,周舒桐表情微妙,似有触动。
    凌晨。高亚楠正在办公室里在吃东西。她抽屉里一堆零食,话梅、无花果什么的,还有鱼片。赵茜来了,两个人打了个招呼,赵茜立刻道:“齐卫东指甲里残留的皮肤细胞,检验结果出来了。”
    高亚楠有点奇怪:“这个应该给周巡他们吧?”
    “嗯。”赵茜道,“开会的时候关队说,齐卫东死前受到过不止一个人的攻击。而这份样本里,也只检验出一个人的 dna 。”
    高亚楠点头,看着赵茜。赵茜道:“所以我想,是不是再来多拿几份检材,看有没有可能找到不同的 dna 。”
    “有道理。”高亚楠接过赵茜那份检验结果,站起来,“跟我一块儿来吧。”两个人一起走进了隔壁的法医实验室。
    高亚楠从低温检材储样柜里拿出皮肤细胞残留的培养皿,打开,把一个试管架拉过来,上面有十个试管。她从培养皿里用滴管取样,点在十个试管里。然后把十个试管封好,放进试管摇匀仪里,打开机器开关,摇匀仪转了起来。
    高亚楠声音比刚才大了一点:“先拿这些,如果检验出不同的结果再来跟我说,剩下的还够再做几次。”赵茜连忙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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