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舒桐看了看左右没有人,问道:“关老师,我还是想问一下……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感觉大家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大对?”
    关宏峰没等周舒桐说完便打断了她:“怎么了?你是一个警察,不就是被脱光衣服吊着吗?这算什么?以前有个叫伍玲玲的警察还死了呢!”
    周舒桐如遭雷击,她咬着嘴唇,努力控制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怔在原地。
    关宏峰没有理会,抬脚上楼走开。他刚刚走到一楼与二楼交接处,就碰见了刘长永。显然刘长永听见了刚才的谈话,对他怒目而视,突然转身,一巴掌扇在关宏峰脸上。
    关宏峰也不还手,擦着嘴边的血迹:“把她赶走,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刘长永气得无言以对。
    这时,电话响了。
    “齐卫东指缝里的 dna 比对结果出来了。”周巡的声音显得有些阴沉不定。
    “是你弟弟,他还在这个城市。”
    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
    天色阴暗,大雨瓢泼,周舒桐穿着便服走下警车,打着伞走到曙光四号院门口。门口撑着伞的刘长永与背景融为一体,他正在等周舒桐。
    周舒桐走到刘长永面前停下,没好气儿地冷着脸。刘长永凝神看着她,注意到她的伞有一侧伞骨脱扣了,便默默与她换过雨伞,转身往小区里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三拐两拐,来到 4 号楼下,刘长永停下脚步,往楼上看,周舒桐也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这座小区呈一片荒凉与破败的景象。无人居住的小区一户灯光也没有,暗红色的板楼让小区的氛围更显凄凉。
    周舒桐疑惑地看着刘长永。刘长永走到楼门口,收起伞,周舒桐也收起伞,虽然有点儿好奇,也多少有些不耐烦,逐渐放慢脚步。
    刘长永低声道:“四号院虽说名字不太吉利,但同隔壁的五号院和六号院一样,当年也都是最早一批实现集中供暖的小区。现在都已经做好了拆迁的准备,隔壁小区已经开始拆了,四号院预计今年五一动工。”
    刘长永朝身后的楼门一指,示意周舒桐跟进来:“这是四号楼。”
    周舒桐探头跟进去,注意到楼门厅里的信箱上积满了灰尘。透过楼门往里看,隐隐能看见电梯口和楼梯口都拉着的警戒线。
    刘长永继续道:“五个多月前,大年夜那天晚上,住在 401 的一家五口人,全部被杀。到结案之前,现场将一直封锁。”
    周舒桐先是一惊,眨了眨眼,随即领悟,盯着刘长永:“这里就是……”
    刘长永没说话,转身推开楼门,进了楼。
    “凶手大概是在晚上十点多钟进的楼——因为小区太旧,周围没有布设安防监控,这个时间是根据汇总线索推断出来的……”
    黑暗的楼道里,刘长永下意识跺脚。楼门厅感应灯失灵,没亮。周舒桐注意到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显然许久没人来打扫过。
    “被害的 401 一家户主叫吴征,对外的职业是废品收购站老板,但经调查发现,他还经营着一个兜售各种违禁品的地下中转站,且可能与贩毒集团有着密切关系。”
    楼梯前拉着警戒线,刘长永上前扯开,上楼。两人来到 401 的门口。
    刘长永从物证袋里取出一把钥匙,把封在门上的警戒线拽下来,用钥匙打开门。
    “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强行闯入的痕迹,不出意外的话,是被害人给凶手开的门,他们很可能认识。”刘长永推开门,站在门边,示意周舒桐往里走。
    周舒桐边探头看向门里,边要往里跨。看清屋里的情景后,她突然僵在原地。
    屋内还保留着过年时的景象,拉花、福字儿、抱鱼福娃、灯笼都还好好挂着,只是都落了一层的灰。离门口不到三米的地方,门厅的地板上,有个用白粉笔画的人型轮廓,以及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周舒桐贴着墙走进门厅,以免踩到血迹和轮廓。
    刘长永指着地板上的轮廓:“这就是吴征。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面冲下,背朝南,说明他是在领凶手进屋的时候背后遇袭的。伤口只有一处,是自左肩胛骨下刺入,直接贯穿心脏。
    周舒桐看着地上的轮廓,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刘长永绕开尸体位置,往里走,来到客厅。
    沙发旁边的地上有一个粉笔画的人形轮廓。刘长永停下来,道:“这是吴征年近八旬的母亲。她应该是听到了门厅传来的某种声音……也许是吴征的叫声,于是从沙发上起来,往门厅走。凶手迎面捅了她两刀,第一刀卡在第六根和第七根肋骨之间,没有伤及脏器……第二刀调整角度后,从相近的位置水平刺入,造成了长达十二公分长的贯通伤,凶手将刀抽出来,调整角度又给了她一刀。”
    他边说边看着地上的痕迹。周舒桐不自觉地站到离他很近的位置,眼神呆滞而茫然。
    刘长永叹了口气,语气黯淡又惋惜:“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毛衣针和给她孙子织到一半的毛衣。”周舒桐明显感到不适,她转开视线,走到客厅的窗户边。
    窗外雨势很大,小区毗邻着一块无人施工的工地,工地正中间停着一辆深红的汽车,在雨中很是扎眼。刘长永走到她身边,也看了眼窗外,皱了皱眉,继续往里走。
    周舒桐肢体有些僵硬地跟了上去,刘长永推开卧室的门,周舒桐望向室内,睁大了双眼。
    卧室里随处可见干涸的血迹,刘长永站在门口,指给周舒桐看北侧墙边的一个粉笔人形轮廓:“吴征的妻子任静当时应该正在陪两个孩子玩,并不知道外屋发生了什么。”
    刘长永走到墙边,指着墙上喷溅的血迹:“高亚楠亲自对这里的喷溅轨迹进行了分析,还原了任静遇害的大致情形。据推测,凶手把任静顶到墙边,然后自右至左割开了她的喉咙,长达二十四公分的伤口导致两侧颈动脉全部被割裂。高亚楠认为,任静从被割喉到失血死亡,大概间隔了一分钟左右,而其中至少有三四十秒,她还有意识。”
    刘长永一边说一边走到墙对面的床边,床上和床下各画着一大一小,两具人形轮廓。“而正是在临死前这残存意识的几十秒里,任静很可能亲眼看着自己七岁的女儿和四岁的儿子死在了自己面前。”
    周舒桐的双眼有些微红,她急促地呼吸,控制不住地去看床边不到一米的小小的人形轮廓,久久无法挪开目光。她蹲了下来,看见床底有一个沾着灰尘的毛绒玩具。周舒桐痛苦地闭了闭眼睛,然后站起身,看着刘长永:“这就是……”
    刘长永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斩钉截铁地道:“没错,依据从现场提取到的指纹、 dna……以及一名近距离目击证人的陈述,都可以确认,凶手就是关宏峰的孪生弟弟——关宏宇。”
    周舒桐眉头紧皱。刘长永咬了咬槽牙,继续说:“关宏宇表面上是宇通物流的老板,但据我们掌握的线索分析,他的业务也许会跟贩毒集团有利益关联,而且极有可能认识吴征。我推测,两人表面上是合作关系,但暗中存在竞争,且吴征很可能掌握了一些关宏宇的秘密,以至于埋下祸根。关宏宇认为,警方掌握了吴征贩毒的证据,将要对其实施抓捕,他怕牵扯出自己,前来找吴征灭口,因为在场的还有吴征的家人,所以他决定斩草除根,灭了吴征的满门。”
    周舒桐紧紧抿着嘴唇,呼吸急促,刚要说话,刘长永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桐桐,你现在的工作安排放在半年前,我会无条件支持,甚至是欣慰,毕竟关宏峰的刑侦水平放到整个津港市,也是数一数二的。但你更要明白,作为警察,比技术更重要的,是立场。”
    周舒桐张开嘴,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到周舒桐有些触景动容,刘长永扬了扬下巴,思索一番后,说道:“桐桐,我只是不想看着你呆在这么个人身边。”
    周舒桐茫然道:“怎么个人?”
    刘长永上前一步,看着周舒桐:“关宏峰脱了制服,离开支队,现在又分文不取地假装归队协助工作……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维护这个人……”
    他泛泛指了一圈周围,周舒桐下意识有些瑟缩。
    刘长永又叹了口气:“对他而言,这个亲生弟弟比公职重要,比作为一个刑警的正义感更重要。甚至比他们一家人的生命都重要。”
    周舒桐随着刘长永的动作,不由自主地看着屋里的一切,眼圈渐渐红了。
    刘长永最后补上了最有分量的一句:“你告诉我,这样的关宏峰,是个什么立场的人?”
    窗外大雨瓢泼,飘窗前的两人久久相对沉默着。
    “你到底什么立场?”关宏峰压低声音,沉着质问着。
    关宏宇盯着他,并不回答。
    关宏峰懊恼道:“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清你,感觉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弟弟了。”
    关宏宇脸上显出疑问的神色。
    关宏峰压低声音道:“你明明跟幺鸡认识,而且还知道幺鸡跟吴征也认识,为什么却对我只字不提?”
    关宏宇摸不着头脑:“认识,那也要看看认识到什么程度啊。我跟楼下卖烟的也认识,这还要特别提出跟你说么?”
    关宏峰用力摆手:“楼下卖烟的会给你介绍烟丝的特点和区别么?你听了毒贩模棱两可的几句交代,就能判断出藏毒的位置,不是常与他们接触,这些经验从哪来的?你到底还有多少……”他的话头刹住。关宏宇瞪大眼睛想要辩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关宏峰一字一顿地说:“告诉我,你也参与过运毒吗?”
    关宏宇先是大惊,难以置信地提高了音量:“说到底,你还是不信任我!”
    关宏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关宏宇见他半点不为所动,也急了:“物流公司不好做,想轻松点儿,就必须打点这些人。所以我知道幺鸡,也认识吴征……公司是和吴征有生意来往,他收了破烂找我运,我不能把人推出去吧?但我不知道运的是什么,我做的是物流,不是安检。”
    关宏峰道:“那你是怎么会知道那儿有毒品?你为什么对这个东西这么了解?”
    关宏宇激动地站起来,刚要大声说话,随后意识到什么,赶忙压低声音:“谁家仓库在哪儿,基本是全津港市物流行业公开的信息,我不光知道他们有几个货仓,还知道固定的运送时间。所以看了线索之后,我才会联想到那里。是,我在社会上混,但没像你想得那么不堪!反倒是你,没想到你作为一个警察还这么黑!”
    关宏峰愣了愣:“什么意思?”
    关宏宇针锋相对:“我问你,昨晚如果周舒桐真的发生意外怎么办?”
    关宏峰顿了一下:“我不接受这个如果。”
    “不接受?”关宏宇想起什么,脱口而出,“那伍玲玲呢?”
    关宏峰显然没想到关宏宇会提起这个。他的脸色略微发白,又马上镇定下来,郑重地说:“作为警察,为了维护法纪与正义,必须做好奉献,甚至牺牲的准备和觉悟。我们是老百姓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只有我们坚定、无畏,才能保护百姓的安全,所以我们叫人民警察。而且,当时我一方面是遵照与刘长永的约定,另一方面,我相信周巡和支队布控和围捕的能力。”
    关宏宇没想到迎来这么长一段反击,顿时语塞。
    关宏峰继续缓缓地说:“这就是事事都先考虑自己的你为什么当不了警察。你说伍玲玲?我可以告诉你,那天,我希望死的是我。我不光准备好了赴死,也不怕大义灭亲,所以最好你对我不要有隐瞒,我现在帮你调查真相,但如果我发现你真的犯罪,就算你是我弟弟,我也会亲手把你送进去。”
    关宏宇听完,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安,甚至惶恐。
    突然,外面响起了响亮的敲门声。关氏兄弟同一时间收声,警觉地看向门的方向。
    关宏峰稍显镇定,他朝关宏宇压低手示意别慌。关宏宇缓缓向后退,藏进厨房外的小阳台。
    关宏峰调整了一下情绪,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周巡,他对关宏峰点点头,随后大喇喇地走进屋。电视的声音很响,他一边进来一边调侃:“老关,耳聋目盲,迈入老年了啊?”他随手关掉了电视,然后坐在了沙发上。
    关宏峰狐疑地走过来,皱眉:“你怎么来了?”
    周巡道:“齐卫东尸检报告中,他指甲里 dna 的信息你看了么?”
    关宏峰反问:“什么报告?”
    周巡道:“技术队把 dna 放到系统内做了比对,得出结果是关宏宇的。老关,他还在津港。”他说话间紧紧盯着关宏峰,似乎要从他脸上细微的表情中挖出什么大秘密来。
    关宏峰平静地道:“那不是他的 dna 。那晚,高亚楠约在了音素酒吧聊宏宇的事儿,结果碰到了齐卫东,跟他打起来的人是我。”
    周巡看了他一会儿,问:“那当时你为什么不说?”
    关宏峰冷冷道:“因为我不想告诉你,我和亚楠见面的事儿。我这个支队的顾问,毕竟身份特殊。亚楠与宏宇的关系,你也知道。我和她之间虽然聊的是我弟,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但毕竟是敏感时期,说出来徒增大家烦恼,而且你不会相信,多说无益。”
    周巡盯着关宏峰看了一会儿,随后起身四处溜达,语气轻松地道:“得,我还以为关宏宇良心发现,准备回来坦白呢。”
    关宏峰稍稍松了口气:“少来。我弟弟是清白的。”
    周巡指着桌上两人份的饭菜:“我看你是执念太重,所以饮食没节制。竟然吃这么多,不怕中年肥?”
    关宏峰语气也轻松了一些:“我留着喂虎子的。”
    周巡还在厨房里东拽拽,西看看:“虎子伙食够好的……你上次那个茶叶不错,着急走也没喝成,再给我来点儿呗。”周巡无意识地慢慢走向关宏宇所在的小阳台。
    关宏宇躲在墙后,听着周巡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目露凶光,右手亮出一把折刀。
    客厅里,关宏峰有些紧张:“茶叶我来找,你别给我翻乱了。”
    周巡笑眯眯地又溜达回来:“看,执念太重,人也婆婆妈妈的。”
    刘长永和周舒桐两人各自打着伞,走出小区门口。
    刘长永看似面无表情,但不时在偷眼观察周舒桐的反应。周舒桐则满腹心思,低头不语。两人走出小区后直奔停靠在路边的警车,但刘长永半路一拐弯,向他们刚才在窗口看到的废弃工地走了过去。
    周舒桐有点出神,直走到警车旁,才发现刘长永没往这边走。她紧走几步,跟了过去。刘长永走到工地边,周舒桐才赶了上来,问道:“刘……你干吗去?”
    工地中间停的那辆深红色的宝马 650i ,刘长永看着车,又看了看泥泞、坑洼不平的地面,踩着一片泥泞走了过去。周舒桐穿着运动鞋,看了看泥泞的地面,小心翼翼地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刘长永,速度则明显慢很多。
    刘长永从车子的斜后方走近,才发现左后车玻璃碎了,他一皱眉,加快脚步,从破碎的车窗框望向车内,倒抽了口凉气。周舒桐也跟了过来,她看了眼车里,同样一脸震惊。两人呆在原地。
    半小时后,红色宝马周围已经站满了穿着雨衣赶到现场的刑侦人员。从破碎的后车窗框望进去,能看见后座上保持着坐姿的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后座周围和车玻璃上全是喷溅的血迹。高亚楠带着助理法医正在拍照。
    法医队小徐从远处蹚着泥水走过来。“高姐,这种地面……”他说着指了一下远处工地边缘的担架车,“车推不过来。您看能不能装裹尸袋里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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