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宏宇一愣,随口含糊地道:“对,我还需要再研究一下……”
    他不敢看高亚楠,掩饰般地低下头,出了门。
    20 点 23 分。
    周舒桐在雨夜中费力地开着车,关宏宇在副驾上,透过一个文件袋,看着里面的移动硬盘。
    周舒桐忍不住扭头问:“关老师,您从交管局拿的是?”
    关宏宇正打算找话搪塞,手机响了,他把移动硬盘从文件袋里拿出来,放进口袋,同时接起电话。
    周巡在那头问:“老关,你们在哪?”
    关宏宇道:“刚从交管局出来,正要去物证鉴定中心呢。”
    周巡的嗓门大了些:“鉴定中心?”
    关宏宇道:“因为从物证鉴定中心拿到的 u 盘有坏损,有几张截图拷不出来,我们刚联系了那边,王主任正好还在……反正城官桥到武天桥离的很近。我们正打算去找他再拷一套照片出来。”
    周巡道:“老关,刚才我们问过了董涵,她告诉我们,关于凶手使用的可能是破窗器的信息,正是他们在物证鉴定中心采访的时候,一名女性工作人员透露给她的。从描述上来看,很可能就是那天接待咱们的范立云。”
    关宏宇一愣:“那,难道说……”
    周巡道:“就算范立云不是凶手,她也一定跟凶手有某种关联。范立云手机关机了,我们现在已经查到了她的住处,正在去她家的路上。”
    关宏宇点点头:“好,那要我们也赶过去吗?”
    周巡道:“不必了,你正好通过王主任了解一些范立云的信息,咱们保持联系。”
    关宏宇挂上电话,周舒桐问:“找到凶手了?”
    关宏宇琢磨着,看了眼她,没有答话。
    两个人下了车,鉴定中心门口,王志革照例在门口迎接他们,关宏宇伸出手想和他握手,王志革却直接递过来一个信封:“不好意思,没有想到光盘会出问题,我这次做了两份拷贝,一份在光盘,一份在 u 盘里,耽误你们工作了,真不好意思。”
    关宏宇接过信封,看了眼里面的东西:“谢谢,这么晚还打扰您。”
    周舒桐插话:“王主任,第一次我们来这里的时候,接待我们的是您一个叫范立云的同事。能否向我们介绍一下她的情况?”
    王志革有些警觉:“范立云……她是在这里工作了很多年的老研究员了,怎么?”
    周舒桐:“我们现在怀疑,她向媒体泄露了某种只有凶手才了解的案件细节。范立云结婚了么?”
    王志革怔了怔:“啊……她应该是结婚了,她爱人好像开年会的时候还来过中心……”
    关宏宇没有见过范立云,也没兴趣仔细听周舒桐问话,有点无聊地晃着手里的信封,环顾四周。他忽然注意到,深夜空荡荡的停车场上,除了他和周舒桐开来的车,还停了辆黑色的捷达车。
    他盯着那辆车看了会儿,扭过头看着王志革,发现身材魁梧的王志革虽然在回答周舒桐的问题,却在看向他。片刻之后,周舒桐也发现了王志革在和关宏宇对视,奇怪地看着两人。
    关宏宇冲着捷达小轿车的方向一扬下巴:“王主任,那辆车是您的么?”
    周舒桐听到关宏宇的问话,看了眼停车场的方向,大吃一惊,片刻的犹豫之后,她直接伸手扶在了腰间的手铐上。王志革没有说话,他盯着关宏宇,流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
    21 点 32 分。
    隔着单反防爆玻璃,众人看着审讯室里的王志革,他表现得很平静,神色如常。
    周巡低声道:“范立云在接受董涵采访前曾打电话向王志革请示。王志革告诉她,可以把警方告诉鉴定中心的案件细节特征透露给媒体。”
    周舒桐和赵茜凑到玻璃边看审讯室里的王志革,他仍旧面无表情。
    “而且据范立云透露,王志革平日在工作中对办公室其他工作人员都有近乎强迫性的各种规定。比如物品使用后摆放的位置,垃圾的处理方式,文件整理的顺序,甚至电脑文档的编号……”韩彬笑了笑,“那天我们去的时候,在门口他和关队握过手,回到办公室不久,他就离开了,回来的时候,他手上有很明显的洗手液的味道。也就是说他仔细洗过手。而且我们离开的时候,他也小心翼翼地避免再次握手。”
    周巡接着道:“那辆银灰色捷达是他个人买的,一直由他个人使用。据范立云回忆,倒车镜上曾经有挂饰,只不过我们在搜索这辆车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小子连车漆换颜色都能想得出来,把挂饰摘除也就不稀奇了。”
    “他的车搜过了么?”
    赵茜道:“都快拆散了。他清理得很彻底,用来遮挡牌照的布以及那个破窗器都没找到。也许他还另有安全地点用来藏匿这些东西,或者已经扔掉了。”
    周巡望向关宏宇:“你能拿下这家伙的口供么?”
    关宏宇咬着牙:“不好说……”
    韩彬连忙替他打圆场:“王志革应该属于有较强反侦察能力的暴力型罪犯。在抓捕现场他既没有逃匿,也没有拒捕……长期从事鉴定中心的工作,不但使他有能够清理案发现场,抹除作案痕迹的能力,也使他深谙司法程序。他很清楚,即便我们确认了嫌疑范围,控制住他,他也没有留下任何可能会给自己定罪的证据。另外,王志革的爱人叫唐莹。刚去搜他家的时候,我们发现……这家伙把家里收拾得那叫一个整齐。而且据他老婆说,他平日确实有一定程度的强迫症和洁癖。”
    一旁的小汪翻着案卷道:“再就是,五年多以前……吕四平抓到他嫖妓的时间,他老婆唐莹正在怀孕。只不过他老婆在怀孕四个月前后,因为胎儿不发育而不得不引产了。这些年来,他老婆并不知道自己老公一直在外杀人。对五年多以前王志革遇见假联防的事儿,唐莹同样一无所知。”
    周巡面色凝重,低头看表:“不管怎么说,我们还可以扣押他将近四十八小时,必须在这个时间内,找到让他为那九条人命负责的证据。”
    “对不起,我真的不明白你们说的是什么。”王志革的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
    周巡不耐烦地往后一靠:“除了像复读机一样不停重复这句话,你不会说别的么?”
    赵馨诚道:“你让范立云透露给记者的信息,只有凶手才知道。事情都到这步了,老爷们得敢作敢当啊。”
    王志革摊手,一笑:“胡乱揣测凶手使用的凶器,把案情泄露给记者,确实欠考虑……不过这都谈不上犯罪吧?”
    王志革看向赵馨诚和周巡,目光平静,但又隐隐地有挑衅。赵馨诚扭头看周巡。
    周巡一副恨得牙痒痒,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韩彬走到赵馨诚身后,低头跟赵馨诚说了句什么,就放下案卷出去了。赵馨诚想了想,站起来,走到王志革身边,坐在桌子上。
    王志革明显往一旁躲了躲。
    赵馨诚俯下身,伸出一只手,摁在王志革肩膀上:“老婆一怀孕,你就管不住自己了?我真奇怪,像你这种爱干净的,怎么能找那种脏兮兮的女人呢?”
    王志革明显对赵馨诚摁在他身上的那只手非常不安,轻轻地挣了挣,但赵馨诚摁得很死。 ?
    赵馨诚:“不要以为能逍遥法外!我告诉你,我们迟早会找到那个跟你车震的所谓老同学。我们还会找到自由行酒店的服务员,让他们指证你。我们会查遍全津港所有的监控,一定会找到案发时间你和现场有关联的视频。你的路已经走到头了!”
    王志革对赵馨诚说的话没有太大反应,但对赵馨诚扶在自己肩膀上那只手越来越难以忍受,他左右晃动身体,赵馨诚加大力道,手死死摁在王志革肩膀上。
    赵馨诚的手在王志革后背、肩膀甚至脖子之间游走:“我不会给你什么无谓的希望。你至少杀了九个人,等待你的只有法律的制裁。杀了这么多人,你从没觉得自己良心有什么不安吗?”
    王志革越来越受不了赵馨诚的手,终于,他一跃而起,挣脱开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但依然一言不发。
    赵馨诚笑嘻嘻地看着他:“受不了别人碰你?我告诉你,一会儿我们会把你从这里带走,送去看守所。你会发现羁押室里,有几十个人、上百只手在等着你。你迟早会招认的。”
    王志革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周巡和赵馨诚,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冷静。
    周巡饶有兴致地往后一靠,看着他的另一副面孔。
    23 点 23 分。
    关宏峰边扒拉着盘里的炒饭边说:“找不到证据?”
    关宏宇摊了摊手:“反正凭我这点能耐是没戏。等你过去之后,看能不能带去点儿惊喜吧。”
    关宏峰没说话,低头扒饭。
    关宏宇凑过来:“哥,你不是审人很有一套么?”
    关宏峰摇头:“像王志革这种作案后还能一丝不苟地清理现场并摆放尸体的暴力型罪犯,心理防卫机制一定很健全。想拿下他的口供,希望很渺茫。”
    关宏宇一听乐了:“我的妈呀,你跟韩彬才是孪生兄弟吧?词儿都不带换一句的啊……”
    “他很厉害。”关宏峰低头想了想,“那次去物证鉴定中心的时候,我还真没留意王志革去洗过手。弄不好韩彬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注意到王志革不对劲了……不过,这大概也正好能解释,他为什么没有戳穿我们。我觉得——他在看戏。”
    关宏宇没懂:“看戏?”
    关宏峰点点头:“对,不管是王志革这样的连环杀手,还是铤而走险,和我互换身份的你这个通缉犯,他都当戏看。他似乎更乐于做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关宏宇愣了会儿:“正宗变态啊。”
    他故意停顿了会儿,又问:“亚楠给你的第二份报告为什么不给我看?”
    关宏峰心下一惊,手放到嘴边咬了一下,又迅速拿下来,疑惑:“第二份报告?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关宏宇道:“对,她说给了你两份报告。”
    关宏峰恍然大悟一般:“如果她是这么跟你说的,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她是在试探我们。亚楠只给了我一份文件,却故意对你说两份,这是想观察你的反应,确定我们的交接。”
    关宏宇有些震惊,他思索了一下:“那现在……既然已经穿帮了,我们是不是要跟亚楠摊牌。”
    关宏峰道:“在她挑明之前,我们还是把戏演到底吧。小心隔墙有耳。”
    “虎子”撞了一下玻璃,发出的声响让关宏宇微微一惊。
    第二天一早。
    关宏峰走进支队,看了眼空荡荡的会议室,问:“海港队的人呢?”
    周巡懒洋洋地道:“昨天夜里把王志革送到看守所,今天还得把他从看守所再提回来。老赵生怕路上有闪失,亲自去押车了。剩下的人都在忙活着翻证据呢。目前两个支队一共撒出去将近十个探组,去核查五年前和王志革车震的那个老同学,到目前都没有任何结果。当然,所谓的‘老同学’很有可能只是王志革当时应付吕四平的说辞罢了。”
    关宏峰问:“那自由行酒店的工作人员有可能指认吗?”
    周巡摇了摇头:“照片指认至少需要十张以上,真人指认只需要五个人。我都没指望他从五个人当中认出王志革,人数翻倍,就更没戏了。”
    关宏峰点头:“以王志革作案的一贯手法来看,他进入自由行酒店的时候,肯定做过某种变装,掩饰体貌特征。”?
    周舒桐想了想:“那个和吕四平一起开房的女人呢?是不是……唯一可能认识那个女人的吕四平已经死了,找到她就更没可能了?”
    关宏峰和周巡都扬起头,吃惊地看着周舒桐。
    正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赵茜气喘吁吁,明显是一路跑来的。她的头发蓬乱,眼睛却在发亮:“周队!关队!找到了……找到证据了!”
    周巡站在塑料布旁边,兴奋地搓手。他绕着塑料布上的脚垫、椅套转了半圈,深深呼出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负担。赵茜则似乎有些茫然,站在关宏峰的身边。
    关宏峰正蹲在地上,仔细地观察脚垫:“织物残留?”
    赵茜点头:“对,我们在捷达车驾驶席的脚垫背面找到了这个。”她边说边拿起个物证袋,可以看见里面有截很小很短的白色线头。
    关宏峰接过物证袋,从赵茜手里接过放大镜。 ?
    赵茜道:“这是 21 支精梳的纯棉线,和常艾艾内裤的材质完全一样。而且在线头的一端,我们还发现了血迹。 dna 的提取和比对需要时间,但是从血型上来看……和常艾艾一致。”
    周巡一拍巴掌:“齐活!钉死这个孙子了。看丫的这回还能怎么赖!”
    关宏峰一言不发地拿放大镜仔细观察物证,又站起身走到车旁边,戴上手套,仔细地翻看脚垫,甚至把脚垫拿到鼻子旁边闻了闻。他做完这一切,站起来环视屋子里的众人,最终,目光落在周舒桐的身上。他注意到周舒桐在发呆,而且毫不兴奋,跟周围其他人的状态有些格格不入。
    周舒桐看到关宏峰在看自己,立刻垂下目光。 ?
    关宏峰把物证袋还给赵茜:“不好意思……这个物证恐怕不能用。”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关宏峰看了眼赵茜,又看了眼周舒桐,转开了目光,低声道:“昨天把王志革带回来之后,我曾经从物证室拿了被害人的衣物来这里和车辆内各类织物制品作比对,这个线头恐怕就是那时候我不小心掉落的。”
    赵茜微微张开了嘴,满脸的惊讶。
    关宏峰道:“赖我,让大家空欢喜一场。真是不好意思。”
    高亚楠和赵茜都投来难以置信的眼神。
    关宏峰转身往车库外走去,走到周巡旁边时停下脚步:“怎么,难不成你想将错就错?如果想造证据出来的话,我可以帮你造个比这个更逼真的。”
    周巡被噎住,不知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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