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远岑如果在半个月前并不会多此一问,可现在深切懂了帝星不明的含义。尽管如此,还远不到走投无路必须认输的地步,前方若是没有路,那么就一步步走出一条路来。
    “更多的想法?”柳夏闻言摇了摇头,“尸子先后教过两个徒弟,商君已经承了他的治国之道,我承了他的另一条道,天地之美远远高过了权柄之路。尸香阁就是做些生意让大伙能混口饭吃,更何况……”
    柳夏没有把话说完,两人已经走到了城门口。“等进了楼里,让身体暖和了再说吧。”
    这就一路无话行至了醉芳楼。
    碍于春申君与赵穆之间的秘密关系,乐远岑来到邯郸城后都没有高调行事,选择的客栈都很一般,希望能够晚一些被赵穆察觉她来了。
    为此,她还未曾踏足过邯郸城里的青楼楚馆。而今,与醉芳楼的幕后大老板一同进楼,她必然受到了最高级别的招待,先泡一个热水澡,享用一番美食,再开始谈事情。
    乐远岑在身暖胃饱之后,拿着那件黑色斗篷去了柳夏所在的房间。
    房内只有柳夏一个人,他已经跪坐在案几的一侧,而案几上放好了酒壶与酒杯。“楼里的醴酒很有名,不妨喝两杯尝尝,这醴酒清甜得刚好。”
    “柳阁主说好,那多半就该不错。斗篷多谢了,物归原主。”
    乐远岑斗篷放在了一侧的席子上也就正坐了下来,她看着柳夏动作轻缓地倒起了酒,想着适才两人一同进了醉芳楼。柳夏毫无疑问是一个讲究的人,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柳夏似乎不太喜欢旁人的接触,正如进楼之后,总与人保持着一段距离。
    “寻巫,请——”柳夏笑着端起了青瓷酒杯,慢慢喝完了杯中的醴酒。
    乐远岑也饮尽一杯醴酒。这是一种味道清甜的淡酒,与其说像是酒,对她而言不如说像是清甜的饮品,不管喝几杯都无法醉。
    两人就静默地喝了好几杯酒。
    乐远岑也没先急着再问之前柳夏的未尽之语,就在泡澡吃饭之际,她已经把一些事情想理清楚了,比如说几百年里不见天下大一统,而今除了某一诸侯国统一天下,能不能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很遗憾的是,理智地去分析天下大势,百姓的揭竿起义,并非大一统的一条好出路。
    原因自是有多,最先要问各诸侯国怎么会坐视一个新势力的崛起。各国之间已经习惯了合纵连横,如果冒出一个新人来玩,第一个被打灭的定然是他了。
    何况像是炼制刀剑的金属全都垄断在各国的贵族手里,比如说在赵国,经营兵器生意地是赵王信任的郭纵,他人想要染指非常困难。更不提百姓已经适应了诸侯国的战争,如果在一个国家实在呆不下去换一个国家住也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将来天下一统,那时候反倒是要担心起义的发生了。这还真是有些矛盾的可笑。
    柳夏终是先放下了酒杯,以一问打破了沉默,“你说若论盗术,谁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的盗贼?”乐远岑对着柳夏波澜不兴的目光,她稳稳地放下了酒杯,自然而然地回答,“那必然是盗王柳下拓。”
    柳下拓,诸侯国君王更习惯成其为盗跖,民间则成其为盗王。
    他是盗贼,但盗亦有道,而此盗已经走向了揭竿而起之道。春秋末年的那一场起义,规模与影响都非常深远。
    “没错,柳下惠的弟弟柳下拓,他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一件事,诸侯国不会看着另一方势力的坐大。历史已经给我们一些提示了。”
    柳夏平静地说着,这就是回答城外之问,不管哪方江湖势力,在如今的局势下都不可能问鼎天下。“所以,天下一统的胜利者必然还是出自诸侯国之中,商君的变法成效很大,而几代秦王也能算是有野心会开疆辟土的君王。目前看来,只要秦国还能再出几代明主,秦国应该最有可能。”
    既然否定了揭竿而起的路,那就还是要选择一个诸侯国。
    从军队势力与社会法制而言,秦国无疑是最佳选择,它缺少的是后世已知的始皇帝。为今之计,只能偷天换日去造出一个嬴政了。
    “确实如此。”乐远岑定下了主意,她又端起了酒杯,喝完了杯中的酒。“我不打扰阁主休息了,如果有要帮忙的地方,派人去呈祥找我就好。”
    柳夏看着乐远岑走向了房门口,他又问了一句,“寻巫,你没有别的想问的吗?”
    115.第十七章
    乐远岑止住了想要推门而出的动作, 她转身看向了柳夏却没有说话。
    屋里没有熏香只是烧着几个火盆, 但足以隔绝窗外风雪交加带来的刺骨严寒。在这般暖意浓浓的环境里, 人是否会容易产生些许错觉?
    尽管今天是第一次与柳夏见面, 但她觉得柳夏有些熟悉,正像是她不曾看透的朱旬。然而看透都要不说破,何况是尚未看透,那么她又能问什么。柳夏问天下第一盗是谁, 是希望她给出哪一个脱口而出的名字吗?
    有人说过生活有最好的三种状态——不期而遇、不言而喻、不药而愈,那些她已经全都经历过了。有的人无所谓放下或是放不下, 而她对于有些事情早就不想追根究底。
    正如柳夏与柳下惠或柳下拓一支有没有关系,或者那一夜在朱姬府中遇到的另一位黑衣人是不是他。那些都不重要,都没有选谁成为嬴政重要。
    乐远岑最终只问到,“阁主看好秦国的未来。如今异人登基为秦王, 咸阳有王子成蟜, 邯郸有王子赵政, 阁主是否都曾见过?”
    柳夏闻言低垂了眼眸看向了案几上的酒杯,难说他是否有些失望于乐远岑的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复而抬头正色回答,“我的确见过两位王子。一个刚愎自负, 一个沉迷女色, 将来不论是谁继承王位, 实非秦国之幸。我还知道一件事, 吕不韦身边有一位用毒高手。”
    所以呢?
    乐远岑并没有追问, 现在去想秦国之事有些远了, 摆在面前的最大问题是找谁以桃代李成为真的赵政?
    那个人需要符合最基础的两点条件:年纪在十六七岁左右,在赵国长大能说一口赵音。在此基础上,此人必须是知根知底、有上进心与野心、能有成大事的狠绝但又不失一份仁和。此人不能有其他的亲缘羁绊,最好有可以文武双全的潜质,他要能够开言纳谏,又有自己的决断之力。
    要去哪里找满足这些条件的人?
    乐远岑对柳夏笑了笑,柳夏知道得越多,她越是不能让柳夏物色代替嬴政的人。说来也许有些可笑,此刻她更愿意去听一听项少龙的意见,因为她起码知道项少龙最想要的是什么,却无法去轻易相信柳夏到底在求什么。
    “看来阁主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不过,谁都说不清事情会发生什么变化,走一步看一步。今天就不多聊了,趁着雪停,我先回客栈了。”
    “好,我就不多送了。这个春天我会留在邯郸,你随时都能来醉芳楼找我。”
    柳夏说着就看乐远岑点头推门而去,就保持着正坐的姿势没有起身。直到再也听不见楼道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才一把取过了那件被物归原主的黑色斗篷,将脸埋在了斗篷里,轻嗅着上面残留的一丝味道。
    “最开始我并不愿意戴上那张面具,因为我害怕世上太难存在永远不变。面具赋予一个人另一种身份,有的面具戴得太久了,就再也摘不下来了。如果硬是要将其摘下来,那么就是血肉模糊,却再也无法找回当年的那张脸了。
    你说经历那么多的事情,我们还能一如当初吗?我知道,你已经不信我了,我不怪你,天意弄人而已。时间最是无常,就像现在,简单的那些话却也不知如何开口,也许是因为我等得太久了。”
    柳夏低语着放下了斗篷,过不多久就听到了敲门声,“进——”
    “阁主,下面的人已经找到了王三土的老家,不过他失踪了一年半之久。邯郸的兵管处与王家都说不久之前有人去找过王三土,还没有查到那个人是谁,那人很可能易容过。接下来要怎么办?”
    “你让下面的人耐心一些,也就是这一两个月,一定还会有人去找王三土。朱姬设法离开邯郸之前,必然会让人去王家寻人。在那之后,王家的几口人……”
    柳夏看向酒杯,没有立即把话说完。朱姬派人去了王家之后,不管结果如何,王家曾经收养了一个养子的秘密就该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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