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分为两进,最里面是都尉长的营帐,虽然很小,但毕竟是单独的隔间。含烟想为小卿上药,小卿点了点头。
    方才在杨荣晨帐中,杨荣晨本想替小卿上药的,却被小卿婉拒:“夜色已深,小卿只是皮肉伤,不敢劳动杨大哥,回去后自会上药的。”
    杨荣晨知道小卿是难为情,也没为难他,只是吩咐他回去后一定要上药:“明儿早上过来验伤,若是不曾上药调养,可仔细你的皮。”
    小卿也不知杨大哥验伤之说是当真还是只是吓自己,只是不敢不听杨大哥吩咐,才让含烟帮着上药。
    含烟看着老大的伤,心里很是心疼。五叔打人果真是手狠,师兄整个臀上都已红肿发亮,就连臀腿之上也密布着绛紫的檩子,看着就疼。
    小卿趴在床上,由着含烟将紫莲露为他涂在伤处,又是疼出一身的冷汗来。
    “去命燕月和燕杰起来吧。”小卿的声音仄仄地:“这也算不得他们两个的错。”
    含烟一边净手,一边低声道:“老大不用心疼他们,方才老大去杨大哥帐中,燕月非也要去,我拦阻不及,他便闯出帐外,险些和巡营的兵将起了冲突,我将他抓回来,正想罚他,老大就回来了。”
    果真是不让人省心。小卿心里叹气,幸好是被含烟抓回来了,燕月要是真闯到杨大哥的军帐中,再见到五叔,别说燕月的皮不保,自己也得落个“管教不严”的错处,那这顿打可就更有得挨了。
    “至于燕杰,”含烟微微摇头:“就是我饶他,燕文也不会饶了他,如今只让他们两个跪着,倒是便宜他们了。”
    小卿“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说,含烟熄了灯,退出来。营帐之中,燕月和燕杰还默默跪在原地,燕文、小莫、玉翎、玉翔和玉云也都还屏息凝气地站着,分外小心翼翼。
    含烟走到燕月和燕杰跟前,低声道:“军营里没有瓷器和荆棘,倒是便宜你们了。”
    含烟确实有些生气。他们兄弟之间由小至大,感情深厚,虽然老大的板子落得是狠一些,但是老大对师弟们的爱护也是真心实意的。
    打过了,罚过了,心还是暖的,长兄为父,在师弟们心中,老大如兄如父,是师弟们敬服的人。
    可是,竟然就有那种不懂事的人,敢给我们老大下毒。还是你们两个的女人!
    含烟不由想起庞月月,自己因了她也是没少挨老大的训斥甚至责罚。含烟也小小地怨念过老大偏颇那个丫头,只是静下心来想一想时,含烟并不会真得因此埋怨老大,他知道老大是为他好。
    含烟并不是真得讨厌庞月月,只是有时候庞月月太骄傲,也伤害了含烟的骄傲,若非小卿拦着,就含烟和月月两人互不相让的脾气,怕是早成怨偶,孔雀东南飞了。
    所以庞月月自是感激小卿,绝不会对小卿不敬,但是燕萧萧却似乎一直记恨小卿,从最初到现在,许是因为父母之丧,许是因为燕月。
    小卿在对待她和燕月的问题上,确实很难令燕萧萧满意。但是小卿也有小卿的难处,上头毕竟有杨荣晨和师父傅龙城在,且对燕月和萧萧的事情态度也不尽相同。
    不管怎么说,小卿为了燕月和萧萧的事情可是挨了不止一顿半顿打了,师父那里或是杨荣晨那里,小卿其实一直在尽力回护他们两个,但是所有这些,燕月明白,却没落燕萧萧一点儿好。
    这就是女人,女人多了,事情就变得复杂了。女人小心眼,或是自以为是,再搬弄是非,兄弟间许都是不好相处了。
    燕月和燕杰被含烟骂得不敢做声,心里其实也分外怄得慌。
    燕月第一次有些气恼萧萧,他觉得萧萧可能是因为这次自己被打,才会去找老大报复。可是难道自己平时和萧萧说得还不够明白吗?老大打自己只是老大觉得自己该被打而已,和她绝对没有任何关系的,她为何偏还要去惹老大,还用这种手段,真是丢人。
    燕杰就更是懊恼,冷小袄这丫头怎么这么拎不清啊,我爹和大哥都不看好你,只有老大劝我珍惜你的一片深情,应好好待你,你竟恩将仇报啊。
    小莫觉得老大一定是委屈伤心了。老大想方设法地为师弟们打算,各种背黑锅,到头来还被两个丫头设计陷害。
    想来三叔也是气恼老大总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才命五叔过来训责,只是五叔的脾气,必定是狠责了老大,言语间,也不知怎样委屈老大了。
    玉翔的心怦怦地猛跳,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件事竟然和宛然没关系,宛然啊,终于懂事了吗?不像宛然的作风啊。
    玉翎有些忐忑难安。他是真怕这件事情被大师伯龙玉知道。在府里几个丫头下了泻药,大师伯一定会认为这是太丢脸的事情,不仅是老大会被狠拍,自己兄弟几人也是一个都跑不了的。
    玉云好心疼小卿师兄。小卿师兄进来时,玉云对师兄心里的委屈和身上的疼痛几乎感同身受。玉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燕萧萧和冷小袄会给师兄投毒,她们不是喜欢燕月和燕杰师兄的吗?那不是更应该去讨小卿师兄的喜欢吗?
    含烟也不再理燕月和燕杰,只是对其他师弟道:“这件事情谨记师兄的吩咐,到此为止,也不用多想了,都安歇吧。”
    “是。”大家低低了应了声是,各自去自己的铺位安歇,只是又有几人真能睡得着。
    燕文就更睡不着了,他不敢指责燕月师兄,可是却越想越气恼燕杰。怎么就招惹上冷小袄那样的女孩子呢?惹得爹不高兴不说,冷小袄还恩将仇报,竟还敢去陷害老大了,燕杰平时到底是怎么和她交流的?
    燕文躺在床上实在睡不着,悄悄起身下地,对燕杰传音道:“你给我滚出来。”
    燕杰不由吓得哆嗦了一下,这跪了快两个时辰了,腿早都是又麻又痛了,不知大哥又要如何罚自己了。
    燕杰也不敢做声,勉强地站起来,亦是悄悄走出营帐,去追大哥。
    燕文出去,燕月尚未在意,以为燕文只是起夜而已,可是燕杰竟然敢站起来,也走出去,那定是燕文吩咐的了。
    燕月蹙眉,现在这种时候,不用猜也知道燕文吩咐燕杰出去要干什么了。
    燕文正在帐门前等候,看了燕杰出来,瞪了他一眼,转身往旁侧走去,燕杰胆战心惊的,只得跟上。
    燕文对军营中的布局很是清晰,而且与营中的大多数人捻熟。路过几队巡逻的兵士都和燕文打了招呼,并没有拦他。
    燕文带着燕杰拐进一座营帐,里面有两人正坐在椅子上聊天,燕文带着燕杰进来,其中一人站起来“燕兄弟,你怎么来了?”
    这人燕杰认识,曾在关外的时候见过,名叫魏丁,是杨荣晨的部将。
    “借大哥的军法帐一用。”燕文说着,回头看了看燕杰。
    燕杰又怕又是窘迫,不敢抬头。
    “小孩子随意教训两下就行了,何必要动军法?”魏丁劝道。
    燕文不便解释太多,只勉强笑道:“给魏大哥填麻烦了。”
    魏丁听他这样说,也不好再拦,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如今军法帐正空着,燕兄弟尽管用就是,只是还是手下留情,莫打伤了他。”
    军法帐是三层围帐,放下帐帘,密不透风,也是为了防止声音外传。
    燕文走进去,燕杰跟进去,燕文回手就狠抽了燕杰一个耳光,燕杰被打得趔趄一下,才站稳身形,半边脸已是红透了,燕文用手一指红木的条凳:“裤子褪了,趴上去。”
    第35章 小事了了(下)
    燕杰要被他哥吓死了。军法帐里放了两排军杖,一排大,一排小。就是小杖也有掌宽,两指厚,红木所制,厚重异常。
    军法帐内多用于刑责犯了严重军法的兵将,一杖下去就会皮开肉绽。
    平素行军法,多是棍责,或是鞭刑,校场之上,当众施加。
    “哥,小杰知错了。”燕杰磨蹭着不肯趴过去。大哥把自己带到这里责罚,又没有人来求情,不打得皮开肉绽地是不会停手的。
    燕文伸手拿了一根军杖,对着燕杰拦腰就打了上去。燕杰也不敢躲,只是缩了脖子,闭上眼睛,等着痛楚到来。
    军杖在堪堪落到燕杰腰上时停住了,是燕月的手握住了军杖。
    “师兄。”燕杰看见燕月师兄,立时便有活了过来的感觉,忙躲到燕月身后:“哥,饶了燕杰吧。”
    “师兄。”燕文对燕月躬身为礼:“您,怎么来了。”
    燕月淡淡一笑:“这里倒是好地方,别打燕杰,想为老大出气,打我。”
    燕文一愣。燕月刷地扬手将身上的铠甲甩出去,正落在刑凳旁的衣架上。他附身趴到刑凳上:“打吧。”
    “师兄,燕文不敢。”燕文屈膝跪地。燕杰也忙跪下了。
    燕月蹙眉:“让你打就打。”
    “那么想挨打?我打你。”门帘一挑,含烟沉着脸进来了。
    燕月趴那没动:“有劳师兄。”
    “含烟师兄,手下留情。”燕杰忙跪到燕月师兄的条凳前拦着。他哥许是不敢真打燕月师兄,可是含烟师兄可会真打。
    “你一边去。”燕月用手扒拉燕杰脑袋。
    “这也算不得燕月师兄的错啊。”燕杰小声嘟囔道。
    “是我的女人对老大不敬,我难辞其咎。”燕月叹气。
    “你的女人?”含烟蹙眉,这话若是老大听了,怕立时就要罚燕月打嘴了。
    “冷小袄那个丫头,我看她是不想当我的女人了。”燕杰冷哼。
    燕文瞪了燕杰一眼,既觉得他这话是对老大歉意十足,对冷小袄却又稍显得有些薄情寡义。
    “我愿意让老大每天拍我一顿,拍到她不生萧萧的气为止。”燕月对萧萧情深意重,所有师兄弟都是明白的。
    “只怕老大懒得拍你呢。”含烟蹙眉:“咱们得想个好法子宽老大的心才好。”
    燕杰叹气道:“被女人下泻药这么丢脸的事情,老大哪能那么容易释怀。他如今又不许我们再提这事,我们还是想别的主意吧。”
    含烟点点头:“先回去吧,军营之中,凡事都有规矩,我们这样私入军法帐,已经有所不妥了。”
    可不是吗,这毕竟是杨大哥军中,出了任何差错,小卿那里都不好向杨大哥交代。
    燕月有些赧然:“燕文去帮你的朋友解开穴道吧。”
    燕文就觉得纳闷,为何燕月和含烟师兄进来,却没有听到魏丁的声音,原来是被燕月师兄点了穴道。
    含烟瞪了燕月一眼:“你可仔细着些,若是有什么别的错处,老大的板子可不会轻饶。”
    “燕月不敢。”燕月是真得不敢惹老大气怒了,可是不代表他不会。
    含烟也是叹气,老大说得对,有些师弟专门就是用来气师兄的,毫无疑问,燕月就是这种师弟。
    燕文和燕杰去了外面,给魏丁和另一人解开穴道,连连致歉。魏丁苦笑道:“傅家高足是皇上钦点的都尉,武功之高自然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企及。”
    含烟和燕月、燕文、燕杰回到营帐中,燕月命燕杰道:“你不必跪了,睡会吧。”
    燕文虽然觉得燕杰是没资格躺着睡觉的,但是燕月师兄吩咐了,他也不敢违背,只好黑着脸不吭声。
    含烟道:“燕月也不必跪了,方才老大已是免了你们了。”
    燕月摇摇头,走到老大的帐门前,屈膝跪了下去。
    含烟看了燕文和燕杰一眼,示意大家安寝吧。
    小卿躺在床上也是睡不着,伤痛当然是最主要的原因,只是更觉得心里郁闷。
    小卿想,自己是不是真得对师弟们太过严厉了。所以旁人都看不下眼去。尤其是对燕月。
    只是燕月那性子,一天三顿打都未必能乖乖地不出一点纰漏的,何况自己哪有时间一天到晚只看着他一个呢。
    当初师父把燕月交给自己,是对自己的信任和重托,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了师父,所以对燕月要求也越发严格。燕月本是那样杰出那样出众的孩子,即便脾气桀骜不驯,但是瑕不掩瑜,到底还是深得师父器重。
    也越因如此,小卿就更怕燕月令师父失望,所以对燕月督导得更勤,要求得也更多,若是燕月做不到时,当然也更生气,板子也落得更重了。
    小卿轻叹口气,自己已经长大了,应该更稳重,更宽和才是。就像三叔命五叔教训的,凡事应多思己过,许是自己给燕月的压力太大了,也会让燕月越发叛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燕月毕竟还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还是个小屁孩呢,却又是天盟盟主,又学着大人恋爱,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自己实在不该这么急躁,多给他一些时间就好了。
    而且命燕萧萧过来“观刑”一事,处理得确实不够妥当,燕萧萧就是曾经当过男孩子,到底不是男孩子,又对燕月情深似海,一时受了刺激做出些出格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小卿这样想着,心里平静对了。好吧,一报还一报,这次的事情,就算扯平了。
    小卿终于沉沉睡去,却不知门口处,燕月挺直了背脊跪了整整一夜,只是琢磨着如何能让老大不再气恼萧萧,能让老大原谅自己的女人不懂事。
    晨曦划过天际,小卿也不想起床。等着军中号角吹响,小卿不得不下地,准备洗漱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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