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混章没动,还是笑,像只要偷鸡的狐狸,他看出颜沉周身飘荡着一股香艳之气,是从女人身上沾染来的,狭长的眼睛又飘去屋门。
    颜沉立刻摆正身体把门挡住,说:“赵兄,我们快些去见赵老爷罢,时辰已不早了。”他说得很客气,上前拉人的举止却有些粗鲁。
    赵混章不抗拒,由他拉着往外走,但时不时扭头往回看。
    “林姑娘在屋里?”赵混章明知故问。
    “是的,而且与我同榻共枕。”颜沉得意道,有些警惕地看着这个友人,补充一句,“真是一夜销魂。”
    赵混章听后笑意更浓,柔声说:“我一直以为颜兄清心寡欲不好艳色,原来是没遇见愿与之纵情的人。”
    颜沉顺口答应:“对,所以赵兄还是放弃得好。”
    赵混章摸摸下巴,轻描淡写道:“颜兄是愿意,但林姑娘愿意吗?”
    颜沉心被刺了一下,想起昨夜里又只顾自己快活把林琅弄疼了。但他才不要被这个男人看出端倪,嘴硬道:“林琅当然愿意,所以你别想了。”
    赵混章轻笑几声,仿佛看透了似的,说:“能让颜兄倾心的女子,在下无论如何都是极有兴趣的,怎可能轻易放弃呢?”
    真是不可理喻!颜沉冷下脸来,拉着赵混章站住,正视质问:“混章,你真当我是友人?”
    “当然。”赵混章看上去有些惊讶,好像不明白颜沉为何突然说这种话。
    颜沉忍无可忍,抓住这人的手臂狠狠发力,赵混章游刃有余的脸终于开始抽搐。两人暗中较劲,忽然走廊那头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扭头看去,只见赵夜白老爷领着一队手抬器物的小厮过来了。
    赵夜白年近五十,看上去却老个五六岁,头发花花白白,脸上布满皱纹,身体消瘦挺拔,行风倒是稳健,仿佛一步下去能印出个脚印。
    赵家老爷老远就看到颜沉,立刻大声喊道:“颜侄,老夫找你来了。”声音苍劲,却带着腻味,让颜沉不寒而栗。
    赵混章脸色一变,迅速甩开颜沉的手,退到走廊边上。赵夜白走得飞快,把小厮全抛到后头,眼里只有颜沉一人,直直冲了过来。
    颜沉有些受到惊吓,僵在当场不知进退。还好赵老爷在五步远的地方站住了脚,一小厮飞扑到他脚边,在身后放下一张麒麟踏虹锦缎蒲团。
    赵老爷看都不看就坐了上去,正中中心,随后对颜沉抬手道:“颜侄,请。”
    颜沉知道这是请坐的意思,可他没有——低头一看,眼睛一睁,脚边不知何时也跪了个小厮,恭敬地放好蒲团。
    颜沉把赵老爷看了眼,他坐得极其端正,一脸慈祥的微笑,看来是真要在走廊上对谈了。颜沉无法,回敬一计暖笑,照准了也盘腿坐下。
    赵老爷手指轻勾,微点了头,几名手提重物的小厮得令,从身后迅速冲出,手脚麻利地在颜沉面前摆好食案,置开早膳。
    随后,他们又在二位主子中间放下暖着茶壶的火炉,和一套讲究的茶具,最后在左右竖起两架竹帘,把二人从走廊隔了出来。
    几乎是一阵风的速度,走廊上就凭空搭起一座对谈室。
    赵夜白满意地点点头,一招手,把小厮连同自己的儿子赵混章全部赶走,一阵匆忙脚步声后,整条走廊只剩下他和颜沉。
    茶壶噗噗作响,廊杆后是绿被充盈的庭院,时辰不迟,吹来的风夹着露,两边竹帘微微震颤,竟透出了风雅之感。
    颜沉边赏景边呆愣,惊奇之余还有许多无地自容,心中惶惶想着——半年未见,赵伯又严重了?
    “贤侄,老夫见你许久未至,所以来此亲迎。还好老夫料到半路就会遇上你,事先便将对谈室的物件都搬了来。那我们事不迟疑,立刻开始吧。”
    颜沉刚想表态,赵夜白又说:“贤侄起得迟,只怕还饿着,不如用过早膳再谈?”
    颜沉点头,决定依他到底。
    揭开食盅盖子,里面是热腾腾的鹿肉羹,颜沉眉头一喜,端起食盅喝了一口——“鲜美。”他忍不住感叹,也不嫌烫了,咕嘟咕嘟全喝下肚子。
    赵夜白微笑颔首,推去一杯漱口茶,等颜沉一切办妥,开言道:“贤侄在沃城的奇事,老夫已有耳闻。”
    颜沉猛然间紧张起来,刚润过的口舌又干涩了,装出茫然的样子,问:“不知赵伯说的哪件事?”
    “当然是妇孺皆知的那件!”赵夜白拍着大腿,不知为何急切起来,“魏王赐沃公的那四箱宝贝!”
    “原来是这件啊。”
    颜沉大大放了心,兴致也高了,用一种骄傲的语气谦虚道:“此事并非不易,只是晚辈比起旁人,替沃公考虑得更周全才占了先机——”
    赵夜白不急切了,面无表情地听着颜沉夸夸其谈,忽然扬声制止道:“老夫这里也有一间不易之事想请贤侄帮助解决。”
    颜沉已沉浸在自己的丰功伟绩中,被人冒然打断也不恼,趁着刚才的得意劲,笑道:“昨夜晚辈甫至尊宅,赵伯就说过有这样一件事。现在得闲,赵伯但说无妨。”
    赵夜白以为颜沉痛快答应了,立刻绷紧眼眶,郑重道:“老夫有三庶子,皆爱之,不知该立谁为嫡。”顿过,眼眶更深,“贤侄,此事就交于你决定罢。”
    “不可不可。”颜沉急忙摆手。这是人家中事,重大事,他一个外人怎可插手?
    “就交于你罢。”
    赵夜白不依饶,斟茶献上,可颜沉迟迟不接,陡然间两手像端不起似的打起哆嗦。
    颜沉不想接,但见长辈的手忽然哆嗦起来,滚烫的茶水纷纷溅到手上,把苍老的手指烫出斑斑红痕。
    年轻人于心不忍,一咬牙还是接了过来。拿到手里就悔了,再看赵夜白,似丢了座大山,轻松畅快地捋起胡须。
    颜沉暗恨自己心软,总让人捡去当便宜使。他把弄着手里的凉掉半截的茶杯,故意去戳赵老爷子的痛楚。
    “赵曲兄久病缠身,不知痊愈与否?”
    赵夜白面色一沉,阴冷道:“哼,快死了!”
    赵曲是赵夜白与挚爱的夫人所生,家中嫡子,但孕不足月,生下来就是一团病肉,还把自己母亲的性命给带走了。
    自那以后,赵夜白就开始变得不正常。为夫人服丧一年后,在同一天纳了三个妾,三个妾又在同一天怀孕,又是同一天诞子,按落地时辰分了长次,依次取名为孔鸟,德牧,混章,俱是鸟名。
    赵夜白心中的情早已随夫人逝去,面对后至的家人冷冷冰冰,仿佛只当他们是寄宿在此的外人。
    但这三个庶子是很好的,从小就表现出非凡才华,成人后更是气度不凡,英俊倜傥,虽俱爱月下风流,但鲜有差评,每每谈起赵家三子,尽是男子佩服女子倾慕之声。
    所以不论立谁为嫡子都是可行的。
    要看清的,还是赵夜白的心意。
    第23章 情敌
    赵夜白的意图得逞,便不再管颜沉了,这一点跟赵混章十分相似,不亏为父子。
    颜沉愁烦地往回走,一进灵鸽院便听到林琅的笑声。他循声而去,在一间敞亮的廊庑里看到了林琅和赵混章。
    屋中无旁人,二人倚靠在客榻上谈笑自如,无半点拘束,中间隔了一张宽大的茶案,身体也没有碰触,但对颜沉来说非常不顺眼,本就烦闷的心情更差了。
    “赵混章。”他沉郁地喊道,一步步踱进来。
    赵混章起身拱手,说了句让颜沉气吐血的话。
    “林姑娘昨夜劳累过度,不便站起,就由我替林姑娘恭迎颜少主了。”
    颜沉恼下脸来,问林琅:“这事你也说?”
    林琅其实什么都没有说,可能是脸色苍白,倦容太明显被赵混章看了出来,本来她还想解释,但见颜沉这种表情,生气地别过脸去。
    颜沉继而怒视赵混章,因顾忌林琅没当场发火,二话不说抓住他友人的手腕,拽着往外走。
    “颜兄又要拉我去哪儿?”赵混章声音里带着笑意,回头对林琅说道:“林姑娘,我一得空就来找你。”
    “我看你今天是不会有空了,带我去见你两个哥哥。”
    颜沉声音冰冷,此时此刻,他对赵夜白丢来的重担不再那么抗拒,因为他已经决定——绝不让赵混章当上嫡子!
    林琅见两个男人又手拉手走了,长出一口气趴到茶案上。
    玉姐和寄生混入赵宅的仆佣中间帮忙去了,本来她也是要去的,但不知为何被看作专门给颜沉侍寝的,所以没人给活计她做,便清闲下来,找到这间静幽的廊庑,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闭上没多久,赵混章找来了。
    林琅本能地按住衣襟往后靠,男人似没看出她的紧张,泰然自若地在茶案对面坐下,寥寥数句闲话就让林琅放松下来,完全没了昨天的危险气质,像兄长一样温柔体贴。
    赵混章走了,林琅稍稍觉得可惜,但倦意还在脸上爬来爬去,趴了一会儿就朦胧起来。
    这时,安静的走廊上又传来响动,是窸窸窣窣的裙摆声,林琅不情愿地眯起眼睛,看到一个矮矮的身影躲在门框后面。
    赵鹂黄躲在门外偷看,发现林琅趴在茶案上睡着了,失望地缩回脑袋,想了想还是不愿离开,毕竟好不容易找到这里,什么也没问就回去太不值了。
    这样想着,鹂黄再次探出头偷看——
    “你在看什么。”林琅忽然出现在门里,斜睨着赵鹂黄。
    “呀!”
    小姑娘吓得向后跌去,瘫软在地上发起抖来,瘪着嘴不敢哭出声。
    “鹂黄小姐,找我有事吗?”
    林琅见这小姑娘比麻雀还要胆小,忍不住笑起来,弯下腰向她伸出手。
    鹂黄不哭了,呆呆看着林琅的笑脸,握住了她的手。
    林琅没想到这姑娘的手这么小这么软,站起来时比自己矮大半个脑袋,她身姿圆润无骨,像一团楚苗米捏出来的小人儿,让人忍不住想抱进怀里,肯定又软和又舒服。
    林琅牵着她走到客榻前,自己先坐了下来,没去管赵鹂黄。小姑娘乖乖站着,似乎在等待许可。林琅又是一笑,偏不叫她坐,看能站到什么时候。
    “鹂黄小姐是来找我的?”
    林琅容貌靓丽,坐姿秀雅,声音温和,背后是一面宽大的方空窗,把园子里落花垂柳的美景框成一幅画卷。林琅坐在画卷前,三月和煦的阳光从窗户洒入,从发梢到脚尖都披上一层光晕,看上去比贵族仕女还要优雅高贵。
    鹂黄又有些目炫,愣声承认道:“是、是的。”
    “找我做什么呀?”
    林琅翘起手指点在唇边,把这怯弱单纯的少女细细品着,越看越喜欢。
    “做,什么……”鹂黄垂下头,揉起衣角,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就是想来看看,看看、看看颜少爷喜、喜、喜欢的人……”
    “……”
    空气中飘出一丝尴尬。
    小姑娘自然觉察不到,但又等不到林琅的回应,抬头偷看一眼,发现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脸上表情有些僵。
    “林姑娘,”鹂黄不管了,鼓起勇气说:“可不可以来我屋子?”
    赵鹂黄和母亲,哥哥住在钧澄院,离灵鸽院不远,这让林琅揪心了一把,不知那夜里的声音有没有飘来。
    此时,钧澄院内人很少,可能都随另外两个主子出去了。林琅跟着鹂黄进了她的屋子,跟颜沉那间格局相仿,但要拥挤得多,到处摆着姑娘家喜欢的小装饰小玩意,有些杂乱,却跟屋主人一样天真可爱。
    少女的闺房,林琅是许久未见了,顷刻间勾起许多回忆,甜甜的,苦苦的,涩涩的,渐渐蒙住双眼,再看,只剩满目疮痍。
    鹂黄把她带进里间,床头一小摆件吸引了林琅的注意,她兀自走去,拿去那手掌大小的琉璃灯。
    这种琉璃灯据说是用玛瑙,珍珠,翡翠和紫石英捣成粉屑,煮成糊状,再加上椒叶兰草等香料,反复捏合而成。把它们点燃起来,挂在屋檐翘角上,晶莹透明,宛如从夜空中坠下的明星。
    以前,家里会在所有屋檐下挂上一排这种琉璃灯,入夜后交相辉映非常漂亮。后来才知道,原来一支就已十分昂贵。看来这赵家的财力确实不错,鹂黄小姑娘似乎也很得宠,才能得到这宝贝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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