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人,是不是?”李景珑又问。
    “当然了。”鸿俊莫名其妙,没想到李景珑会这么问,答道,“怎么啦?”
    李景珑注视鸿俊双眼,欲言又止,彼此脸上都带着一抹红晕,鸿俊的心跳越来越快,已经有点晕了。李景珑又说:“那么……”
    “……就下去吧。”李景珑突然把鸿俊朝温泉池里一推,鸿俊猝不及防,整个人滑了进去,大叫一声。
    李景珑哈哈大笑,快步去拿药碗,鸿俊从水里冒出来,怒道:“你整我!”
    李景珑也进了温泉,鸿俊按着他的头正要把他朝水里按,李景珑却道:“别闹!给你上药。”
    他把鸿俊的手腕锁住,让他到池边趴着,说:“先给你洗洗。”
    鸿俊满脸通红:“还以为你想说什么……”
    “我看看?”李景珑说,“头别动。”
    鸿俊伸手去挠李景珑,未料一抓抓到他的那个,李景珑已按捺不住硬了,当即十分尴尬,稍稍退后些许,一本正经道:“给我站好,看你伤口!”
    鸿俊便老老实实地伏在岸前,肩背随着呼吸起伏,李景珑拿着一块布巾,说:“别总忍不住摸你的耳朵。”
    鸿俊那天耳朵受伤后自己敷了一次药,时间长了便有点儿痒,总是三不五时去伸手按一按,想让耳朵长吻合点儿,睡觉有时也会不小心碰上。
    “怎么都化脓了。”李景珑眉头深锁,心痛地说。
    鸿俊侧头枕在池岸上,眼睛转来转去,打量李景珑,答道:“待它自己结痂就好了。”
    温泉水热,李景珑靠近了些,先给他洗伤口,两人呼吸交错,鼻梁距离得很近,鸿俊心里又狂跳起来。
    “长史,你在想啥?”鸿俊总觉得李景珑今天有点怪怪的。
    “在想……原来你身上也不全是鱼腥味。”李景珑擦过伤口,拿碗来给鸿俊上药。
    鸿俊说:“谢谢。”
    “都是我害的。”李景珑叹了口气,说道,“哪天你爹要知道了,非得揍死我不可。还谢?”
    鸿俊说:“他不会知道的,等他知道的时候,我的耳朵一定已经好了。”
    李景珑小心地以木勺为鸿俊耳朵上药,说:“你不是想带我回你家看看的么?什么时候去?”
    “啊?”鸿俊自己都忘了,那天醉得不省人事,过后完全断片儿。
    李景珑便把喝醉的事提醒了他一次,鸿俊当即尴尬起来,李景珑又说:“我不管,你答应过的。”
    鸿俊向来是答应过的事就一定要办到,可李景珑和伙伴们是驱魔师,曜金宫里住的也都算是妖……这要如何交代?
    鸿俊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很久,每当他想到这点时,就总有种强烈的感觉,恐怕伙伴们会嫌弃他。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李景珑的头再低了点,没有看鸿俊的眼睛,而是全神贯注地为他涂药膏。
    “我……是的。”鸿俊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盯着李景珑的双眼看,李景珑却有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而就在这一刻,李景珑的手指头稍稍发起抖。
    在这之前,鸿俊已考虑过许多次,青雄曾说,驱逐长安妖王后,他们就能回到长安,但这么一回来,会与驱魔司产生冲突不?父亲是妖,母亲是人,那么我究竟是妖,还是人?
    他也问过鲤鱼妖,鲤鱼妖对此的答案是,重明就算再入主人间,也绝不会像狐妖这么戕害苍生。当然大家都不是什么“好鸟”,也许冲突是难免的。
    “你从来到驱魔司里,就一直有心事。”李景珑又说,“因为你的爹娘?”
    抹上药后,李景珑又取来绷带,说:“缠上以后千万别再去动你的耳朵,三天换一次药,我来给你换。”
    鸿俊“嗯”了声,李景珑又说:“虽然不知道你的过去,不过我仍希望,有一天你能把你担心的事告诉我,假如你相信我的话。”
    鸿俊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长史……我……”
    李景珑到一旁去坐下,手肘往后搁在池上,鸿俊转头,犹豫再三,终于道:“长史,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们。”
    李景珑的眉头皱了起来,眼中带着不解。
    “我……其实有一半的血统是妖。”鸿俊说完这句,一颗心蓦然悬在了半空,无法落下来。
    然而听到这话时,李景珑忽然笑了起来,说:“嗯,果然。”
    鸿俊:“……”
    李景珑捞起布巾,擦拭手臂,问:“你爹也是妖,是不是?还救了贵妃性命?”
    鸿俊茫然道:“你……不嫌弃我吗?”
    “在看见赵子龙的时候。”李景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就猜测,你一定和妖族有着颇深的渊源,鸿俊,我们曾以性命互相托付,容我问一句,你若不想答,可以不答。”
    “你是另一派妖族派来的,我猜得对不对?”
    鸿俊倏然被李景珑猜中了身世,有些措手不及,但以李景珑处事之慎密,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
    鸿俊只得老老实实,一点头,答道:“驱逐长安妖王,是下山前重明、青雄交给我的任务。”
    “而后呢?”李景珑盯着鸿俊双眼,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
    李景珑早已隐约有此预感——在暗处正在进行这一场关于人族都城的争夺战,妖族两大派系以长安为角逐场。如今九尾天狐输了,是否鸿俊背后的势力,便将顺利入主?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我不知道。”鸿俊说,“但无论如何,重明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他都绝对不会去吃人、害人。”
    重明是凤凰,连喝水都不喝井水与落地的雪水,在饮食上更是挑剔无比,怎么可能去吃一身烟火气的凡人?
    “你是人。”李景珑认真地说,“鸿俊,你是人。方才脱了衣服后,你觉得你与我,有哪里不一样?”
    李景珑知道鸿俊不谙机锋之道,话里藏话,他是听不懂的。
    鸿俊这才明白过来,李景珑微一笑道:“其实今天我还担心,在你的身上会有什么与凡人不一样的地方,才这么迟过来,以免被其他人看见。”
    李景珑说着上前,拉起鸿俊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自己一手则按上鸿俊胸膛。
    “你听。”李景珑说,“我的心脏、你的心脏都在一样的地方,你的身体里,流淌着人族的血。”
    鸿俊笑道:“是啊。”
    他感觉到李景珑那雄健的心脏正在有力地搏动着,焕发出温暖的光芒。
    “我相信,你的养父派你来长安,也正因如此。”李景珑说,“不过这也许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
    鸿俊说:“长史,如果有一天,咱俩不得不打起来……”
    “到时候,我一定舍不得对你动手。”李景珑忽然答道,继而一本正经道:“怎么说得像我打得过你似的?”
    鸿俊笑了起来,李景珑一手放到他的头上,用力摸了摸他的头,又说:“不过,我还是会努力反抗一下,只希望你届时手下留情,别把我揍得太惨罢了。”
    鸿俊哈哈大笑,说:“不会的,长史!我是人!我也是人。”
    李景珑朝旁挪了个位置,让鸿俊坐到自己身边,两人手臂挨着,鸿俊朝池后靠了些许,李景珑便抬起手臂,让他后脑勺枕着,免得耳朵碰到了水。
    “昨天晚上贵妃提起我娘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鸿俊侧过头,低声朝李景珑耳语。
    青山远黛,夕阳西沉,两人泡在温泉中,天上小雪一点一点飘了下来。
    “哟呵!”
    “你俩在做什么!”
    “哇,这是在谈情说爱么?!”
    裘永思与莫日根、阿泰三人猝不及防地跳了进池里,李景珑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没泡,忙护着鸿俊耳朵,说:“当心点儿,刚包扎好的!”
    三人忙围过来检查,确认耳朵上绷带没浸水才放心下来。
    “来来。”莫日根笑道,“鸿俊,坐我腿上?”
    鸿俊:“……”
    裘永思说:“鸿俊你别理他,过来坐哥哥腿上。”
    鸿俊满脸通红,说:“不要闹了!”
    阿泰笑道:“那我坐你腿上?!”
    李景珑说:“我走了,你们玩……”
    李景珑刚想上岸,又被莫日根一下拖了回来,李景珑怒道:“你们反了?!”紧接着裘永思哈哈大笑,三个人轮流把李景珑按进水里,鸿俊忙道:“哎!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长史?”
    “怎么?”莫日根笑道,“你心疼啊?”
    李景珑被按得满头水,正要揍人时,鸿俊却又说:“这样对长史居然也不叫上我!太可恶了!”
    说着鸿俊也扑了上来。
    李景珑:“……”
    暮色沉沉,大漠上烟尘四起,号角声响,残阳如血。
    城楼高处,士兵们惊慌呐喊。
    “敌袭——!”
    “有敌人来了!”
    “是匈奴吗?”
    “不知道……”
    “当——当——当——”
    鸣沙县中高处,警钟敲响,婴儿啼哭声不休,妇人惊慌尖叫。
    “有多少人?!”守城将领疾步上了城楼,喊道。
    “三千……不,一万二……不止!不止!”
    “列队!关城门!”
    士兵推动滚轴,城门轰然紧闭,上千士卒冲上城楼,弯弓搭箭,烟尘飞扬,黑压压的一大片,足有五万黑甲骑兵,来到城外。
    戈壁滩上鸦雀无声,连战马嘶鸣声亦不响,头戴黑铠的士兵低着头,手持长矛,便当未见城楼上一排排的弓箭。
    此刻鸣沙县中不到五千守城士兵,攻城部队来得措手不及,天际长城更无狼烟烽火。
    “究竟是哪儿来的?”守城将领颤声道。
    为首黑铠将领举起长矛,一指鸣沙县,五万骑兵同时挺矛,一抖马缰,瞬间天地间只剩马蹄踏响大地之声,天摇地动,排山倒海地朝着鸣沙县冲来!
    “放箭——!快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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