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跟来的有两位老妇,一左一右挟着青青,两人站定行礼回话,她便失去依仗,顺势跌落在牡丹团花地摊上,可怜那件鸦青色披风衬不起她明艳可人的脸,倒更显得她纤弱病态,不堪一问。
    陆震霆转着手里一对四棱狮子头核桃,眉上没来由地抽,又想到难怪张飞要月下斩貂蝉。这样的容貌,占尽天下□□,任你再硬的心肠也狠不下心。再一抬手,把人都赶出去,戏也停了,只令金达留下。再问青青:“昨儿的匕首从哪来的?这王府里还有你的内应不成?”
    青青垂首一笑,嘴角满是不屑,“如有内应,何须我亲自动手?王爷自己房中的东西,为何要来问我?如真要说有内应,那也是老天爷给机会,可惜……”
    “可惜老天爷不肯帮到底。”
    青青不答,胸口一阵钻心的疼,只得俯下身咳嗽。
    陆震霆听那咳嗽声,觉着心惊,皱眉问:“伤着肺了?昨儿没给大夫瞧瞧?”说完就看金达,金达却也委屈,为难道:“王爷,这……昨儿爷没给吩咐,奴才便不敢自作主张。”
    陆震霆把核桃撂了,也没去扶人,只伸了伸腿说:“让莺儿继续唱,金达——”
    “哎,奴才在。”
    “请个郎中来,再给她找个地儿住。”
    “这……”金达倒是愣了,脑子转不过弯,“那行刺一事……”
    “什么这啊那的,让你去办你就去办,办不好回头爷再办你!”
    金达苦哈哈的把差事应了,心想早知道昨晚应当先斩后奏,至多在陆震霆这儿挨一顿板子,也好过现在由太爷爷收拾。
    陆震霆却在看青青,她从进门到现在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仿佛他们说的都是旁人的事,与她没有半点关系,这没来由的他心里便难受起来,也说不清什么感受,只觉得又烦又闷,仿佛回到多年前,他跟随父汗进京谒见隆庆帝时的场景,这些四九城里养尊处优的贵人们将他们视作茹毛饮血的野人,话是一句比一句客气,但眼里却写满轻鄙。
    他知道她看不上他,却偏要逼她抬头。
    他站起身走到厅中来,仍然是一手捏她下颌,强迫她仰起脸看向他,“爷不杀你,爷就要让你亲眼看着江山改姓,你秦家一个接一个的,断子绝孙。”
    他说完,青青眼神一黯,似乎在抖。
    他烦得很,撒手便走了,路上却想着刚不该把话说那么狠,毕竟是个女人,又娇娇弱弱的,跟她计较什么?
    一转眼走到外院,金顺儿跟上来问:“王爷打算去哪儿?需不需要奴才打点车马?”
    这话倒把陆震霆问住了,他身上带伤,酒是碰不得了,女人更不行,但除了这两样,偌大个京城似乎再没有能解闷的玩意儿。“套车去荣王府。”
    他六叔可是个能人,跟着他总没错。无论如何他得消了身上这顿火,不然怎么着都不痛快。
    他这一去就直等到第二天下朝才回,一进门换下朝服就招金达问话,“人呢?好了没有?”
    金达道:“昨儿大夫诊过了,也开了方子,姑娘今儿还有些发热,现服过药,正在玉笙院里休息。”
    陆震霆轻轻嗯一声,对金达的安排还算满意。再而他昨夜在荣王城郊别院里遇上六叔新收的两个扬州瘦马,他原不打算受用,但一想到青青肚子里就拱着一股火,虽身上带伤不便脱衣却叫那红缨用说话的地儿伺候了一回,他倒也满意,身上也松快许多,不过今早起来红缨央他将她带走,他却没应,嘴上说在外偷着才有味儿,但心里嘛,到底是惦记家里这一位。
    正想着,理一理袖子就往外去,“我去看看她。”
    他与金达边走边问:“匕首的事查清楚了?”
    金达猫着腰走在他一侧,恭敬道:“奴才查过册子,匕首原是王爷赏给玉姑娘的,现玉姑娘去了荣王府上,多半是玉姑娘当时日夜把玩,藏在床下不忍带走,或是想给王爷留个想念……”见他不语,金达匆忙补上,“原玉姑娘就住在玉笙院里。”
    原来是赵小玉——
    陆震霆这下倒能找到理由给她开拓,只要不是处心积虑,故意引他去追白狐,这临时起意的事嘛……抢占民女,他也有错,姑娘烈性一点也难免。
    就这么想着,人已经到了玉笙院。陆震霆进门前吩咐金达,“你盯紧点儿,别让她又找着匕首剪刀的,回头想不开摸了脖子或是又给爷不痛快,就算你们办事不利,通通拿你是问!”
    “是,奴才一定盯紧。”
    到门口却不让金达跟着,“就门口站着听吩咐。”
    屋子里地龙烧的正旺,一进门就有热气熏得人脸上暖融融。再往前两步,十二扇屏风隔着六柱床,茜素红的纱帐层层叠叠,帐子里睡着隆庆的掌上明珠,三年前仍与他有云泥之别的女人,此刻安安静静被困在他私设的牢笼里,约莫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得意的事儿了。
    他坐在床沿,伸手抚她面颊,仿佛把玩一块上好的玉,细腻柔滑,任你再睁大眼也找不出一分瑕疵。他难保不生出几分旖念来,脖子上突出的喉结忽而一动,他喉头干得很,要去她口中找一眼甘泉。他正要着低头吻下去,离她才半寸远的时候,青青忽然睁眼,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不怕吗?”
    陆震霆展眉一笑,俊朗的轮廓似叶片般舒展开,英气逼人,“爷什么时候怕过?”
    说完便吻下去,含住她干涩的唇,来来回回舔了又舔,见她不肯张口,他自然有他的办法。一只宽大有力的手不知几时到了锦被底下,在娇滴滴的好物上捏上一把,惹得她开口惊呼,然而那声呼救没能发出声响便都落到陆震霆腹中,叫他一口全吞了,还要愈加地得寸进尺,在她口中探了又探,吮了又吮,非逼得她气息紊乱,才罢休。
    放开了还不肯走,拿大拇指摩挲她被吻得水光潋滟的唇,调笑道:“怎么?又想拿刀子捅人?你们汉人宫里怎么教的?公主一个个的动不动要人命?”
    青青大怒,抬手就要给他一耳光,然而她仍在病中,动作迟缓,毫无意外地被他抓住了,带到唇边一下一下啄她手心,“心肝儿这脾气真是要不得,换了别人,早不知如何惩治你了。”
    青青一偏头,躲开他看过来的眼,“还能如何?无非是个死字。”
    陆震霆嗤笑道:“这世上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多了去了,心肝儿从小长在宫里,难道丁点儿也没见过?”
    青青挣扎着想要把手抽回来,却是徒劳无功,等他玩够了放开手她才有些许自由,因而撑起上半身,靠坐在床上,尽量离他远一点,“谁是你的心肝儿?我见了你就恶心,要杀要剐随便,只别这样凑上门来恶心人。”
    陆震霆听得皱眉,但一看她,连生气发怒都好看得紧,他心里即便有再大的火气,多看两眼也就散了,便曲起食指弹一弹她吹弹可破的小儿,果见她蓦地往后一缩,满脸惊惧地望着他,越看越像他在太华山下追的那只白狐。
    兴许她根本不是什么前朝公主,就是当日白狐所化,是个吸人精血的妖物。
    陆震霆伸手抚她长发,低笑道:“放心,今儿你病着,先不动你。”稍顿,又说:“你那个宫女儿,仿佛是□□儿的,过几日接到王府照旧伺候你,如何?”
    青青不应,只抱着被子,想尽办法躲他。
    陆震霆微微一哂,把手从被子底下抽回来,起身走了。
    到门口吩咐金达,“去查查她身边还有什么亲近的人没有,能拿住的都先拿住,省得她想不开一头撞死。”
    走一半儿又说:“找几个厉害丫鬟,一步不离地守着。”
    金达犯难,太爷爷千算万算,怎么着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乱红
    第三章乱红
    青青安安稳稳地歇了两天,陆震霆虽不来,但屋子里多出四个丫鬟,时刻不离地盯着她,唯恐她变个戏法凭空消失。
    不知几时,外头的雪落了厚厚一层,府里的下人还没来得及清扫,任它银白掩着柳绿,冷风当中也透出难得的鲜活气儿。
    青青闷了太长时间,忽然合上书向门外走。丫鬟怎么喊都不理,大氅盖在肩上也不肯披,身上只穿一件石青色短袄走进雪里,金达正巧赶过来,忙说:“这可使不得,姑娘,外头风大雪大的,您千万当心身子。”
    青青瞥他一眼,只说:“有什么可担心的?”回过头继续向小花园里走,花园中心有一处湖泊,平日做游船赏景之用,近日天冷,风刮过湖面再吹在人脸上,便如刀割一般地疼。
    但她恍然未觉,就立在拱桥上,身后跟着金达并四个丫鬟,但金总管不上前,其他人也只能干着急。
    金达还想劝她回屋去,青青却突然看着远处长廊说:“你主子来了,你太爷爷也没办法,不过……你猜我躲不躲得过?”
    金达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长廊檐下,陆震霆正穿着紫金袍安安静静地站着,一语不发,似乎正等她发作。
    青青收回视线,仍对金达说:“我走了,可千万别记着我。”
    陆震霆向前迈步,后头孙达扯着春儿拖拖拉拉凑过来。
    青青嘴角含笑,“这算得什么?”眼看已经提起脚向前迈,金顺儿却又领个穿着蓝绸衣的少年出现在园中。
    她只看一眼,身子也僵了,声音也打颤。连陆震霆走到近前来都没发觉,只晓得眼前一黑,是他抖开一件猩红大氅将她裹紧了收到怀里,一扬下巴冲着少年说道:“你们姐弟许久未见了吧,不去亲近亲近?”
    陆震霆看着没用多大力气,但就是箍得她动弹不得。
    远远地,青青认出来了,少年穿的是葛布箭衣,系白玉钩黑带,分明是宫中小太监的打扮。
    青青又急又怒,一个劲地推他,“你放开我!我不见!我不见!”
    陆震霆勾唇一笑,一把将她按在怀里,吻着她冻得冰冷的耳廓说:“好好好,不见就不见,都依你。”说完勾着她的腰,一把把人扛起来往里院走。路过金顺儿身边时随口吩咐道:“赏他口水喝,下钥之前送回宫里。”
    大雪落了满肩,少年不肯抬头,畏缩在金顺儿身后,一点声音都没有。
    陆震霆一路扛着青青进屋,正好屋里头地龙烧的正旺,方才还被冷风吹得几乎没有知觉,才进来就觉得手指尖上一阵暖融融的痒。
    陆震霆把她扔在榻上,先冲着院里的奴才发了一通脾气,“连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们有什么用?今儿当值的先一人二十板子,金达自己给自己挂账,再换一拨人来。”
    一时间哭声一片,到没有一点声儿从青青身上溢出来,她要哭也是没声没息的,眼泪涌出来,在腻腻的皮子上游走,最终落在榻上铺得厚厚的锦缎上。
    陆震霆把披风扔给金达,大喇喇坐在她对面,一手撑着炕桌,一手捏住她下颌将她缀满泪痕的小脸拧过来,皱眉道:“哭声么?大冬天的都敢往湖里跳了,见了亲弟弟却哭成这副模样,怎么?爷还委屈你了不成?”
    青青挣开他的手,横眉冷对,“我原不该在你面前哭,只你们陆家的人,没半点道理,要杀要剐都随便,怎有你们这样,把好端端一个人……”她气急了,说不下去。
    陆震霆浑不在意,摆摆手说:“得了,这还是皇上仁慈,留他一条命,也不比他伺候什么,就在宫里头养老,不也平顺?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他自己个儿不乐意?你们汉人不是有句俗话,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你——”
    “爷这是闲得慌,好心开解开解你,省得你又想不开见个带水的地方就往里跳。”他眸色一暗,拉住她微凉的手在掌中揉搓,“再有个万一,你可就见不着手脚齐全的了。”
    “你们皇上都已经放过他!”
    “那又如何?爷要弄死谁,谁还拦得住不成?”他这话讲出来,竟是连皇帝都不怕,见她白了一张脸,却又忍不住放缓了语气说道,“自然,爷想要的人,也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青青低垂眼睑,一个字都不想和他多说。
    这时候金达进来回话,“王爷,春儿姑娘在外候着呢,是见还是不见?”
    “让她进来,给她主子磕个头。”
    春儿便几乎是爬进来,跪在榻下,给陆震霆磕头,“奴……奴婢春儿,见过王爷,见过……见过姑娘。”
    主仆想见,青青却冷硬异常,“你来做什么?快回你的暨阳宫去。”
    陆震霆看着她,慢悠悠地带出个笑来,“不忙,暨阳宫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就让她还照原样跟着你,陪你说说话解解闷。”
    再一扬手,“下去吧,叫金达进来伺候。”
    金达连忙叫了人,把茶水点心都奉上。
    算时间,陆震霆应当是刚下朝,顺带进宫领了个人便匆匆赶回来,结果还对着一张冷脸,想着想着楞让他想出点委屈来,伸手揽了她坐在膝上,大手掐着细细腰肢,真真是不盈一握,就这么一亲近,便轻而易举地让他热起来,顺势把头埋在她颈间,嗅了嗅问:“心肝儿用的什么香?怎么这样好闻?”
    青青自知推不动他,便只能冷着脸回答,“横竖都是你府里丫鬟置办的,要想知道你问她们去。”
    陆震霆好一阵笑,继而悉悉索索地吻她纤长的脖颈,“哪是什么香,爷闻着都是心肝儿的体香,是从哪儿来的?是那小荷才露尖尖角?还是蓬门今始为君开?今儿给爷开一开可好?”
    他那荤话一串接一串的说个没完,青青的脸轰一下熏得通红,忍不住去捶他,他却越发地躁起来,手上摸摸索索地握着她笑道:“原以为是个小东西,哪知道藏着掖着,竟藏了个大宝贝,心肝儿,让爷再找找,找找你还藏了什么?”
    “你滚开!放开我!强取豪夺,你们陆家的人还要不要脸了?”
    她红着眼被他按倒在炕上,陆震霆性质高昂,任她骂,他照样该亲的亲,该咬的咬,看够了揉够了,喘着气凑到她耳边说:“乖乖,你再折腾,府里的小王爷可是要暴毙了。”
    “陆震霆!”
    “心肝儿叫得真好听。别躲,爷只亲亲你。”
    便就这样又是心肝儿又是乖肉的捆了她,占了她,来来回回的都是一股发了猛地劲儿,仿佛是个从没尝过滋味的愣头青,闹得她哭得嗓子都哑了,话也说不出来,只抽抽搭搭的软在榻上,任谁看了都恨不得一把揉到怀里好好怜惜,自然他也不例外。
    顺了这口气,便扯过被子来裹住她,吻着她濡湿的发鬓感慨道:“心肝儿这身子真是妙,你那两个姐姐也不及你万一。”
    青青闭着眼,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又听他说了一通极辱人的话,恨不得活撕了他,只恨自己无用,连手都抬不起来,任他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咕咕哝哝地再说了一串关外话,一句也听不懂,就这么恨着恨着竟也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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