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不早,我就不留夫人了,这就叫月盈送夫人出宫。”
    赵夫人总算松一口气,低头喟叹,“不敢叨扰娘娘,臣妾这就告退。”
    青青低眉浅笑,一脸温顺,“夫人,我的话,你可一字都不要忘。”
    赵夫人连声应,“臣妾明白,臣妾一定替娘娘将事情办妥。”
    青青适才点头,“去吧。”
    赵夫人领着如眉,心思沉重地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路上,赵夫人不耐叹道:“你说你与胖哥儿办的都是什么事!怎就让她一句话拿住了,竟连丁点办法都没有。”
    如眉心里想着照小十一如今的身份地位,要拿捏他们赵家本就不是难事,这无非是个由头罢了,怎么好都怪到她身上来,但面上好话总是要说的,“夫人,当是实在未考虑清楚,这确是我的不是,请夫人责罚。”
    “罚你顶什么用?你瞧见没有?她凭着肚里那个,在宫中是一人独大,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恐怕是要故意报复!”
    如眉垂下头,轻声应道:“她生得那般样貌,得宠也是情理之中。”
    赵夫人冷哼,“我却从没有见过这样嚣张跋扈的东西能长久得了的,你且等着,看她有几日活头!”
    如眉抿着嘴不答话,心想不管她有几日活头,赵如锋确是扎扎实实落到她手里,任她拿捏。
    ☆、第65章 65章
    青青第六十五章
    刘春顶着一张胀红的脸一路脚杆子麻溜地跑回长春宫告状, 他声情并茂, 活活将景福宫那一位数落成上下千年独一份儿的狐媚子祸事精, 两只眼珠子长头顶上,连皇后的面子都不给,这阖宫上下恐怕再没人能治得住她。
    本想着自家主子总该和自己同仇敌忾, 一并想法子整治那妖女, 谁知说了老半天, 眼泪鼻涕都落下一大堆,却只换来轻飘飘一句, “她还小,性子本就娇气些,这也不算什么。”
    刘春瞪大眼, 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后, 而皇后却仍旧无动于衷, 低走在红缎子上穿针走线,绣的是两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今年是虎年, 那孩子掐算起来也当生在年末,只可惜她幼时不拿针线,嫁了人才学起来, 比起那些个打小儿养在闺中的姑娘家,到底是差了些。
    她抬手轻轻抚过老虎头上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珠子,嘴角不自觉漾出一抹笑,反倒是让跪在一旁的刘春看傻了眼。
    “罢了, 只要她能为圣上诞育龙嗣,旁的理他作甚?”
    “娘娘……可是……”
    “今儿你受累了,赶紧下去歇着吧。”皇后皱眉,对于刘春的不识时务已有片刻不耐。
    到了这会儿,刘春再有万种不甘也不得不乖乖退出去,到院子里吹着冷风琢磨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令皇后的心思突然转变,竟开始纵容起景福宫那一位。
    再一想,若皇上皇后都站在妖女那一方,他今日面色不好、几番敲打,岂不是要倒大霉?
    刘春站在廊下,生生把自己惊出一身冷汗。
    入夜时分,陆晟回到景福宫,青青见了他难得有个好面色,嘴角带一点温柔笑意,起身来迎。
    陆晟连忙摆手,“你做好,关起门来不必讲究那些。”
    青青顺势坐回去,手上仍然拨弄着昨儿未解开的九连环,歪着脑袋问:“那些是哪些?”
    陆晟一甩袍子坐她对面,继而有周英莲指派宫女奉茶,茶水温热,正好就着桌上的点心吃,他难得胃口好,一连吃上好几块,手里捏着翠绿缀红的“花瓣儿”左右打量,“你这的点心倒是不错,甜而不腻,极好。”
    青青道:“都是从前宫里的老方子,四叔若是喜欢,我明儿叫人做了送去乾政殿。”
    陆晟笑:“你这丫头,旁人都巴不得等朕到宫里来用,你倒好,上杆子给朕送,真还是个孩子秉性。”
    青青睨他一眼,无不得意地答说:“四叔不就最中意我这孩子秉性么?换了旁人,四叔也未必喜欢这点心。”
    陆晟放下点心笑道:“玲珑剔透,什么都让你说着了。”再抿一口茶,驱走了今日一身疲惫,他却突然转了话头子,“既如此通透,今日又为何要下皇后的脸子,你如今身份贵重,不该如此莽撞。”
    “我一贯如此,在皇后跟前莽撞放肆也不是头一回,怎的今儿就劳烦四叔来教训?”她眼珠子一转,滴溜溜像太华山下一尾灵狐,“我晓得了……从前四叔说自己无所畏惧,想来眼下已是不同,真没料到,四叔也会害怕——”
    “朕是替你担心。”他伸手捏她面颊,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你倒好,不零钱也就罢了,反来消遣朕。你就不怕惹急了皇后,什么面子里子都不要,要拼个鱼死网破?你不要忘了,皇后掌六宫事,后宫当中只有她想办,难有她办不成的,朕虽要保你,但终归怕百密一疏,你啊……且让朕省些心吧……”
    前朝的事情已经够让人烦心,入了夜还需分神担心后宫事,他亦是凡人,没有千手千眼将事事掌控于心。
    他这番话语重心长,换旁人来听,必定感激涕零,但唯独眼前这个,怀着身子仍是嫩汪汪一株小花骨朵,正满心不解地望向他,想了好半晌才说:“四叔今日不大一样,或是早已经不一样了。”
    “你也与朕打哑谜?”
    “四叔从前也常常如此,只不过回了宫倒是会说些哄人的话了,我与四叔还真是掉了个个儿。”她眨一眨眼,满脸促狭,陆晟却突然不自在起来,他匆匆扫一眼茶盏,立刻敲桌面,“周英莲呢?滚进来添茶。”
    周英莲原正守在门外,忽而被这么一点名吓得后脖子都给人提起来,一溜烟跑上前,陪着笑脸给陆晟添茶加水。
    等周英莲干完活儿退出去,陆晟看一看热气腾腾的茶水,又看一看青青,抬手向她一指,“要当母亲的人了,还那么刁钻,就不怕朕当真治你的罪。”
    青青轻抚小腹,“我是不怕的,我既不怕四叔,也不怕皇后,只因眼下四叔同皇后都只会宠着我、供着我,绝不会惩治我。”
    陆晟端起茶来轻哼,“可真有见识。”
    青青笑着接下,“谢皇上夸奖,即便是生下他之后,我也是不怕的。”
    “噢?”
    “四叔许过我,不是吗?”
    她的忽然依赖,令陆晟十分满意,他握住她柔软纤细的手,低声允诺,“很好,朕的话,你要信。”
    青青未开口,只牵着他的手贴上自己面颊,一双眼盈盈如水,将千言万语都淹没在眼底海潮中。
    偏陆晟吃这一套,让这样一贴一望,心中舒心无比,终是彻彻底底放下心来。
    宫中岁月绵长悠远,有时数年似弹指一挥间,有时一夜似绵绵数十年。
    一转眼,青青的肚子已经显怀,令她脚掌浮肿、行动不便,走路时已经需要撑住腰才能缓解沉沉的下坠感。
    孕期当中,来景福宫最多的除了陆晟就是皇后。
    她来时都只略坐一坐就走,更有时连话也不说,只单单看着青青的肚子发愣,眼睛里透着渴望与期待,仿佛这一胎是替她生的一般。唯一不变的是回回都带来山珍药材,恨不能将她补成一只只能横躺在床上的母猪,镇日吃吃睡睡就等下月分娩才好。
    不过青青的体型与一般孕妇比起来,着实纤弱得很,她依着自己的脾气,将皇后送来的药都锁起来,太医院开的方子她素来不爱用,夜里饿得慌了也咬紧牙关忍住绝不开口,仿佛是存心饿着肚里那个似的。
    这事儿传到陆晟耳朵里,他却没能狠下心来教训青青,夜里盯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看了许久,适才感慨道:“肚子小些也好,朕看那些个爱吃爱睡的,肚子大的实在吓人,生产也辛苦得很。”
    大约是接近生产,青青的情绪变得敏感脆弱,一句普普通通的话都要嚼出许多弯弯道道来,更不要说这一番似有似无的敲打,她听完等一等,竟呜呜咽咽落下泪来。
    陆晟坐到她身边去哄,原打算伸手揽她,忽然瞧见一只圆滚滚大肚,不得已换个位置自她背后环住,抚着她手臂劝道:“四叔是心疼你,不是真要说你,快别哭了,当心孩子笑话你。”
    青青就着他递过来的手帕擦一擦眼泪,抽噎着说:“我好饿……”
    陆晟刚要开口叫周英莲安排开饭,便被青青拉住,“不能吃……吃多了生不出来,两个都要命……”
    “不怕,就今晚吃一点,不碍事。”他抹开她脸上被汗水濡湿的头发,瞧着一张依然娇俏的面庞,再是百炼钢都要化成绕指柔,“朕叫太医来看着你吃,但凡你一丁点儿过量,太医都会与朕说。”
    青青犹豫再三,把陆晟的袖口都扯得打皱,这才勉强点头,口中还絮叨着,“从前宫里一位得宠的贵人就是让人存心喂得过量,生了三天三夜孩子也没落地,最后两个都没了……”
    “想那些做什么,你有朕照看着,朕替你把关,绝不会有事。”
    青青不信,“你又不是妇科大夫。”
    陆晟噎了,“你是不知道朕这几个月看多少医术,你这小没良心的!”
    正说着,菜上齐了,荤素皆有,大半夜里勾得青青馋虫大动,无奈碍着教养和规矩,一切得慢慢来。
    她吃着红烧肉与肚子里的孩子说对不起,娘实在是太馋了,且你父皇又太不懂事,才在夜里摆一桌席面。
    而陆晟手里一本药书,正老神在在地望着她,看她吃饭也看得浑然有味,却发现她皱起眉,身子僵直,仿佛突然间被人点了穴位动弹不得。
    ☆、第66章 66章
    青青第六十六章
    整个景福宫瞬时间热闹起来, 仿佛热油锅里进了水, 油星子哗啦啦沸腾吵闹, 把附近不相干的人也都通通炸醒来,支着脖子观望。
    虽说宫里该有的人已尽有,接生嬷嬷也都教训过无数遍, 但真发作的时候, 喜燕还是慌了神, 她听见前头喊人,竟呆呆立在原地, 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周英莲将她拉拔起来,“发什么愣?伺候娘娘进产房啊!”
    周英莲的声音拔高, 细细似一把尖刀, 仿佛将她的耳膜都割破。
    喜燕彻底醒了, 拔腿就往寝居里跑,与月满两个一左一右将青青架到早已经准备好的产房。
    整个景福宫都沸起来, 这段日子陆晟又给她宫里添了不少人, 加上太医同接生嬷嬷一并忙碌,突然有了过年的架势。
    青青躺在床上,抿着参汤想, 仿佛确是近年关了。
    不知不觉,又一年。
    外间,陆晟一杯茶,端起来又放下, 只等小半个时辰已然不耐烦,“你去问问,里头怎么回事,怎半点声响都没有。”
    也不知没声响,只不过是听不着青青的声音,他心里不安。
    周英莲一溜烟去产房门口转悠,转悠完了回头来报,“皇上,俪娘娘还没发作,还在用晚膳呢。”
    “方才疼成那副样子,怎么没发作?”
    “太医说,这女子生产,有长有短,短的三五时辰,长的嘛……一天一夜都有可能,便叫娘娘多吃点儿,到时真发作起来也有力气使。皇上不必忧心,要不去乾政殿先歇着,兴许夜里呀奴才就去给皇上报喜啦。”
    周英莲笑得牙不见眼,觉着安顿好陆晟是他的差事。但陆晟听完丝毫没有起身回宫的意思,反而端起茶盏饮上一口,皱眉,“凉了。”
    周英莲立刻去换,正巧出门时便撞上皇后与长春宫一行人跨门而入,他偷偷瞄一眼,皇后的脸色越发不好,今儿夜里也涂着一层厚厚的脂粉,无奈却盖不住蜡黄气色,这么仔细端详,皇后仿佛年长十岁,一个不慎便老态毕现,让人看着揪心。
    帝后之间见过礼,要属心急还得是陆晟,“皇后怎么来了?”
    刘春扶着皇后在陆晟左手边落座,入了秋,黄花梨木太师椅也冷冰冰像陆晟的神情,皇后强打精神,“听说景福宫要生了,臣妾便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宫里许多日子没有小皇子降生,若真能为皇上诞育子嗣,那可真是一桩大喜事,皇上定要大大地赏赐景福宫才好。”
    景福宫如今只住着青青一个,说景福宫也就是说青青无疑。
    陆晟兴趣缺缺,只淡淡撂下一句,“往后再说。”然则他低头端茶时不经意间瞥见皇后面色,适才认真打量她,看得皇后骤然紧张,不自觉摸了摸脸,“皇上这样看臣妾,是臣妾今日的打扮有何不妥么?”
    陆晟摇头,先饮过茶,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看着皇后,皱眉道:“你如今气色越发不好了,前儿太医院开的药可有按时服?”
    他突如其来的关心让皇后也生出些少女的羞赧,她垂下头,轻声答:“谢皇上关心,臣妾每日都用这药呢,只是这几日入秋,寒气侵体,身子骨弱些也是常事。”
    “嗯……”陆晟抬眼看向门外忙碌穿梭的人,呐呐道,“那就好,不可讳疾忌医。”
    “这是自然,皇上的教诲臣妾都铭记于心,这段日子朝中事忙,皇上也要仔细身体才好,不知月初太医请过平安脉没有……”她徐徐抬头,却发觉眼前已然没人了人影,转头一看,陆晟已走到院中,站在产房门外远远看着,大约想透过门窗瞧一瞧里头正安安心心喝汤的人。
    皇后心中一阵刺痛,一口气提不上来,仿佛要疼晕过去。
    好在身边人看出端倪,刘春低头来问:“娘娘不舒服?不如请太医过来看看。”
    皇后摇头,眨一眨眼才发现眼底干涩,已没有半点泪,“你去……取皇上的披风送过去……”
    刘春心里也说不出的难过,垂头丧气地应了这份差事。
    相比外头的风云暗涌,产房里面倒是平静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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