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少游脸色一白。
    魏阙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独留下脸色惨白的庄少游,他何尝不知此举冒险,然权势动人心。
    魏阙步步紧逼,魏闳已无招架之力,再这么下去,魏闳座下太子之位,早晚得易主。
    漫说魏闳做不到无动于衷,庄家也难袖手旁观,为了扶持魏闳,庄家明里暗里做了多少事情,魏阙绝不可能绕过他们。
    身后已经没有回头之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可是终究功败垂成,好不容易魏阙受伤了,又将他引到鱼龙混杂的战场上,可惜,还是功亏一篑,时也,命也!
    大步离开的魏阙,遇到了回来的娄金,他满身狼狈,身后还拖着伤痕累累的吴世邦。
    不久前还玉树临风的太子,眼下一张脸肿如猪头,只有躺在地上呻吟的份。
    魏阙看一眼双目赤红,压抑着杀气的娄金,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的尸首我让人带回来了,你去看一看吧。”这个她指的自然是骊姬。
    娄金嘴唇颤了颤,朝着魏阙郑重一拱手,跟着领路的亲卫离开,经过吴世邦身边的时候,泄恨一般踹了一脚。
    吴世邦惨叫一声,怒瞪娄金,目光恨不能在他身上搓出几个窟窿。
    娄金还以更凶狠的目光,若非留着他还有用,娄金恨不得把他剁成一节节去喂狗。
    在这样的目光下,吴世邦不禁打了个哆嗦,余光瞄到边上的魏阙,一颗心一沉到底。
    被俘的太子,父皇会如何取舍,他那群兄弟们呢?
    吴世邦浑身发凉,就像是在数九寒天里被人浸在了冰水下。
    魏阙立刻派流星马将此地情况报京城。
    拿到密折的皇帝又喜又怒,喜的自然是顺利拿下青州,还擒获吴世邦,怒的则是魏闳,竟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幺蛾子。他难道不知道若魏阙出个意外对战局的影响吗?这个儿子,眼里只有他自己的利益,根本不在乎大局。
    这个孽障!皇帝怒不可遏,却没做什么。眼下局势未定,部分将领拥戴魏闳,皇帝也不好轻举妄动,以免引得人心动荡。
    故而去信魏阙大力安抚,回头定然给他一动公道。同时发国书至夏帝吴章,要求用边境五个城池交换吴世邦。
    与此同时,王培吉叫苦不迭,吴氏因为吴世邦被俘,吴、魏暂且止干戈,魏家便有了更多的兵力来对付王培吉。
    王培吉盛怒之下,一日之内连发三封密函给夏帝。
    夏帝无奈之下,忍痛放弃吴世邦,另立吴世邦胞弟吴世达为太子,吴世邦成了弃子。随即举全国之力出征,誓要报仇雪耻。
    周帝王冲也同时增兵二十万。
    魏家这边将士再剽悍,在此攻势之下,也不免捉襟见肘,疲于应付。眼见着局势越来越不利,周朝内部发生了一件大事。
    周帝旧伤复发,陷入昏迷,王培吉之弟王培其把持朝政,控制了京畿一带,大有改天换日之势。
    身在前线的王培吉又惊又怒,大骂王培其这个愚蠢如猪的弟弟,居然在这个时候拖他后腿。
    王培吉陷入两难之地,好不容易将魏秦逼入绝境,倘若现在离开,之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不说,往后只怕再难有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若是继续和魏秦死磕,便是胜了,自己也得伤亡惨重,拿什么去夺回京城。到头来,一切都得便宜了王培其这个混蛋。
    几经考量之后,王培吉咬牙切齿的决定带兵回夏夺皇位。
    王培吉一走,魏秦这边压力骤降,倒霉的便成了吴夏,继失了青州之后,徐州也开始岌岌可危。
    捷报频频传入京城,京城百姓欢喜如同过年,可在这欢喜之中,又掺杂了一份好奇。
    坊间流言,太子遭人魇咒,失了神智。
    这等流言,宋嘉禾自然也听说了,拐着弯也没从长辈那打听来一星半点的口风,宋嘉禾也就不再打听。
    因为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摆在她面前,林氏重病。
    入了秋,林氏就病了,一直不见好,到了冬天,已是病入膏肓。
    几位御医摇头叹息,表示心有余而力不足,暗示可以准备后事了。
    两个弟弟彷徨不安。温氏怀着双胎,四个多月看起来就像六个月,且妊娠反应有些大,自顾不暇。宋嘉禾哪敢让她操心,便搬了过去。
    第145章
    屋子里萦绕着浓郁的中药味,让人忍不住的心头发闷。
    沉香院里伺候的丫鬟们见宋嘉禾来了,赶紧迎了上来。
    主母行将就木,这些丫鬟们个个如丧考妣,难过之中还夹杂着几分前途渺茫的担忧。
    宋嘉禾走到床畔,只见躺在床上的林氏脸颊凹陷,脸色发青,一点血色都没有。
    “今儿吃得下东西吗?”宋嘉禾询问。
    敛秋抹了一把泪:“夫人只喝了点参汤和药。”
    宋嘉禾点了点头,静静的注视着林氏,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前世,她死了,她也活得好好的,还能活很久的样子。
    这辈子,却是……
    这个变化是她带来的。若说后悔,还真没有,只是觉得世事无常。
    驻足片刻,宋嘉禾轻声道:“好好照顾夫人,要什么只管派人来和我说。”
    敛秋垂首应是。
    宋嘉禾便要转身离开。
    “老爷。”气若游吟的声音传来。
    林氏嘴唇开开合合,发出微不可闻的动静,她在喊宋铭,可是宋铭还在前线指挥作战。林氏病重的消息,早就传过去了,宋铭回信让好生医治,旁的也没有了。
    在这种紧要关头,宋铭不可能丢下前线将士回来。倒是宋子谏,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前线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也不多。建功立业的机会以后还会再有,但是母亲只有一个。
    唤了两声,林氏眼皮颤了颤,徐徐睁开眼,哑声道:“老爷还没回来吗?”
    说话间,她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宋嘉禾。
    怔了一瞬,林氏眼底忽然涌现巨大的欢喜:“卉儿,卉儿,你来看娘了。”
    她挣扎着要撑坐起来,可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劲都使不出来,只能急切的望着宋嘉禾,不停呼唤:“卉儿,你快过来,卉儿,娘好想你。”
    敛秋央求的望着宋嘉禾。
    宋嘉禾抬脚走了过去。
    林氏一把抓住宋嘉禾的手,泪水潸然:“卉儿,娘错了,娘不该那么那么惯着你,娘应该好好教你道理,娘错了,娘知道错了,你原谅娘好不好?”
    宋嘉禾垂眼望着她的手,林氏的手已经瘦得脱了型,骨头上面只搭了一层皮,看起来有些骇人。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林氏的眼角滑下来,她嘴唇哆嗦着,目光期盼的望着宋嘉禾。
    宋嘉禾轻轻地点了点头,她命不久矣,就让她高兴点吧,毕竟她生了她一场。
    林氏几乎喜动于色,握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
    最后,林氏哭得晕了过去,她实在是太虚弱了,一场哭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晕过去的时候还抓着宋嘉禾的手不放。
    望着紧紧握着她的那只手,宋嘉禾掀了掀嘴角,慢慢的掰开,随后将她放进被子里。
    林氏走的那一天,宋嘉禾正在整理账册,青书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姑娘,夫人不行了。”
    宋嘉禾心头一跳,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你去通知祖母,再派人去给外祖家传个信。”走出几步想起来:“二哥,阿谆,阿谚那儿通知了吗?”宋子谏五天前赶了回来。而宋子谆与宋子谚,因为宋嘉禾怕他们来不及见林氏最后一面,遂在宋老夫人那求了通融,请了一位师傅到齐国公府暂住,两个小的暂且在家学习。
    “世子少爷那儿应该通知了,奴婢派人再去看看。”说罢,青书连忙下去安排。
    宋嘉禾疾步赶过去。
    沉香院里,林氏破天荒的坐了起来,宋嘉禾一进门就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了。
    更早一步赶到的宋子谏与温氏站在床前,两人眼眶都有些发红。
    见到宋嘉禾,靠坐在床上的林氏嘴唇颤了颤:“暖暖。”
    宋嘉禾嘉禾脚步一顿,慢慢走了过去。
    宋子谏往边上走了走,让出位置来。
    林氏细细的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绕了又绕,似乎要把她的模样刻到脑子里,她吃力向宋嘉禾伸出手。
    宋子谏望着宋嘉禾,目光中带了一丝央求。
    宋嘉禾垂了垂眼,走过去,伸出了手。
    林氏受宠若惊一般,紧紧抓住宋嘉禾的手,眼底浮现水光:“对不起,暖暖,对不起,娘对不起你。”说到最后已是泪如满面,她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这小女儿。
    宋嘉禾望着泪流不止的林氏默不作声。
    “下辈子,下辈子,娘一定好好补偿你。”林氏泣不成声。
    宋嘉禾却是在想,若有下辈子,她不需要她的补偿,只希望和她做陌生人。
    “娘!”宋子谚大哭着跑了进来,到了床边。
    宋嘉禾顺势抽回手,还让开了位置。
    手里一空的林氏愣了下,心头狠狠一刺。还没得及痛,就被小儿子抱住了胳膊,宋子谚哭的满脸都是眼泪,上气不接下气。
    宋子谆紧随其后而来。
    看着两个还未长成的儿子,林氏一手拉着一个,哭的不能自己,他们还这么小,她却没机会看着他们成家立业了。他死了,以宋铭身份肯定会续弦,那会是个怎样的姑娘?只一想,林氏就觉喘不过气来。
    哭了好半响,林氏拉着宋子谏,殷殷嘱托,让他一定要照顾两个弟弟。至于宋嘉禾,她实在没脸求什么。
    悲悲切切之中,宋家人和林家人陆陆续续抵达,又是一通哀哭。
    宋嘉禾垂首立在一旁,被宋子谚突如其来的一声高亢的‘娘’,引得她看向床榻。
    林氏已经没了动静,双眼依旧望着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可惜终究没有等来。
    林老夫人哭得差点撅过去,在两个儿媳的搀扶下才没有瘫软在地。
    林氏的葬礼办得颇为风光,大约是为了安抚连妻子最后一面都没见上的宋铭,皇帝派魏廷代表皇室前来祭拜。魏闳还在禁足当中,魏阙又在前线,这个差事只好落在了魏廷身上,不过魏廷并不乐意,比起被拘在京城,他更想去前线建功立业。不过皇帝怕他去了不是帮忙,而是拖后腿,这儿子莽撞,说不得就昏了头。
    魏闳的前车之鉴犹在,王家兄弟更是内斗的轰轰烈烈,皇帝可不想再出幺蛾子。
    林氏头七过后,腊月已经过了一半,京城的年味越来越重。
    不过边关的战火并没有要过年而暂停。继青州之后,徐州也被魏阙收入囊中,大军直逼吴夏都城扬州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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