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季家祖宅都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之中,走在其中的丫鬟仆妇脚步轻松透着喜悦。
    季恪简站在湖边,颇有兴致地喂着湖里的锦鲤,不厌其烦的计算着日子,再有五天,花轿就要到了。
    他都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把婚礼地点定在老宅,要不然他此刻还能去看看她。虽说即将完婚的未婚夫妻俩不能见面,然他有的是法子可以偷偷的看她一眼。
    “世子,不好了,世子。”泉文慌慌张张的声音传来。
    季恪简的眼皮没来由的一跳。
    “世子,六姑娘遇刺,掉下悬崖,没了。”泉文一句话说的磕磕巴,眼泪夺眶而出,紧张的盯着季恪简。
    季恪简脸上笑容瞬息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一瞬不瞬的盯着泉文:“你说什么?”语调轻飘飘的,不着地。
    “六姑娘没了。”泉文带着哭腔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季恪简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泉文。
    “世子。” 泉文无比担忧的看着他:“您请节哀,六姑娘在天有灵肯定不想您太难过。”
    平静的面容上出现一丝裂缝,逐渐扩大,季恪简指尖不受控制的开始痉挛,慢慢的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泉文心惊胆战的看着他,忽觉眼前一花,一阵风掠过,季恪简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漫天漫眼的红色忽然被惨白,刺眼的白幡,压抑的哭声。
    季恪简站在一片缟素的灵堂之中,那压抑的白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一点一点的在暗红色的棺木中滑动,用力之下,指甲翻起,渗出血滴。引得周遭人一阵惊呼,可季恪简像是不觉疼似的,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口棺木,哑着声音道:“我想看暖暖最后一面。”
    “暖暖爱美,她肯定不想让你看见她……看见她狼狈的模样。”宋铭难过道,他模样不比季恪简好到哪儿去,双眼通红,眼角皱纹深了不少,鬓角露出几缕白发。
    季恪简的身体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抖起来,她那么娇气,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去,该有多疼,她是不是曾经奄奄一息的躺在冷冰冰的乱石堆里,在痛苦与绝望中死去。
    一股咸腥涌上喉咙,季恪简硬生生把它吞了回去。
    场景又为之一变,白茫茫的灵堂变成阴森森的义庄,敞开的薄棺内躺着一具尸体。
    就是这个人带着一群花重金从黑市上请来的杀手刺杀暖暖,以致摔下悬崖,他在宋家护卫的追击下,服毒自尽。
    刺客的身份也已经被查明,神策军斥候营李石,魏阙的下属。
    又是一晃,季恪简抬起眼,目光笔直的望着眼前高大威严的男子,魏阙眉眼疏离,神情冷漠,彷佛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李石确是我的人,不过非我令他去刺杀宋家表妹。此事,我定然给你们一个交代。”
    交代很快就有了,有人上报曾经见斥候营西边的乱石堆盘旋,一查之下挖出一个木盒,木盒里放着一个荷包,两条手帕,一直东珠蝴蝶簪,都是女人的东西。
    那东珠十分名贵,名贵到整个大秦都没几颗。
    魏歆瑶便被揪了出来,其实一开始,他就怀疑过她。暖暖那么善良,哪有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的仇家。
    皇帝终究给了宋家和季家一个交代。
    皇帝找了一个由头,魏歆瑶被褫夺公主封号,永生圈禁皇陵。魏阙也因为管教不力被罚了两年俸禄。
    然而对他而言,这远远不够,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他终于等到了亲手报仇的那一天。
    魏歆瑶在皇陵过的还不错,虽然院子外筑起高高的城墙,被圈禁在四方天内,可她依旧锦衣玉食,还有两个宫女伺候。
    可不是吗,毕竟是金枝玉叶。父为皇,母为后,兄长为太子,谁敢慢待她。说不得再过几年,还能正大光明的离开皇陵,继续做她风风光光的公主。
    望着一步一步走来的季恪简,魏歆瑶吓得肝胆俱裂,连连后退,直到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你怎么敢闯进来?你要做什么?”
    “你真的以为杀人不用偿命吗?”
    魏歆瑶色厉内荏:“你敢,父皇和母后不会绕过你的。”
    季恪简冷冰冰道:“我都到这儿来了,你以为我还怕他们?”
    “你做了什么?”魏歆瑶骇然失色,哆哆嗦嗦道:“你造反了,难道你造反了?不可能,绝不可能!”
    季恪简冷冷的看着她,那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缩在墙角的魏歆瑶狠狠打了一个哆嗦,吓得语无伦次:“不可能的,你要是敢动我一根寒毛,我让父皇诛你九族。”
    季恪简掀了掀嘴角,凉凉一笑:“带走!”
    “季恪简,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魏歆瑶挣扎大叫。
    待她发现自己被带到一处悬崖边之后,魏歆瑶已是吓得满脸鼻涕眼泪,这是宋嘉禾摔下去的地方。
    山风呼啸,刀子一般割在人脸上,吹得季恪简一身墨绿色锦袍猎猎作响。
    “掉下悬崖会有多痛苦和绝望,你知道吗?”季恪简的声音彷佛掺了冰渣。
    被像小鸡一样拎着的魏歆瑶吓得大吼大叫:“季恪简,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魏家的女儿,我是大秦公主,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只后悔没有早点杀了你!”季恪简从下属手里接过魏歆瑶,拎着她走到悬崖边:“若是摔不死,算你命大,我认。”
    魂飞魄散的魏歆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崩溃尖叫:“不要,季恪简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错了,我错了,我只是太喜欢你了,你放过我吧,你想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别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你不想死,暖暖难道想死?她才十七岁!”温和的面容骤然狰狞,季恪简眼底泛起可怖的血色。
    “季恪简你这个混蛋,杀千刀的,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诅咒你下地狱。”似乎知道求饶没用,魏歆瑶破口大骂,极尽之恶毒,犹如泼妇。
    “我先送你下地狱。”话音未落,他松开手。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山谷,回响不绝。
    悬崖边的季恪简一张脸忽然变得惨白惨白,整个人都微微打晃。
    “表哥,表哥,”娇俏甜美的小姑娘双手背在身后,娇娇的唤:“你过来,快过来啊,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躺在床上的季恪简突然睁开眼,眼底一片漆黑,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第156章
    “姑娘吃点葡萄。”青画端着一盘饱满晶莹的绿葡萄过来,摆在宋嘉禾手边。
    宋嘉禾心不在焉的拿了一颗。
    青画知道姑娘一直托王爷在找一个人,而这人就是刚才那刺客,听姑娘和关峒副将的话,姑娘怀疑这人是王爷属下,如此说来,王爷一直在骗姑娘。
    青画生怕姑娘钻牛角尖伤了与靖王之间的情分,遂劝了一句:“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姑娘先莫要胡思乱想,等王爷来了再细细问一问。”
    宋嘉禾抬眼看望了望她:“我明白的。”她慢慢的剥了葡萄皮塞到嘴里,这葡萄真甜,丰盈甜腻的汁水顺着喉管流下,宋嘉禾觉得她的心情略略好了一些。
    三表哥瞒着他,该是有原因的。若是早几年发现这个刺客是三表哥的人,她可能会有所怀疑,怀疑他是不是帮魏歆瑶出头,毕竟他们兄妹感情看着还不错。
    不过这辈子她对魏阙的了解,加深不少,她觉得以他为人应该不至于做这种事儿。
    那刺客之事应该另有内幕,只是他为什么要瞒着她?
    宋嘉禾轻轻地咬了咬唇,也许待会儿他还会问自己为什么要骗他,之前她说了,她找的那人是家贼来着。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在骗他,可他没有戳破,为什么啊!
    宋嘉禾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她只能束手无策的揉了揉太阳穴。
    “王爷!”门外响起请安声。
    宋嘉禾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魏阙一把掀起门帘,灿烂的阳光随着他一同涌入。
    宋嘉禾不适的眯了眯眼,讷讷的唤了一声:“三表哥。”
    瞧她紧张的模样,魏阙安抚一笑,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
    宋嘉禾这才留意到他只身一人进来,并没有带护卫。
    营帐内的青书与青画看向宋嘉禾,眼底带着忧色。
    宋嘉禾朝她们点了点头。
    二女最好带着担忧躬身退下。
    宋嘉禾望着魏阙,魏阙也望着她,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魏阙笑了笑,他走过去,拉着宋嘉禾的手,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了。
    手没有被甩开,魏阙脸上笑意加深了一份。
    不待宋嘉禾先问,魏阙先解释起来:“那刺客名唤李石。”魏阙留意着宋嘉禾的脸色:“他是我手下一名斥候。”
    宋嘉禾垂了垂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浅浅阴影:“他为什么要刺杀季表哥?”
    “我也不知道,”魏阙道:“父皇已经将此事交给赵统领查办。不过……”
    宋嘉禾抬眼。
    魏阙笑了下,复又说道:“早前,我调查过他,他似乎爱慕我七妹。”
    宋嘉禾浑身一震:“魏歆瑶!”又喃喃:“果然是她!”
    声音很低,可魏阙哪能没听见:“你早就知道是她指使的?”
    宋嘉禾抿紧双唇。
    魏阙好脾气的笑了下,捏了捏她的手:“我先向你赔个不是,我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是看你模样对他十分憎恶,还说是家贼。”魏阙顿了顿。
    宋嘉禾双唇抿得更紧,神色也绷起来。
    “我担心其中有什么蹊跷,也存了私心,怕你知道我与他的关系,进而与我生分了。遂我想着我先彻查一番,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可一直都没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本打算直接和你坦白了,不巧碰上出征,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就给耽搁住了。以至于闹了这么一出,是我疏忽大意,幸好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他原本派人监视着李石,大抵是时间久了,监视的人开始懈怠,无知无觉的让李石脱离了监控。
    宋嘉禾垂下眼眸,盯着手里的帕子,如果早一些知道那刺客的身份,又没说开的话,她对魏阙应该会留一个疙瘩。
    “我都说完了,暖暖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李石吗?”魏阙包住宋嘉禾的双手,他的手很宽阔,轻而易举的将宋嘉禾的手包在掌心里。
    该来的果然逃不了。虽然早有准备,宋嘉禾的心神还是忍不住乱了一瞬。
    魏阙耐心的望着她,不曾出言催促。
    半响,宋嘉禾轻缓的声音响了起来:“几年前我做了一个噩梦,在梦里那个李石,他带着一群人来追杀我,慌乱之中,我被他逼的掉落悬崖。
    那个梦真实到可怕,犹如亲身经历,我至今也忘不了。
    去年上元节,在街头偶遇他,他和梦里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我很害怕,我怕那不仅仅是一个梦,是老天爷给我的警示。”
    半真半假,宋嘉禾只能说到这儿了,总不能说她死而复生了一回。
    魏阙望着眼帘轻垂的宋嘉禾,伸手将她揽到怀里,爱怜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暖暖别怕,那只是一个梦,何况他已经死了,有我在,这种梦绝不会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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