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华转身走了,凤观澜觉得,他的背影很是傲娇,罢了,她将他留下的那件狐皮大氅铺在地上,躺下睡觉。
    这大氅她当然不会真供起来,她又不是傻。
    月落乌啼,大年初一的冬阳,甚好,轻风徐徐,拂过星月殿里花开不败的杏树,淡淡清香逐风而来。
    红绸对联,好不喜庆,凉都市井人家的阵阵爆竹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然,楚彧冷着一张脸,走到殿外对菁华说:“谁放爆竹,扰了我阿娆睡觉,全部给本世子抓起来。”
    “……”菁华就静静地看着他作妖,京都几万臣民,抓得完吗?再说,大过年的人家放个鞭炮怎么了。
    楚彧十分不满,回到寝殿,又把门锁好,然后趴在榻上,单手撑着脸,仔仔细细地打量。
    他觉得,他家阿娆睡觉的样子,也美得不要不要的。
    不知是外头爆竹声太大,还是楚彧视线太灼热,萧景姒悠悠转醒,看见楚彧正对着她笑,她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
    楚彧凑过去些,方便萧景姒抱得更舒服,理了理她睡乱了的发:“还睡吗?”
    萧景姒摇摇头。
    他将她抱出云锦被中,亲了亲她的脸,轻声笑道:“新年好。”
    萧景姒礼尚往来,也亲了一下楚彧的脸:“新年好。”
    楚彧心情愉悦,怎的一副春风得意的神色,让那本就绝色的容颜,更艳丽了几分颜色,也不唤人进来伺候,自个儿兴致勃勃地给萧景姒换起了衣裳。
    因着是年里,楚彧给她挑了件淡绯色衣裙,萧景姒极少穿这样明艳俏丽的颜色,但不可否认,十分好看,人面桃花,秋水剪瞳,清冷的人儿更添了几分妩媚。
    楚彧瞧了,又想给她换一件了,他家阿娆太好看,他怕她被人惦记。萧景姒啄了他一口,楚彧心花怒放就释然了。然后跟着她坐在铜镜前,给她挑发簪,看她挽发。
    他怎得兴致勃勃,想着日后它都要学会了,然后日日伺候阿娆。
    楚彧接过萧景姒的梳子,有模有样地给她梳发,还念了一句:“愿我阿娆,一顺百顺。”
    她浅笑吟吟。
    楚彧来了兴致:“阿娆,我给你描眉吧。”
    文人墨客都尤其热衷于此,据说可以增强闺中情趣,对此,楚彧将信将疑。
    平日里,她并不不爱脂粉,犹豫了片刻,便由着楚彧了:“好。”
    他一手拿起黛笔,一手稍稍端着萧景姒的脸,一双手骨节匀称,白净修长十分好看,先是拂了拂萧景姒的眉,神情专注,小心地、轻轻地、似有若无地描了一下,然后十分有成就感地亲了萧景姒一口,夸赞好看。
    然后,又描了一笔。
    再描一笔。
    再来一笔……
    左边高了点,再来一笔。
    好像右边又低了一点,继续来一笔。
    一笔又一笔……
    楚彧眉头越皱越紧了。
    直到他停手,萧景姒睁眼看他:“好了吗?”
    楚彧迟疑:“好了。”声音蚊子般,很没底气,又迟疑了一会儿,才递过去一面铜镜,很认真地对萧景姒说,“阿娆,我觉得你生得美,完全不用描眉。”
    萧景姒看了一眼铜镜中,怔了一下,良久才说:“我也觉得。”
    那铜镜里,女子容颜清丽,明眸善睐,秋水盈盈,唯独一双眉,描得甚是厚重,甚是……厚重啊。
    萧景姒失笑。
    楚彧有点受伤,用帕子沾了水又给她仔细地擦掉,神色郁郁寡欢:“阿娆,你是不是嫌弃我画不好?”不等萧景姒回答,他又黯然伤神,“你是不是嫌弃我不懂闺阁情趣?”
    萧景姒:“……”
    楚彧好失落啊。
    她连忙摇头:“我怎会嫌你,你只是不熟练,日后多画几次便好了。”
    楚彧眸间瞬间阴转晴:“好,我会好好学的。”
    其实,萧景姒觉得,她家楚彧似乎没这方面的天赋,却也不忍打击他,便由着他吧,左右不过是……顶着厚重的一字眉去上朝。
    “主子。”
    紫湘在寝殿外唤了一声,并未进殿,道:“宫里的各位娘娘公主,还有朝中的大臣夫人们送来了年礼,主子可要见一见她们?”
    按照惯例,朝臣年初一到初七会休沐,多半是走亲访友,同僚间来往,朝臣家的女眷这时候便忙碌了,阶级森严的大凉极重礼数,这年礼不可少,往年,一群诰命夫人自是先去华阳宫拜见太后,今时不同以往,如今国师大人掌权,京都贵妇们自然都得了家里大人的嘱托,得好生礼待。
    萧景姒只道:“替我回了礼,并告知众位,便说沈家公子一案有了进展,本国师需走一趟仵作院,无暇见客。”
    “是。”紫湘会意,退下了。
    “阿娆已有了对策?”楚彧将屏风上的外裳取来,给她穿好,许是从未伺候过别人,有些不知轻重。
    “嗯。”她张开手,由着楚彧笨拙的动作,“引蛇出洞,不打自招。”
    他突然很开心:“阿娆,你这么聪明,将来我们生的宝宝肯定也是最聪明的。”
    萧景姒愣住:“……”这话题的跳跃性有点大。
    不过,楚彧的话,对错一半,一窝两个,自然有聪明的,也有……额,不那么聪明的,桃花妹妹的智商……额,可能在娘胎的时候便都补到梨花哥哥脑子里了,是以,在多年以后,为了染指听茸妖尊,桃花妹妹是绞尽脑汁也就只想到了个三步曲:耍流氓,扑倒,扑倒再耍流氓。
    午时,大理寺仵作再度开腹验尸,断定这沈家公子的死因是窒息,且,因着天气阴寒,尸首停放了一夜,原本查看不出来的伤口便慢慢浮现,仵作方觉死者脖颈上惊现指印,由此,也更证明了窒息这一死因。
    仵作断定,这沈小公子是被人掐死的。
    经了经验丰富的老仵作特殊处理,那尸首脖子上的指印十分清晰可见,甚至不难断定,那指印是女子所留,并道,只要将凶手的手指与之比对,便可真相大白。
    当下国师大人便取了嫌犯竹安的手印,比对一番之后,竟并不相符,国师大人立刻便放了竹安公主。
    尔后,国师大人便下了一道口谕,令那日在华阳宫的所有女眷明日赴大理寺仵作院对比手印,一一盘查。
    是夜,仵作院外,火盆照明,杏黄的月色被缕缕暗云遮蔽,院中静得诡异,以致那院外风吹落叶的坠地声都清晰可闻。
    忽而,明火微闪,只见屋檐上暗影拂过,疾风轻响,那黑影纵身一跃,趁着巡逻交接的空挡便隐入了主院的停尸房。
    一排棺材横放,从头到尾总共七副,皆未封棺,以白布遮盖,冷气森森。
    那人黑色夜行衣,面覆黑布,只露出一双暗影沉沉的眼,身形高大,略微清瘦,是个男儿郎。
    他倒不疾不徐,将那一排棺材依次掀开白布看下来,到最后一副时,刚伸出手去,白布才翻起一角,突然嗓音灵清在他耳边响起,携冬日的夜风:“你终于来了。”
    女子的嗓音,这般不经思考却如此熟悉的嗓音。
    骤然,明火升起,亮如白昼,阵阵脚步声窸窣,是人马涌动的声音。
    还是那携风清冷的嗓音,像从远处的飘来:“你要找的尸体,在里面,第三副棺木里。”
    黑衣男子骤然抬眸,隔着几副棺木,女子从悬挂坠地的白绫后面走来,一身浅绯色的衣裙,在一片素白里,好似潋滟一身花色,衬得尤其精致。
    是萧景姒,她身侧,楚彧与她并肩。
    “你诈我?”
    男子的声音显然刻意修饰过,格外低沉沙哑。
    她大大方方点头:“嗯,我诈你。”这尸体身上的指纹即便再清晰,也断不可能以此比对出真凶,不过是她引蛇出洞的诱饵罢了。萧景姒抬眸凝视,道,“你是束手就擒,还是垂死挣扎?”
    那黑衣的男子却是十分镇定自若,转了转手中的短刀:“我倒想与你切磋切磋。”
    这语调噙了几分笑意,露出的一双黑眸微微提高了眼角,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戏谑。
    不待萧景姒出言,楚彧冷哼一声:“谁要跟你切磋。”说完,将萧景姒护在后面,二话不说直接下令,“给本世子放箭。”
    黑衣男子怒目:“你——”
    一言未完,箭就射过来了,从四面八方袭来,密密麻麻,男子连忙避闪,虽身影矫健轻功极好,只是这漫天箭雨他防不胜防,片刻便落了下风,渐进有些吃力,手臂多处都被箭矢划破,好生狼狈。
    萧景姒抬手,外围的守军立刻收弓,严阵以待,男子得了喘息时间,吐纳气息调整。
    她问:“降不降?”
    男子凝眸直视萧景姒,眼底喜怒不明,只是目光似月色灼灼,竟带了几分深意,良久沉默。
    不降?
    整个大凉都知道,楚彧耐心不好:“点火,放箭!”
    点火……
    一声令下,所有守军燃了箭矢,簇簇火光升腾,拉在箭上,弓满,一触即发。
    好,算你狠!
    男子大喝:“慢!”
    楚彧哼了一声,外围的守军这才又熄了火,听候发落。
    男子冷眼睃了楚彧一眼,抬手将面巾取下。
    萧景姒目光淡淡:“果然是你。”
    丝毫没有一分惊讶,倒是对方被惊到了:“你知道是我?”
    潋滟一双桃花眸,风流倜傥的晋王殿下,此时,夜行衣残破,几处伤口还在流血,着实是有些狼狈了。
    萧景姒不置可否。
    楚彧的夸赞,适时地响起:“阿娆,你真聪明。”这一脸崇拜,简直不能更着迷。
    凤玉卿气得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火辣辣的眸光盯着楚彧:“你知道是我,还放箭?”他很是火冒三丈,“还点火放箭?”
    凤玉卿敢打赌,楚彧肯定是公报私仇!
    楚彧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问萧景姒:“阿娆,要不要我把他抓起来,严刑逼供。”
    严刑逼供四个字,楚彧说得很是兴起。
    凤玉卿:“……”手指捏得嘎嘣响,不欲与楚彧多说一句,望向萧景姒,“我母妃说她没有留下证据,你是如何知晓的?”
    萧景姒微微思考,说:“猜的。”
    “……”凤玉卿哑口无言了。
    竹安公主与萧景姒交好并未秘闻,东宫之人如今尽数没个好下场,唯凤观澜独善其身,毫无疑问,是萧景姒在庇护她。
    沈家公子一死,右相府对竹安公主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萧景姒想必也不会袖手旁观,如此一来,周王府对立摄政国师,受益之人便不难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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