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雄师……
    大凉善战,天下皆知。
    西陵众人倒抽一口气,便是一直态度强硬的方启远也慌了神色,下意识拽进了马绳。
    “莫慌,两国已缔结姻亲,我大凉的将士自然会以礼相待,只是,若有人蓄意谋乱,本国师也不介意两国大战。”
    方启远额上,有冷汗冒出来。
    终于知道这个女子为何如何胆大包天,因为,她胜券在握,两国战乱,确实,她一句话便会破了三国鼎立之势。
    众官员面面相觑,便是城下千军万马也噤若寒蝉,不敢妄动一步,只闻城下女子清清冷冷的嗓音,不轻不重,恰如其分的凌厉:“今日降者,本国师已上宾待之,官拜原职,若不降,待我大凉大军挥兵陵都,一律诛其九族!”
    先礼后兵,嗓音轻轻,却威震三军。
    尾音久久不落,掷地赋声。
    顷刻死寂之后,城下一众官员纷纷弓腰俯首,高呼:“我等尊太子之命。”
    “我等尊太子之命。”
    三军投降:“我等尊太子之命。”
    这世道,是强者为尊,忠义礼孝在生死富贵前,便显得微不足道了,楚彧说的对,强权暴力果然立竿见影。
    她莞尔一笑,缓缓上前。
    方启远慌乱地跌下马背,下意识后退,警觉地盯着女子:“你、你想做什么?”
    “莫怕,我不会杀你。”她走近,轻声冷语,“你去夏和告诉你的主子,让她在夏和好生等着,大凉与西陵的大军,他日定踏平夏和都城。”
    方启远身子一震,出了一身冷汗。
    亥时,大乱方休,一众前来‘救驾’的百官诸侯回去后都三缄其口,三军撤离陵都,南门城下安静得似从未战乱。
    西陵史官宋毅记道:西陵三十三年,楚帝专权弑子,于南门城下与太子彧两军对垒,太子重伤,百官诸侯匡扶正本,拥立太子,擒下楚帝,幽禁于章华殿,朝政由太子代理。
    一夕之间,政权跌宕,西陵臣民议论纷纷。
    有人道,帝君不仁弑子专权;有人道,太子不孝起兵叛乱。
    众说纷纭,谁又说得出个明明白白,这宫廷风云已平,成王败寇,西陵日后便是太子的天下了。
    是夜,楚彧昏迷未醒。
    菁华吐了一口浊气,收回手,体内妖气渡尽,他脚步虚浮,下了榻,将楚彧放平,探了探他的脉息,然后舒了一口气,可算是稳住了。
    萧景姒守在一旁,急急问道:“如何?”
    “暂时没有大碍,爷催动妖法,元气大伤,修养长一些时间便能恢复。”
    楚彧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菁华给他渡了三次妖力都没有醒,萧景姒怎会信他的安抚之词。
    “你与我说实话,楚彧的身子到了什么地步?”一双眼灼灼,盯着菁华,她神色平静到有些冷寂,心平气和地咄咄逼人。
    菁华迟疑不定,考量良久,还是道出了实话:“没有内丹护体,催动妖法,便等同于损命,爷他的心脉,已经越来越弱了。”
    “多久?”
    萧景姒冷静得有些反常,垂下了眼睫,便看不出面上半分波澜,只是抿着的唇微微发白。
    越是不动声色的人,一旦牵动情绪,心里越会惊涛骇浪。菁华知晓,萧景姒在强忍,不敢乱,也不能慌。
    菁华紧了紧收拢的拳头,道:“属下不知,北赢从未有过前例。”更无法估量妖王尊上身上白灵猫族的血统与天赋有多强大,底限又在哪。
    她不再多问,坐在榻旁,伸手拂着楚彧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俯身凑在他耳边。
    萧景姒说:“楚彧,你若不能陪我老,我就陪你死。”
    菁华震惊得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你若不能陪我老,我就陪你死……
    原来,戏文里那句酸溜溜的山盟海誓,不仅只是唱唱而已,真有人用生死相许,赴一世情深。
    楚彧是这夜后夜才醒来,睁开眼时,便看见萧景姒正趴在床榻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大抵许久未睡,一双眼有些红肿。
    “阿娆。”
    楚彧起身,想抱她到榻上躺着。
    萧景姒连忙扶住他,小心地不让他乱动,在他身后垫了软垫:“心口还疼不疼?”
    他一双眸子,是深蓝色,说:“不疼。”
    菁华说,他受伤太重,这几日最好以半妖原形养伤,不止为何,他的指甲无端褪下了好几根。
    萧景姒看着他,很不安。
    楚彧将她拉过去,俯身脱了她的鞋,要她挨着自己坐,他枕着她的肩,伸手去轻轻戳她的眉心:“别皱眉,我用原身养养便会好了。”
    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隐约能看见细微的筋络,甚至那一双蓝色的蓝眸,似乎我退却几分灼热的温度,变得有些黯然,有些无神。
    他啊,伤得很重,还在她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
    “等我处置了楚怀霖,”萧景姒很坚定,“只要你身体好些了,便动身回大凉。”
    “为何这么急?可是凉都出了什么事?”
    萧景姒摇头:“长白医仙兴许可以治你的心疾,而且,”她扭头,正视楚彧的眼,“楚彧,我想把婚期提前。”
    楚彧恍惚了一下,本就苍白的脸,褪了一分颜色:“怎么了?是不是菁华同你说了什么?”
    他隐隐感觉到,阿娆她很不安,在怕什么。
    她很快便摇头:“没有。”反问楚彧,“你不想早点娶我?”
    楚彧还没细想,就本能地点头:“当然想。”若是给他一对红烛,两个喜字,他恨不得现在就把楚牧拉来,三拜高堂,直接入洞房。
    他想娶她都想了很多很多年了,嗯,从他第一次春潮时梦见阿娆开始,便确定了,要娶她同她生崽的。
    大抵,她被他的伤吓到了。
    也好,能早点当阿娆的夫君。
    萧景姒眉间阴郁散了稍许:“那我们回去立刻成婚。”
    楚彧欢喜,点头如捣蒜:“好。”人逢喜事,脸上瞬间多了几分血色,“受伤真好,阿娆会很疼我。”
    萧景姒抬头就在他下巴咬了一口:“不准胡说。”她不笑,表情严肃,“以后你再敢受伤,我便不理你,还有,你再敢催动妖法,我便——”
    本来想说,便与他和离,话到嘴边,又舍不得吓唬他。
    楚彧知道她是心疼他,乖乖伏耳认错:“是我不好,菁云为我卖命,我不能让他没命,也不能让你陪我来冒险。”
    萧景姒沉默了一会儿,反驳他:“逻辑不对。”
    他蓝色的眸子,小鹿般清澈:“嗯?”
    她郑重其事的口吻:“自然不能不管菁云,可你要记住,”仰起头,目光坚定,“你死了,我绝不独活。”
    话里,尽是决绝。
    楚彧被她吓得怔忡了许久,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阿娆,你不准乱说。”
    他没有办法设想她会死去,想都不能想。
    这一次,她没有依着他,倔强又强硬的口吻,毅然决然地像恐吓,她一字一字,似乎故意说得很难,很清晰:“楚彧我很认真,我早便知道,妖族怕银器,你敢死,我就敢弄死自己。”
    楚彧脸都白了,唇色毫无血色,抓着她的手都有点颤:“阿娆……你、你别吓我。”
    他会陪她死,可是若要阿娆陪他死,光是想想,他都怕。他没有内丹,兴许寿命不长,也想过他死后阿娆怎么办?她总说陪他黄土白骨,他其实怕得要死。
    萧景姒笑,拍拍楚彧的背:“我吓你的,知道怕就好。”
    楚彧微恼,用力勒住她的腰:“以后不准这样吓我了!”
    她笑着点头。
    才不是吓他的,若他真死了,她立刻就想尽办法去死。抛下所有关心疼爱她的人赴死确实很自私,可她别无他法,以前怎么过的她忘却了,以后她没办法过没有楚彧的日子。
    叫她怎么舍得让楚彧一人深埋在黄土里。
    兴许是萧景姒夜里一番话吓到楚彧了,他抱着她一夜,不睡觉也不撒手,生怕一撒手她就不见了,到天蒙蒙亮时才被萧景姒哄着睡下。
    楚彧一觉便睡到了黄昏时分,他还在熟睡,萧景姒便去了章华殿。
    西陵楚帝被锁住脚踝,长长的铁链捆在了章华殿的石柱上,偌大的宫殿,铁链只有十米长,昔日的一国之君沦为阶下之囚,活动的范围便在方圆十米内,与世隔绝。
    听闻脚步声靠近,楚怀霖骤然抬头看去,见来人,他拖着脚链猛地扑上去,双目狰狞:“妖女,你将朕的儿子抓去哪了?”
    十米铁链,拖着诶,发出刺耳的声响,丧失理智的男人奋力前扑,却被铁牢牢牢扯住。
    萧景姒走近殿,隔着几步距离,看着男人狂躁的挣扎,眼里有似是而非的笑意:“自身难保还惦记着幼子,倒是父子情深。”眸色突然一沉,“同样是你的儿子,你对楚彧又做了什么?”
    提及楚彧,西陵帝愈发狂躁,狠命扯着脚下铁链:“他不是朕的儿子,他是妖孽!他和他的母亲一样,都是妖孽!”理智被眼底的火光燃烧殆尽,他嚎啕嘶吼,“她背叛了朕,那个孽畜不是朕的儿子!不是!”
    楚彧说过,他的母亲沙华被除序妖王抓回北赢被剔了妖骨,受了半年折磨,曾逃回来过一次,不知除序与楚怀霖说了什么,他便心存了芥蒂,在他看见了楚彧的妖身够,便彻底否决了那个他曾独宠过的女子。
    市井都传西陵帝痴情于沙华,为她散尽六宫佳丽,独摘一朵芳华。这帝王佳话,曾被多少人传唱。
    而真相,却这般丑陋。
    楚怀霖能因为除序的几句话,便将夫妻情分剥离得一干二净,甚至杀子,他最爱之人,终归是他自己,是他身为帝王的尊严与傲骨。
    若是情深,怎会固守那可笑的尊严。
    “是,他不是你的儿子。”萧景姒冷言,略带讽刺,道,“你哪配。”
    大抵是往事重提,楚怀霖发了疯般,愤恨大喊:“妖孽!妖孽!朕十二年前就该弄死他的!他该死!”
    他恨楚彧,也恨沙华。那广为人传的帝王佳话在他眼里,是耻辱。
    这个该死之人!
    萧景姒顿时便眼覆冰寒,难掩一身戾气,她逼近,字字凌厉:“你倒提醒我了,十二年前的账,我今天就要跟你好好算算。”
    她眼里,全是阴鸷,杀气腾腾。
    楚怀霖恍然回神,被眼前女子逼视得竟有几分胆寒,不由得拖着铁链后退:“你、你想做什么?”
    血债血偿!
    欠了楚彧的,她怎会不讨。
    萧景姒启唇,语速放慢,一字一字道:“十二年前,你对楚彧做过的,今日,你便一样一样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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