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眼,有一闪而过的慌乱,楚彧几乎是大喝出声:“那为何她的药里,只有保胎的药材?”
    话里,总有隐忍不发的杀气。
    遇着萧景姒的事,楚彧便极易暴怒无常。
    宋长白越发小心翼翼地回话:“母体太过虚弱,胎儿营养供给不上,有早产的征兆,这时候,用不得烈性的药材,恐怕会、会伤了腹中胎儿。”
    若是用药,小的恐怕会早产,不用药,大的恐怕会折寿,总之,这种选大选小的难题,宋长白做了做么多年神医,也拿不准。
    这些情况,萧景姒都是知晓的,也做了抉择。
    楚彧言简意赅:“开药。”稍作停顿,补充道,“以她为先。”
    宋长白为难了:“可是陛下她——”
    陛下说以孩子为先啊。
    楚彧严词以令:“绝不能让她知道。”眼睫轻轻一抬,睃向宋长白,毫不掩饰的森冷杀气,“我要她长命百岁,若是做不到,就拿你的命来赔。”
    “……”
    威胁!赤条条的威胁!
    宋长白觉得,他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在行走江湖快意恩仇的时候,被萧景姒抓进了宫里,然后莫名其妙成了钦南王府的御用大夫,自此,就过上了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惊险日子。
    楚彧回屋的时候,萧景姒醒了,正坐在床榻上,披着一件衣裳发呆,一头雪色的发,垂在肩头,衬得小脸越发白皙,点漆的眸,泼墨色,黑得像明亮的曜石。
    “怎么起来了。”
    楚彧皱着眉头走过去,将她抱进被子里,捂严实了,她现在没了内丹,他得时时刻刻看着她,不能冷着。
    萧景姒拉着他躺下,他摇头,说身上凉,取了屏风上的绒毯,等捂暖了,才上榻陪她躺着。
    萧景姒滚进楚彧怀里,身子突然变得羸弱,软绵绵地没有力气,轻声地说:“我刚刚睡醒了,你不在屋里,你去哪了?”
    楚彧回:“心疼你,睡不着觉,出去走走。”
    孩子的事,绝对绝对不能让他家阿娆知道,不然,她定会觉得他不爱孩子不疼孩子,自己的骨肉,怎会不疼爱,只是,与她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果然,很是自私。
    所以,不能让她知道。
    萧景姒显然信了他的话:“我很好,别胡思乱想。”
    楚彧嗯了一声,亲了亲她耳边的发:“阿娆,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动身去北赢吧,大阳宫依山而建,聚天地灵气,对你的身体好。”
    孩子,终归让人担忧,他要早做打算。
    她醒了瞌睡,多问了一句:“那大凉和西陵怎么办?”
    楚彧想也不想:“我管不了天下百姓,我只管你。”
    他显然只想了她,没有深思熟虑地考虑其他。
    “好。”萧景姒点头,仰着头,温柔而漆黑的眸,“到时候托君江山,我们去逍遥快活。”
    她笑了笑,牵扯到了心口,有些疼,咳了两声,楚彧立刻紧张地坐起来,小心翼翼地给她拍着背。
    她说无碍。
    怎么会无碍,她受过禁术反噬,又没了内丹护体,心肺受损,身子大不如前,若是磕了碰了,冷了热了,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性命攸关。
    楚彧很怕,以前有内丹护她,他都会怕她受伤,现如今,更如履薄冰了。
    萧景姒拂了拂他皱着的眉,她一向隐忍,即便疼了难受了也不会说,像以往一样,对他笑着,说:“忘了同你说一件事了,竹安公主我罚了她三十六道诛妖锁,菁华与她一起去了北赢。”
    现下,除了阿娆,楚彧谁都不关心。
    他点头:“嗯。”他亲了亲她的脸,“你做主就好。”
    然后楚彧俯身,吻她。
    萧景姒在洪宝德府上静养了三日,她还是下不了地,浑身乏力,每日昏昏沉沉地睡着,醒来的时辰不多,也吃不下东西,为了腹中孩子会勉强吃些,却又会反胃吐出来。
    洪宝德笑她,说她铁打的身子,突然变成了病秧子。笑完,转头就红了眼去厨房,挺着个大肚子亲自下厨给萧景姒弄各种吃的。
    她怕这么折腾下去,她家景姒会香消玉殒。
    洪宝德这么一想,就忍不住抹眼泪,觉得她们姐妹俩怎么都这么情路坎坷啊。
    第四日,菁云和古昔来了左相府,说了当日给楚彧引渡内丹之事。
    萧景姒躺在榻上,靠着楚彧,有些惊讶:“成壁与夏乔乔一同消失的?”
    隔着屏风与珠帘,古昔与菁华站在外间,屋里药味很浓,楚彧正在喂萧景姒吃药。
    古昔回道:“是,那日晚上,钦南王府外有打斗的痕迹,损坏很严重,不像人族所为,应该是他们出现过。”又道,“已经派人去找了,却没有一点发现,完全不见踪影。”
    楚彧给她嘴里喂了一颗蜜枣,她想得入神,许久才咬了咬,问道:“那晚在暗室里,发生了什么事?”
    “成壁唤夏乔乔妖尊,”古昔回忆了一番,补充了四个字,“镜湖妖尊。”
    镜湖妖尊?
    菁云大惊失色,竟是死生不明了多年的镜湖妖尊!
    楚彧手里的汤匙顿了一顿,神色微变:“她同他说了我?”
    古昔应道:“是。”
    “你们先出去。”
    菁云刚转身,又想起了一事,请示楚彧:“尊上,那日晚上抓到的条赤链蛇如何处置?”
    不透光的屏风后,可见隐隐约约的轮廓,看不到神色,只听见楚彧的声音随性懒漫却毫无温度的冰冷。
    他说:“剥皮抽筋,炖了喂鱼。”
    剥皮抽筋,炖了喂鱼……这是妖王尊上在北赢处置犯了大错的妖时,一贯的手段,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菁云领了命便出了屋子。
    待菁云与古昔离开后,萧景姒问楚彧:“镜湖妖尊是谁?”
    楚彧放下药碗,又端来一碗温热的甜品喂她:“一只黑猫。”他专心地喂食,心不在焉般,道,“他是除序的弟弟,当年我攻入大阳宫,与他交过手,他败于我,被我打了三十六道诛妖锁,散了修为。”
    萧景姒诧异不已,虽知道夏乔乔是妖,却不知道他来历如此大,菁华说在北赢除了听茸境里避世的一只老凤凰与神出鬼没的邪妖麋鹿之外,就只有上任妖王的弟弟能与楚彧一较高低。
    难怪先前无人能看出他是何品种。
    楚彧一勺一勺慢慢地喂着,语气不急不躁:“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催动禁术助你重生时有妖族介入吗?”
    萧景姒又是一惊:“便是他吗?”
    楚彧当时与她说过,上一世催动逆转重生的禁术时,有妖介入,那只妖也受了反噬,应该是在禁术催动时便灰飞烟灭了,是以,再也没有查到过他的踪影。
    楚彧点头:“镜湖天分极好,我用三十六道诛妖锁将他打回了原形,他不过用了十几年时间便修回了妖术,他对我怀恨在心,一直想报仇。大凉三十九年,他潜入大阳宫,在我催动上古禁术时,他趁势夺我内丹,大抵是在那时,他也遭了反噬,才会被封印了妖法,变作了人族的样子。”
    大凉三十九年,那是她的上一世。
    萧景姒皱着眉头,有些疑惑:“成壁如何知道的,那不是上一世的事情吗?”推开勺子,有些吃不下了。
    楚彧给她擦了擦嘴,放下碗,扶着她靠在榻上。
    “成壁与镜湖,应该都有上一世的记忆,同我一样,是从大凉三十九年而来。”顿了顿,楚彧道,“而且,我料想成壁应该已经解了镜湖的封印。”
    如此说来,夏乔乔与楚彧有深仇大恨,他两次遭楚彧重创,再加上杀兄之仇,夏乔乔对楚彧必定深恶痛绝。
    萧景姒眉头一拧:“那他会对你不利吗?”
    楚彧不大在意:“只要不动你,就没什么好怕的。”他亲了亲她唇角,有些甜,又舔了舔,笑着说,“放心,他不是我的对手,以前打不过我,现在也休想。”
    萧景姒稍稍放心了些,躺着躺着便有有些倦了,放松了神色,随口道了一句:“夏乔乔不会伤害我的。”
    她还是习惯他人族的名字,她不认得镜湖妖尊,也不知他有多厉害,有多凶狠,记忆里只有夏乔乔的样子,一个长了几年也没长高的孩子,习惯吃鱼,不爱说话,却待她很好,会帮她杀人,会将最爱的鱼干分给她吃,记忆里的夏乔乔,是这样子的。
    “阿娆为何这么笃定?”
    萧景姒想了想:“感觉。”她懒懒地躺下,枕在楚彧的腿上,仰着头看他,笃定了语气,“他不会害我的。”
    夏乔乔说过,除了鱼干,她是最重要的,虽然像童言无忌,不过萧景姒相信了,而且深信不疑。
    不管他以前怎样,他还是他,也是夏乔乔。
    楚彧只道:“最好如此。”如若不然,即便阿娆心软,他也留不得那个祸患。
    他眼里,动了杀念。
    萧景姒眉头一蹙:“楚彧,我不想你和他敌对。”
    “你舍不得他?”楚彧语气有些不满,心里骂,那只黑猫!蠢猫!臭猫!当年除序妖王用一个鱼族就打发了他,连妖王之位都交出去,愚不可及!
    萧景姒点头了:“嗯,舍不得。”眉宇有些阴郁,她怅然若失,“乔乔跟了我快两年了。”
    楚彧脸色一沉:“阿娆,我很不喜欢你这种表述。”
    哪种表述?
    不等萧景姒问,楚彧俯身就吻住了她的唇。
    在左相府静养的第六日,萧景姒才能下地,她还是吃不下东西,夏乔乔与成壁都没了消息,楚彧将所有事都暂搁下,陪着萧景姒在左相府将养身子。
    这日,钦南王派人来接萧景姒回王府,她同洪宝德告别时,说到了那日秦臻得知洪宝德怀孕一事。
    萧景姒还是放心不下洪宝德。
    “你的事如何了?”
    洪宝德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耸耸肩:“还能如何?”苦笑道,“那日秦臻将魏峥揍了一顿。”
    秦臻并非如此冲动之人。
    洪宝德送萧景姒出去,走到院子里,便拉着她再坐会儿,与她解释说:“魏峥他一口咬定我腹中的孩子是他的,说他喝了酒,轻薄了我,你也知道,秦臻把我当闺女似的养,被魏峥气得不行,魏峥又不还手,要不是我拦着,秦臻估计得打残他。”
    秦臻毫不知情,魏峥又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去,这件事,已经成了死局。
    萧景姒沉吟了片刻:“宝德,这么瞒下去不行。”
    洪宝德自嘲地笑笑:“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她抬头,看着冬日暖阳,眼睛里凉凉的,黯然无光,叹了叹气,“景姒,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像我与魏峥,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他对我越好,我就越慌,越害怕,觉得整个人都沉甸甸的,一刻都不能心安,即便尽我所能地回应他,报答他,我还是没办法心安理得,会有负罪感,如果将孩子的事告诉秦臻,他必定会对我与孩子负责,那么我受过的那些不安与自责,他肯定会一分不少的受一遍。”她转头,笑了一声,眼睛却潮湿了,“景姒,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虽然也想过贪心一点,可是,我狠不下心。”
    萧景姒拍了拍她的背:“原来,你这么这么喜欢秦臻,比我预想的,还要多很多。”
    洪宝德抬眸:“我……”
    她哑口无言,因为不可否认。
    萧景姒回钦南王府后,才刚躺下,紫湘便来同她说,文国公府门第前,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为不少人论道,市井里正传得沸沸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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