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坛坐久了,也不知道无聊不无聊。
    鸣谷还是个小妖,可没这般心境,甚是忧思,说道:“怎不关您的事,楚彧妖王不是记恨您一年前没有保护好他的妖后吗,鸣谷担心楚彧妖王要是练成了魔功会来找您算账,您再看您,成日里就知道赏梅饮酒作画,也不好好修炼妖法,虽然您早就天下无敌了,可万一长江后浪推前浪呢。”鸣谷苦口婆心呐,“妖尊,我们要有危机意识。”
    凤青接了一手梅花,素白修长的手指,捻着绯色妖娆的梅,怎得一副美人图,他笑了笑,温润如玉世无双,道:“莫瞎操心,自然有人能治他。”
    萧景姒都没了,还有谁能治那大魔头。
    鸣谷将信将疑:“治楚彧妖王?谁?藏在大阳宫里那个神秘的女妖?”
    他听听茸境里的雪鸟弟兄们说,楚彧妖王在大阳宫里藏了个貌美的女妖,妖王尊上日日都要去她那,还听说这女妖和死去的妖后生得一般无二呢,他看怎么着也是替代品,应该还治不了楚彧这魔头,不过啊,这楚彧妖王倒是个难得的情种,萧景姒都死了一年了,他还念念不忘,都说他成魔就是为了萧景姒。
    不过,这都是道听途说,鸣谷平日里没事,就喜欢听雪鸟弟兄们叽叽喳喳这些有的没的,不像妖尊老人家,仙风道骨看破红尘,两耳不闻窗外事!
    凤青确实兴致不大,催促鸣谷道:“莫再啰啰嗦嗦,还不快去给我煮酒。”
    鸣谷嘴角抽抽:“妖尊,您又忘了,霍狸妖女约了您对弈。”
    凤青想了想:“哦。”
    然后他转了个方向。
    鸣谷一看,就头疼了,赶紧追上去:“妖尊,错了,走错了!”他拍拍脑袋,心塞啊,嘀咕了句,“我的老祖宗啊!”
    大阳宫,承德殿里。
    忽然,瓷杯落地。
    “咣——”
    杯子四分五裂,碎了一地碎片。
    奉茶的女子连忙跪下,战战兢兢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女子坐在椅上,一身白衣,模样清雅秀丽,她瞧了一眼地上的碎片,若有所思了什么,随后俯身去捡。
    伺候的女妖婢女连忙先一步跪着挪过去,伸手扶住了女子白衣修长的手,颤着声音道:“让奴婢来就好,尊上有令,不能让妖女您碰任何尖锐的东西。”
    这大阳宫的承德殿里住的,可不就是传闻中那个被妖王尊上金屋藏娇的女妖。
    金屋藏娇?
    不过是养着萧景姒尸体的一个傀儡罢了。
    明缪瞧了瞧自己的手,这不是她的手,是萧景姒的,她附身于这具尸体一年了,都快忘了自己的模样。
    不过,楚彧很是疼惜这具尸体呢。
    明缪推开侍女的手,拾了一块碎片放在掌心打量,自顾笑了一声:“他可真疼惜这具身体。”一年来,碰都不碰她碰任何尖锐物。
    说着,她忽然收紧了掌心,用力一握,立马便有血渗出指缝。
    那奉茶的侍女瞧着见了血,立刻便慌了神,求着喊着道:“妖女您快放手,您放手啊,奴婢求您了!”
    若是这具身体有了损伤,尊上定不会轻饶的。
    “妖女,求你放手,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您放手啊。”
    那侍女没了法子,便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明缪视而不见,只是看着手里渗出来的血,眼里闪着痛快与得意的精光。
    “你在做什么?!”
    是楚彧的声音,暴戾,阴冷。
    这么快便来了呢,他在萧景姒的身体里用妖力种了蛊,便是一分损伤,他也能感知到。
    明缪抬头看去,撞进楚彧一双殷红的眸子里。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用力一握,她的手便脱力了,手中的碎瓷片落下。
    “找死吗?”楚彧大吼,一双红色的瞳孔覆了灼灼火光。
    明缪弯眉一笑:“那你杀了我呀。”
    楚彧死死盯着她,眸中愤怒显而易见,却仍是遮掩不住一丝痴迷。
    这是萧景姒的脸,纵使她再如何惹恼楚彧,他也不会伤了这具身体一根汗毛,是以,她才敢有恃无恐,笑道:“舍不得了吧。”
    他不看她,捻了妖法,愈合了她掌心的伤口。
    楚彧道:“你再敢让我的阿娆受伤,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你。”
    声音里,毫无一丝温存,冰冷彻骨。
    若是看着萧景姒的脸,楚彧是断然说不出这样冷漠无情的话,所以他不看这幅容颜,他怕眼里对这紫绒貂的厌恶会对他家阿娆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明缪脸上的笑僵住了。确实如楚彧所说,他要折磨她,有的是办法,他妖法大增,封印了她的术法,走不了,也死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楚彧。”
    她突然喊他的名字,声音清灵,似潺潺隽水,温温柔柔的。
    楚彧愣了一下,募地抬起了眸。
    “楚彧。”
    她凑近他,浅浅的笑,眉眼温柔。
    楚彧恍恍惚惚,失神地看着那张脸,目光痴迷,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那张脸,小心翼翼地喊:“阿娆。”
    她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温婉淡然的眸骤然幽深:“这就是你看萧景姒的眼神啊,真好看。”
    楚彧如梦惊醒一般,狠狠推开明缪,他猛地往后退开,暴跳如雷地大喊:“不准你学她,你算什么东西,你连我家阿娆一根头发都比不上,我不准你学她!”
    她被他推得跌坐在了贵妃椅上,后背被撞得火辣辣得疼,她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抬眸看向楚彧。
    “不,我会越来越像她,越来越像。”明缪笑了,洋洋得意地笑,“像到你分不清楚我和她。”
    就像方才,她学着萧景姒的神色,学着她的语气,学她看楚彧时的眉眼,以假乱真,便是楚彧也要迷了眼。
    “你住嘴!住嘴!”
    楚彧狂躁极了,眸色越发像血,红得刺目,抬手将浓郁的妖气打入明缪的身体里,她身子一软,便昏睡在木椅上,沉沉睡着,不省人事。
    楚彧眸间阴翳方才退散,走过去,将木椅上的女子抱起来,放在榻上,他坐在一旁,凝神看了许久,失魂落魄。
    “阿娆。”
    这有这个时候,她闭着眼睛不说话一动不动的时候,他才可以如此肆意得唤她的名字。
    缓缓伸出手,落在她脸上,楚彧轻轻用指腹拂着这副容颜,停在她的眼睛上:“阿娆,我多希望你睁开眼。”他痴痴看着她,用手掌覆住了女子的眼眸,“可我很怕你睁开眼。”
    分明温柔的声音,却藏着丝丝阴沉的厉色,楚彧说:“我怕我会忍不住毁了那个用你眼睛的妖孽。”
    他阿娆的眼睛,他阿娆的身体,都被那只三尾貂占着,他耗尽了所有理智与耐心才能忍住想要将那三尾貂撕碎的冲动。
    “阿娆,再等等,再等等我就能去找你了。”
    楚彧俯身,想要亲吻她,却又顿住,离榻上的女子远些,他想,这三尾貂还在阿娆的身体里,她一天不出来,他便一天不能碰她,即便这是阿娆的身体,不然阿娆若是知晓他碰了别的女子,定会嫌他脏的。
    他拂袖,便用被子盖住了女子的身体。
    菁云在殿门口唤了一声:“尊上。”
    楚彧现在榻旁,盯着沉睡的女子看着,心不在焉地问:“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是一只金叶豹。”菁云道。
    那金叶豹是北赢西域豹族的叛徒,平日里为非作歹,野心勃勃,不是个什么好畜生,便是杀了,也是死有余辜,只是,妖法还算上乘。
    这一年里头,尊上摄取内丹修行,挑的便是那些为非作歹又有些本事的妖,这在北赢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杀了没有一千也有九百了,菁云估摸着,这么下去,要不了多少年,尊上修为便能再次催动逆转乾坤之术了。
    楚彧转身出殿,忽然,又顿住了脚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婢女。
    那婢女顿时骇然,吓得花容失色,跪在一地瓷片上也不知痛,连连磕头求饶:“尊上饶命,尊上饶命,尊上饶命……”
    楚彧目光似血色翻涌,道:“剃了妖骨,扔出大阳宫。”
    那婢女顿时面如死灰。
    剔了妖骨,修为不够,必定会被生生疼死,菁云看了一眼那婢女,不过是只几十年的穿山甲,他暗暗摇头,回:“是。”
    楚彧出了承德殿。
    待人影远了,菁华才摇头叹了一声:“尊上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了。”大阳宫侍奉的大妖小妖们,换了一波又一波,不是已经死了,就是生不如死了。
    菁云垂着眼:“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一年时间不长,菁云变了许多,不复当初的恣意潇洒,整个人沉敛阴郁了许多,紫湘的死,终归是刻在了他心坎上,要留一辈子的印记。
    兄弟俩都不爱说话了,越来越像,一前一后走着。
    菁华问:“若是真成魔了怎么办?”
    菁云答:“除了萧景姒,谁都拦不住。”
    整个大阳宫,也就只有折耳兔家的几只兔子敢在宫里提萧景姒的名字。
    是夜,春风十里,月朗星稀。
    北赢有座山,名迷云山,是南域贫瘠之地,离妖都三万里路,这山上所居,大多是低等兽群。
    迷云山的一个山洞里,用鲛人鱼族的凝脂炼油点着灯火,有些昏昏暗暗的,山洞里有块大石头,铺着一张动物皮毛,石头旁边,放了几只破碗,其余便没什么东西,十分简陋。
    夜了,山里起了雾,朦朦胧胧的,如梦似幻。
    梦若惊鸿,一幕一幕,惊了春日凉夜,她在那梦境里,醒不过来。
    漫天飞舞的大雪里,清瘦单薄的女子背着一个人,似乎不堪负重,一起跌倒在厚厚的雪堆里,衣衫尽湿,凝成了一块一块的冰子。
    她跪在雪地里,用力推着浑身是血的男子,苍白似雪的脸,衬得一双瞳孔血红,她在大喊,绝望而坚韧。
    “古昔!”
    “古昔!”
    “你醒醒古昔!”
    “你给我撑住!不要睡!不要睡你听到没有!”
    “古昔,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我要你活着,好好的给我活着!”
    女子爬起来,又将浑身是血的男子扛在背上,吃力地拖着往前走,一次又一次跌倒,身后崩塌的雪山滚滚而来,越来越近。
    她背上的男子睁开了眼,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推开她,声音细弱蚊蚋,一字一字都像从胸腔里厮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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