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忙默默行礼,谢过李明达帮忙解释,“张刺史的死,我确实不了解情况。张顺心把事情闹出后,我方知道这事,因觉得这件事既然与自己相识之人有牵扯,更不该多言道明这些关系,反而影响大家的判断。”
    李崇义怔了下,点点头,觉得李明达说的有道理,狄仁杰的话也实在诚挚,“倒是我刚刚被那孩子气得头晕了。确如怀英所言,他认识张顺义一家再正常不过。张顺义夫妻出事的时候,你们都还在安州,怎么都不可能有干系。”
    “可你到底什么时候说过张刺史……”尉迟宝琪还在回想,不解地小声问狄仁杰。
    “便再和他重复一遍,正好你当初那些话或许对破案有用。”李明达对狄仁杰道。
    狄仁杰点了头,刚张嘴说,就被尉迟宝琪打断了。
    “啊,我全想起来了,”尉迟宝琪恍然大悟,这是他们离开安州时候的事,“是你之前在家读书的时候,碰见过的,慈州刺史长子,十岁身死。只因他与你们子弟在一起作诗,他迟了些,作得也不好,挨了笑话,回头就被张顺义给打了,还被罚不吃不喝跪宗祠两天,最后出来的时候半死,加之又染了风寒,结果一命呜呼,对不对?”
    狄仁杰点点头。
    尉迟宝琪动了动眼珠子,略有些气愤道:“我还记得你说过,张顺义夫妻当时给长子办丧的时候,还骂的厉害,未有一点悔意。满口只怨他们儿子狠心,没良心,这么早抛他们而去,害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殊不知就是他们过份惩罚了那孩子,才致其身死。”
    “对,你这会儿记性很好了。”狄仁杰叹道。
    尉迟宝琪得意扬起下巴,“这是自然,别的不敢保证,但在记性上,还有……就是记性的事情上,我还是不错的。”
    李崇义听闻此话唏嘘不已,恍然有所悟,“怪不得我瞧张凌云提及父母身亡的时候,面容不哀,难不成就是张顺义夫妻平日对他太过苛责训教所致?”
    “极有可能。”房遗直道。
    尉迟宝琪也点了点头,“你们别瞧我父亲脾气大,但他素日对我们兄弟几个极好,唯有犯错时几句厉言教诲。非打即骂,还关在祠堂下跪几天不给吃饭的事,从没有过。这事儿如果轮在我身上,我怕也会怨了,虽说怨父母不对。但那样的折磨加在身,谁会不疼?就是嘴上不说,心里只怕也怨极了。”
    李崇义蹙眉琢磨了下,“那就怪不得了,怪不得他不愿意我们去查他父母枉死的事,只想着以后他们兄妹能好好过,原是因为憎怨不减。”
    “倒不必管他如何,我们只管如常去查就是,此事已经上报给了朝廷,由不得他说‘不’。”房遗直建议李崇义道。
    李崇义点点头,随后吩咐刺史府的林管家把人员名单弄出来,再把所有张顺义夫妻死前有过来往的相关者也都列出名单来。随后再把这些相关人召集在一处,好接受盘查。
    林管家应承,踌躇地对李崇义和李明达等人道:“还请公主、郡王和诸位贵人体谅小郎君,他是被闹怕了,才胆子小,只想过安生的生活。”
    李明达摇头,“他胆子可不小。”
    敢那般公主郡王说那些话的人,在这世上可不多。
    李明达随即命人将张顺心抬了上来。
    林管家见了张顺心,有些不认,仔细分辨他半天,突然眼泪含在眼眶,然后猛地跪下来,抓着张顺心的胳膊,喊他“二郎君”。
    张顺心也同样看了几遍林管家,才发现过来他是谁,“你是林文,林文?”
    “正是奴。二郎君,您当初离开的时候,脸上却还没有皱纹。人比以前瘦了,却精神更好。”林管家一边笑一边落泪道。
    他转眸看着张顺心被木板缚住的腿,忙问这是怎么了。
    尉迟宝琪立刻解释经过。
    林管家哭得更凶,抓着张顺心的胳膊的手有些抖,“都怪奴,怪奴未忍住,把家里的事告诉了二郎君,若是不说,二郎君也不会如此惦记,甚至为此险些丧了命。”
    张顺心笑着摇头表示没关系,他转而抬首去看李明达,又看向房遗直等人,对林管家道:“有这么多贵人帮忙查此案,我此刻就是死了也值了。”
    林管家还是不停的自责。
    张顺心安抚他一阵,就转眼珠子搜寻屋内,却没有见到俩孩子的身影,遂问林管家张凌云和张飞雪都在哪儿,他还没见过这俩孩子。
    “刚下去了,等会奴就跟他们讲,让他们看您。”林管家道。
    张顺心点点头,用力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却还是不行,只能维持原来的姿态躺着,“可惜我现在腿脚不便。我做点心可好吃了,那俩孩子一定喜欢。”
    林管家眼含泪地激动点点头。
    李明达听他们二人的对话,大概也明白了张顺心与这个林管家的关系。这林管家该是他以前离家出走时,就已经相识很熟的老奴。
    仔细问下来,果然如此。
    张顺心转即连连给李明达磕头,解释自己当初之所以会对公主那般无礼,完全是出于苦衷,又感谢公主可以亲自出马调查此案,为他兄嫂的枉死讨回公道。
    李明达嗤笑,“你倒是感谢错人了,愿意来此,为你做主的人是河间王,我们不过是跟着来凑热闹罢了。”
    “谢过!”张顺心防备地看一眼李崇义,还是磕头感谢了下。
    李崇义冷笑,警告张顺心不要太开心,别忘了他有冒犯公主之罪,等这桩案子结束,对他的惩罚便会立刻执行。
    张顺心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眼中流露出些许后悔。却没人管他如何,他立刻就被人无情地抬走了。
    李崇义不禁感慨,“发没发现,他们张家人倒是都有些气骨,对我都没好感。”
    “估计是堂兄平日坏事做多了,没给人留下好印象。”李明达半开玩笑道。
    李崇义立刻正襟危坐,“可没有,我做事很有章法,从未越矩。就是平时爱玩了些,花费略微有那么一点点奢靡,喜欢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听出来了,”李明达偏头对李崇义小声道,“你喜欢拉一群人,一起声色犬马。”
    李崇义愣了下,哈哈大笑起来,“可我花的都是自己的钱,碍着谁了?”
    “碍不着谁,就是容易让人误会,也不怪张顺心对你态度那般。”
    李崇义无奈地点点头,这倒也有可能,看来他以后要收敛点才行。
    说话间,就有随侍前来回禀,管家已经将事发当日,所有与张顺义夫妻有过接触的人都召集到此。
    李崇义立刻命人问询所有人的证词,看看是否有人记得事发当天有什么特别的情况。
    然而苦等一个时辰的结果,却是没有任何线索。
    案发当日,张顺义之妻照例如常在家打理家事,除了打发了几个回话的老奴,就是一日三餐,等待处理公务完毕的张顺义用了晚饭。而后夜深了,夫妻二人就同屋就寝。
    李明达等人最为关心张顺义夫妻在临睡前都吃了什么。
    “除了晚饭,就是一人吃了一碗糖蒸酥酪,再喝了些水,就没别的了。”
    李崇义又问了做糖蒸酥酪的厨娘,仔细计较了送达过程。
    当时厨娘做好吃食,就由丫鬟端了去,期间不曾碰到任何人。而做酥酪的厨娘和端酥酪的丫鬟,都是刺史府的家奴。平日里没有和主人家闹什么矛盾,也不曾被训斥过。所以几乎可以排除,他们下药杀主的可能。
    李明达也特意观察了这二人的神态,并无任何恐惧、害怕或是懊悔的神色,遂她也觉得这二人该不是凶手。
    “不知道毒物为何,下毒的大概时间,这么调查太没头绪,还要等明日开棺之后,查出是否真为中毒,中了何种毒最好。”李明达道。
    李崇义也觉得如此,遂打算就此作罢,他们因为急忙赶路至此,也乏了,“那我们今日就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等明日再好生深查。”
    房遗直临走前,吩咐下面的人道:“你们把这些人的证词供述都写好后,都拿给我瞧瞧。”
    李崇义和李明达则此时已经出了院门。
    李崇义不解地问李明达:“既然张顺心和张凌云都觉得毒死张顺义夫妻的凶手是季知远,那我们此时为何不提审季知远,还要等一等?”
    “这是为了尽早知道季知远到底有没有派人下毒的捷径,堂兄听我的就是。”李明达随即问李崇义与季知远有多熟。
    李崇义有些犹豫,不知该跟李明达说到什么深度。
    李明达意外挑眉,“刚还义正言辞说自己做事有分寸,不会越矩,这才不过问你一个问题,你就心虚不敢回答了?”
    “不敢不敢,我只是怕我说的太清楚,你们都误会我。”李崇义不大好意思地笑道,“其实也没有多深的交情。不过江夏王让我照看一下他的混账侄儿的话,却是有的。我平日里得闲,对季知远也确实照料过几次。”
    “怎么照料?”李明达偏头看李崇义,发现他的表情十分尴尬,还有点心虚。
    “就是他有些麻烦的时候,我打发人去问候他一句。”李崇义目光漂移到左前方的地面。
    “可笑。”
    “什么?为什么忽然说可笑?”
    “我待堂兄诚挚,但堂兄却不愿对我说实话。”李明达说罢,就表情不悦地要走。
    李崇义忙赔罪,对李明达道:“我真不是不想和你说实话,只是我和季知远的事儿,它不适合你一个未出阁的丫头听。”
    “那我懂了。”李明达道。
    李崇义突然红了脸,活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晓得在一个女孩子面前脸红。李崇义好笑叹:“小小年纪,你懂什么。”
    “你们干了些淫邪腌臜事。”李明达一双眼带着刺,一下就把李崇义的周身穿了个透。
    公主亭亭玉立,仪姿威风并在,十分慑人。
    李崇义心抖了下,料知自己真不能把晋阳公主当不懂事的孩子看。为了挽回脸面,李崇义就说些推脱误会的话。
    “堂兄常说自己色而不淫,那你们所玩的事毕竟是有些趣味了,十分少见。”李明达继续推敲道。
    李崇义这次脸彻底烧起来,他自以为脸皮够厚,但被李明达这么隐晦地把事情点透了,他竟突然很真不好意思。忙拱手恭敬地给李明达行礼,求她别说了。
    “不说也可以,但你这件事不能瞒着,如实交代写下来,不能给我看,那就给房遗直,由他来判断你是否牵涉过甚。”
    李崇义愣了愣,点点头。转即,他想缓和一下氛围,就玩笑问李明达怎么确定房遗直不会被他收买。
    “别人我可能不信,但房遗直这个人,你怕是收买不了。他是个连圣人指婚都敢拒绝的人,还会怕你个郡王不成?”李明达道。
    李崇义苦笑,“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我刚被张凌云和张顺心叔侄给低看了,你又来笑我。好好好,我只是个郡王而已,没什么出息。”
    “这有什么,我的身份在他跟前,估计也‘只是个公主而已’。”李明达道。
    李崇义佩服赞叹:“这倒是,能敢当着圣人面说天下最难事是娶公主,这人我佩服。可平常瞧他闲雅温和,倒不像是能说出那不要命狠样话的人。”
    “人不可貌相。便是谦谦君子温,凡事有可为也有不可为,既然房遗直觉得公主不可娶,那他直白的说明所想,也不算错,是为坦然。”李明达眸子深凝,悠然叹道。
    只是李明达不明白,他既然不想娶公主,那天在泰芜县的客栈外,尉迟宝琪为何会说房遗直对她……
    这前后矛盾的事,到底哪一件为真?李明达不及深想,就被李崇义的话拉回了神儿。
    “是是是,人不可貌相。说到貌,我更禁不住感慨,你说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给他了好家世,还让他才、貌、德三全,怎么我就没有?”李崇义看眼李明达,叹口气,“若非房遗直有前话撂下,我真真觉得他是个不错的驸马人选。不过既然他不愿意娶公主,那我这里也正好有别的人选——”
    “打住!”李明达对李崇义摆摆手,“我此来陪你破案,不是听你拉鸳鸯配。若没其他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李明达冲李崇义点了下头,就拂袖而去。身姿绰约,令人移不开目光。
    李崇义对李明达自然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美人。漂亮无骨的美人他见多了,而今倒忽然觉得像李明达这般,美貌内才兼俱的佳人更为有趣了。这美人漂亮也就是图一时新鲜,而真有里子的人,才会让人越琢磨越有味。
    李崇义自嘲有些多想,正打算要回去,就见周小荷颠颠地跑过来和自己行礼。
    李崇义方想起她来,挑眉问她可安置好了没有。
    “小荷不要住在姑丈那间高门别苑,小荷要和姑父、公主一样,住在驿站。”
    “驿站里面苦,可不是你这般娇人可住的地方。”
    周小荷不服气,“公主金枝玉叶,尚可住得,小荷不过是市井出身,如何住不得。”
    李崇义愣了下,又确认问周小荷可真能忍受驿站里的艰苦。周小荷坚决点头。李崇义便无奈地笑了笑,就答应把她带队到驿站去。
    “但说好了,你到时候可不许抱怨一个‘不’字。”
    “姑父放心,我不抱怨,决不抱怨。”周小荷谢过李崇义之后,就乐得高兴地告退。
    李崇义又目送了她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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