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转过头来了,谅你受不来,但你又不服气,便只能这般。这白绢薄,你透过它可隐约看到那边的情况,但不会看得太清楚。左尚宫身上可什么都没带,我这就让她去验尸,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触碰你女儿的身体。这样你既能监督了,也能避免见到你所忌讳见到的,如何?”李明达问。
    付春流试探地转头,看到白绢之后,点了点头,忙躬身谢过公主的周到考虑。这下他总算明白了公主的‘善解人意’之处。
    “你若是担忧我偏心,伪造证据向着房世子,大可以再打发两个胆子大点的婢女看着。”
    “下官不敢。”
    “别不敢了,痛快叫两个来。我做事正大光明,不怕看,更加不会因这个和你计较。”李明达微微眯起眼睛,她仍恼怒于付春流的武断,心中替蒙冤的房遗直叫屈,但是该有的耐心她还是会有。
    付春流便依命叫了两名婢女过来。李明达就带着这两名婢女,在房间较远但刚好可以看到尸体的地方旁观。
    左青梅洗手之后,就奔向了床榻处。
    付春流则站在白绢之后,焦急地看着那边影子的轮廓,等待着验尸结果。
    尸体已经没有衣服了,胸口的伤痕没想,左青梅只需要查看身体其它部分是否有受伤之处,再检查其是否有中毒的可能,基本就算是可以初步验完了。
    左青梅面色凝重地看向李明达,喊了声:“贵主,这伤口——”
    “我看到了。”李明达不及左青梅说完,就立刻回道。
    那厢付春流听出了端倪,疑惑地偏头看向李明达。
    “杀人凶器屋子里可搜过没有?”李明达见付春流摇头,就让人先把尸体盖住,让人搜查一遍屋子,然后她径直走到后窗边,看着窗棂上一滴很不起眼的血迹,推开推窗,就见后窗下有一排清晰地脚印,直通那边的后墙。
    土是黄的。
    付春流见尸体盖上了也跟着走动几步,随即到李明达的身后,然后就瞧见了脚印。
    “这脚印……”付春流讶异。
    “这么大,该是男人的脚。”左青梅也凑了过来,面无表情地把实话说了出来,然后她很疑惑地看向付春流,“难道房世子之前和你家三娘见面之后,是走得窗户?”
    “没……没有。”付春流面色尴尬道,“这可能是前几天家里修缮屋子,侍从留下的。”
    “那个脚印上还有一滴血。”李明达指了指。
    付春流伸脖子仔细看,依稀瞧着印着脚印的那块黄土上,确实有一滴有点泛红的印记。
    李明达随即又把窗棂上的血迹,指给了付春流看。
    付春流又愣。
    李明达随即吩咐左青梅讲一下付三娘的死因。
    “付三娘是被人用棒状的硬物,大概有三四岁小孩儿的胳膊粗细,在胸口处戳了一个血洞。从致命伤的大小和位置来看,与明镜司之前发现的那具腐尸似乎一致。”
    “而且凶器不在现场,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李明达补充道。
    “有发现。”负责搜查的婢女忙来回禀,将从床底搜查来的一块染血的女人衣裳,和一根长满绿叶的树枝送了上来。
    李明达和左青梅立刻就认出这根树枝是迎春花茎。而今已经没有花了,这时节长得只有绿叶。但对于凶手来说,这东西有没有花应然都是一样的寓意,都是凶手对死者一种的‘慈悲’式祝愿。
    “这都是什么东西?”付春流一眼看到了树枝,又看到了染了血的女人的衣服,感慨道,“莫非凶手是女子?杀人之后发现身上都是血迹,所以换了身衣服走。”
    “这是迎春花枝,其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一会儿左尚宫回给你仔细解释。”李明达接着说血衣,让人拿去问,付红梅身边的婢女可否认识这件衣服。
    婢女随后就认出这衣服正是付红梅今日所着。
    李明达看向付春流。
    付春流一脸尴尬,“下官之前一直忙着在前院应酬,未曾注意小女的这身打扮。”
    “你女儿的胸口处有一个血窟窿,这是她致命的主要原因。而这个血窟窿该是由一种尖锐的棒状物钉入所致,在其拔出来的时候,必然会有血喷溅,我猜测这块衣服就是用来防止血喷溅,凶手随手取此物来堵伤口,如此就可以顺利拔出凶器,而其自己的身体也不会沾染血迹。由此也可见,凶手作案已不是第一次了。”
    付春流恍然大悟,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李明达的推断很有道理。
    “那这枝迎春花枝到底是何缘故出现,还请左尚宫告知。”付春流对左青梅行礼请教道。
    当下他已经被事实打脸了,明白公主之前对他的教训都是很有道理的实在话。他想不承认都不行,所以只能好好赔罪,虚心求教。
    “你既然知道错了,是否先该把房世子放出来,好生向他赔罪,再让左尚宫和你仔细解释这迎春花枝的缘故。”李明达道。
    付春流闻言,犹豫了。
    左青梅怒道:“这些证据足以证明凶手另有其人,便是你不同意,房世子还是会放出来。证据就在这里,你否认了,但是别人并不会否认。公主之所以会这么和你说,不过是给你机会,你却还敢蹬鼻子上脸!”
    付春流赶紧跪地给李明达磕头,连连赔罪。
    “房世子确实无辜。下官刚刚之所以犹豫,是因为自觉丢了面子,不知该如何和他赔罪道歉。贵主和左尚宫都教训得极是,我这就去和房世子道歉。”付春流说罢就要去,转而又询问地看向李明达,不知她去不去。
    李明达贵为公主,若是此时和付春流一同去接房遗直,付春流稍后肯定还会多想。而正好当下,李明达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查,所以只打发付春流自己去。
    李明达留在房间内,等付春流一走,就立刻招来付红梅身边的侍女,仔细问她们当时的经过。才刚因为付春流在,李明达才忍着没问。因为她知道付春流肯定会出于保护自己女儿的缘故,定然不会让婢女们交代全部实话。
    “婢子们其实也不知道当时三娘为何要将房世子叫来,更加不知道三娘后来为什么会在屋内一件衣服都没有穿。”
    “你们没有说实话。”李明达道。
    侍女们都你看我,我看你,随即都抿着嘴不吭声了。
    眼下这种情况,只要是知道付红梅是裸死的人,大概都会以为房遗直和付红梅之间,发生了什么要么自愿要么强迫之类的男女之事。不然好端端的女孩子哪里会不穿衣服?
    李明达试探这几名婢女后,由她们的面色表情就可推知这件事明显还有内情,
    以李明达对房遗直的了解,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单独去赴约见一名女子,而且还是在这个名女子的闺房之中。别说房遗直一向是个识礼之人,不会做偷情苟且之事。就是换做风流好色之人,也知道偷情之处不应该选择在这种堂而皇之的地方,好歹要在偏僻处。
    “你们若还是不说实话,便没办法了,只能向你们带回明镜司,严刑逼供。”
    李明达让田邯缮负责,好生和她们讲一下尉迟宝琪当初审问石红玉时使用的手段。
    侍女们闻言,个个惊骇。
    李明达随即让田邯缮和侍女们单独谈话,在谈话之前,她又故意嘱咐田邯缮:“若是没人招供,就直接带回明镜司用刑。若是有招供的,要护其安全,不可令其受了欺负。”
    侍女们当下听说不坦白要去明镜司,就更加害怕。
    李明达吩咐完这些之后就先走了,查问证词的事就由田邯缮全权负责。
    李明达等候在付家的正堂,在此期间,她听到了不少滞留在这里的宾客们议论。其中不乏有几位是付红梅的小姐妹,因为被留在这里,几个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倒是很爱说话。李明达从她们的言语中也得知,付红梅平常非常喜欢房遗直,已经到了毫不避讳的地步。不过长安城中,仰慕房遗直的女子都不在少数。因房遗直乃是有名的才高貌朗之人,很多女子以喜欢他为荣,总之这都是闺阁中的女孩子们关起门来的私房话,所以这付红梅这种‘坦率’也并不算丢人。
    “我记得她曾私下里说过,能和房世子亲近一下,她死也甘心,而今这不就是应验了么!”
    “快别说了,怪瘆人的,反正我以后可是不敢倾慕房世子了。”
    “我也不敢了。”
    ……
    田邯缮这时来和李明达回禀:“都交代了,是付三娘耍手段欺骗房世子到她的院中,房世子在去之前根本就不知道那院子是她的住处。”
    “如何欺骗?”李明达问。
    “是付家的婢女故意弄脏了房世子的衣服,引他到这处‘没人住’的院子更衣。见他拿着衣服进门之后,婢女就把门关上了,之后房世子在里面待了没多久就带着怒意出去了。”
    李明达知道房遗直更衣的时候不太喜欢有人伺候,该是付红梅打听到这个消息,才使了这种手段。
    “房世子来了。”传话人道。
    第131章 大唐晋阳公主
    房遗直穿着一袭青衣,逸然而至,神态姿仪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反而是白天明和付春流表现的慌张异常。白天明第一个冲出来,连忙献给房遗直致歉,忏悔自己之前不得不让人监视他的无礼举动。
    房遗直淡笑一声,表示没事,随即就对李明达行了见礼。
    李明达瞧他安然如故,心中的担忧也便下去了,随即叫众人就在院中的西厢房落座。
    付春流这期间一直犹犹豫豫地看着房遗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给他。他到底是房遗直的长辈、先生,他抹不开脸面像白天明做得那么干脆,说道歉就道歉。但是若不道歉,当着公主的面,却也不是很合适。故而付春流踌躇不知该如何是好,硬是自己把自己逼到了尴尬境地。
    众人落座之后,田邯缮率先看向了付春流,白天明随之也瞧他。白天明觉得这件事虽然自己有责任,但是主要的责任还在付春流,是他极力主张一定要将房遗直作为凶手监视起来。可而今他道歉了,付春流却还厚着脸皮不吭声,却是有些过分了。
    “付正卿刚刚丧女,心情不佳,一事头脑冲动,失去判断也可理解,还望贵主海涵。”房遗直这时忽然替付春流说话。
    众人一听,忙感叹房遗直心胸仁厚,非普通人所比。
    李明达也笑,“既然房世子都不觉得委屈,还要替他求情,那我自然要给房世子这个面子,不跟付正卿计较了。付正卿也不必道歉了,毕竟你是房世子的长辈,也是上级,不大好开口。”
    李明达一番话下来,反倒让付春流越加后悔刚刚没有及时地和房遗直道歉。至少那时候道歉,大家好歹还会觉得他是个知错能改,拿起放得下的人。而现在房遗直的主动求情,以及公主的勉强不追究,间接地让他在众人跟前留下了仗着年纪大死不认错的坏印象。
    付春流忙谢过李明达,又对房遗直拱手承认:“却如你所言,事发突然,我因丧女之痛,有些失去理智而错断,确实不该冤枉了你,让你受苦了。”
    “付正卿太客气了,遗直并不介怀此事,是白的终归是黑不了。”房遗直对付春流淡淡行一礼,便转身跟李明达交代了当时事发的经过。
    起初的情况与李明达之前质问婢女所得相同。房遗直因衣服被弄脏,而被丫鬟引到一处所谓没人的院落里更衣。落歌本是随行伺候,但因去取备用的衣裳,而暂时离开,婢女就请房遗直先进屋等候,又要去备茶来。房遗直当时进屋后,就直接坐在厅内。忽见婢女出门后就把门立刻关上,他起了疑心,起身就要出去,便听到身后忽然有个人影蹿了出来,一把扯住自己。
    “再之后呢?”李明达见房遗直停顿,忙追问道。
    房遗直看眼那边的付春流,付春流早已经面容紧张,额头冒了很多虚汗。
    “这关系到死者的名声,不是很方便当众讲。”
    “房世子果然是君子之心,你眼下所为,与某些人当时诬陷你是凶手的作为相比,真是天差地别,高下立见啊。”田邯缮忍不住感慨道。
    付春流的脸倏地就红了,皱着眉头,微微别过头去,已然自觉没脸了。
    李明达挥挥手,把闲杂人等都打发去了,只留下案件处理的几个相关重要的人,除了她,还有田邯缮、左青梅、白天明和房遗直。
    付春流见状,不得不行礼谢过李明达的周到考虑。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只要房遗直没有受到惩处,便是外头那些人并不知情,却也能猜个大概了,大家肯定都会往他女儿不清白上面想。付春流当下只能安慰自己,好在事情没有被挑得太清楚,或许流言说一阵也就过去了,不会那么严重。
    房遗直接着阐述道:“我当即甩开付三娘,就要离开,付三娘还欲往上扑,更要以自己相要挟,她说我若是这就走了,就大喊是我毁了她清白,到时候大家就是鱼死网破,都丢人。我没管她这些,直接推门走了。后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她怎么死的,也更是不清楚。”
    “鱼死网破?丢人?”白天明见公主没有问,就自己开口了,“房世子的意思是说,当时付三娘已经没有穿衣服了?”
    “我女儿绝不会干出这种事,贵主,这件事还请查实之后,再行判断。”付春流原本就因为房遗直的形容意识到了什么,狠皱着眉头,结果白天明的挑破,令他瞬间就无地自容。付春流边说边用手扶额,感觉没脸见人了。但他始终还是要狡辩一下,不光是为了死去女儿的清白,也是为了给自己和付家保存颜面。
    “是!”房遗直就在这时,干脆地应了一声。
    “你——”付春流不敢相信地看着房遗直,没想到他竟然在这种关键时候不给自己留一点点面子。
    白天明扫眼那边还假正经的付春流,禁不住冷笑一声。他刚刚竟然都没人听出来,人家房遗直其实已经和他撇清关系了。所谓的不用他道歉的‘求情’,并非是房遗直因为他是长辈和老师就不介意,而是已经不屑于要他的道歉了。从开始到现在,白天明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房遗直一直对付春流以姓名加官位的称呼,都是在叫“付正卿”,没有一句‘先生’。
    这就是官场,有时候一句话就会让你听出来俩人之间的亲疏远近。
    白天明觉得这付春流真是书读太多了,一门心思钻学问、混名声,而今倒是有了些名望,但也是因此被捧得地位太高,骄傲得不知道动脑了。这犯起傻来,真是九头牛都拉不住。
    付春流此时此刻还不明白,眼睛里有些愤恨地看着房遗直,似乎是难以接受他教诲十多年的学生,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对他‘落井下石’。
    李明达也瞧出付春流的自以为是了,也懒得和他计较,她转眸打量房遗直这身衣服是干净的,就问他从付三娘房中离开之后是如何更衣。
    “哪还敢再找付家的家仆帮忙寻地方,所以就回了自己的马车更衣。我换完衣服回来之后,就忽然被人围上了,接着就见付正卿逼迫着白府尹我把监视起来,我方知付三娘在叫我之后人就死了。”房遗直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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