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达觉得她这种性子问不出什么太多来了,有此试探,知道有个人存在也算是个好结果。
    江林还在疯狂地挣扎叫着,发髻已经凌乱不堪,整个人就跟魔怔了一样。李明达挥挥手,示意衙差可将她押下去。
    “这个坤道实在是太吓人了!”魏叔玉目送一眼江林,皱眉厌恶地叹道。
    房遗直未语,转身轻松地坐下来,喝起了茶。
    白天明看眼房遗直,连忙询问地看向李明达,“贵主,那这江林的处置……”
    “归我们明镜司处置,今天审案时江林所言的所有事都不许外泄,只能我们在场的人知道。对谁都不许说,包括你们的至亲之人。”李明达警告道。
    房遗直和魏叔玉等忙齐声应和。
    “特别是魏公房公那里,最不能说。”李明达眼盯着房遗直和魏叔玉,再次提醒了一遍。
    二人应承。
    “好,现在我们再议这池塘白骨案。”李明达拿起桌上早准备好的名单,说道,“这是我让魏世子整理得京畿道失踪人员名单,我发现近一年半以来失踪人员里,抛去一些合理的原因,和并不相似的,剩下的有近四成是因为赶路到长安城,或者是从长安城外出后,在路上失踪。而这四成之中,有一半可确定是在朱雀门以南的方向不见的。”
    “朱雀门以南?”魏叔玉惊讶的叹了一声,自省自己之前听命公主去总结名单的时候,竟然没有动脑,一丝丝都没有发现这些重要的情况,实在是太愚笨了。这整理名单的活比较杂乱乏味,魏叔玉还曾在心里偷偷抱怨过,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在做无用的事。
    而今真要心服口服,在破案这方面,他确实不如公主能查线索。
    “名单做得很好。”李明达肯定了一句魏叔玉。
    魏叔玉害臊地拱手,“愧不敢当,不过是按照贵主的吩咐做事。”
    李明达礼貌地微微笑了下,接着对众人道:“既然齐七郎道出威武将军季望有作案的嫌疑,那我们而今就要监视将军府,还有仔细彻查这些在朱雀门以南的失踪的人员。既然这些人都是在赶路的途中失踪,那么白骨堆里的孩子,很可能就是一家子人一起赶路时被劫杀。我已经用朱砂笔圈住了带着孩子失踪的人名,他们具体失踪的范围就由你们来调查清楚。”
    魏叔玉一听就自曝奋勇,表示他来做这件事。“名单本来就是我查的,我再筛选细查会更容易一些。”
    李明达点头,“不过这事有些繁杂,很耗精力,就让狄仁杰和萧锴一起帮你。”
    魏叔玉也有此意,忙行礼应承,谢过公主。狄仁杰随即也领命。
    “萧锴人呢?”李明达问。
    狄仁杰笑道:“闹了肚子。”
    李明达随即想起萧凯第一次来明镜司当值的时候就闹了肚子,就顺便提起这事,忍不住笑叹,“人长得高高大大的,肚子竟不好,倒是奇怪了。”
    萧锴第一次哪是闹肚子,那是他们当初为了混进崔清寂的屋子,让萧锴故意装肚子疼吸引大家注意。魏叔玉心虚地瞄一眼那边全程不言几乎要让大家忽略掉的尉迟宝琪。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他也跟着淡定了。
    房遗直这时候放下茶杯,斜眸看了眼那边一直傻愣愣的尉迟宝琪,开口问他:“你今天怎么了?”
    “池塘里又挖出了一些骸骨,有六个骷髅头。”尉迟宝琪呆呆地转头看房遗直,眼睛里闪着光,“一年内近三十具,如果都是季望干的,他真的太丧心病狂了!”
    房遗直猛然想起来,尉迟宝琪和季望的关系似乎还不错,俩人偶尔还会和其他几名子弟一块喝酒,谈天说地,彻夜不归。
    房遗直拍了拍尉迟宝琪的肩膀,没说话。
    但尉迟宝琪对于房遗直的这种安慰很受用,乖乖地点了点头,沉重地面色渐渐有所缓和。
    “威武将军府的监视就由程侍卫和白府尹来负责。刺探季望及其府中情况由——”李明达看向尉迟宝琪和房遗直这边,顿了顿道,“房少卿……”
    “贵主,恳请准许宝琪也去,宝琪与季望十分相熟,若是由宝琪来试探他,必然不会引起他的注意。”尉迟宝琪不及李明达把话说完,就激动的主动请缨行礼道。
    “自然少不了你,正如你所言,你和季望最为相熟,你去不会引起他的任何警惕。”李明达本来刚刚她确实想要顾及尉迟宝琪的感受,不想让他做什么来着。但转眼看出尉迟宝琪急于表现,似乎很怕自己因为顾念他的感受而不给他安排活计,李明达就立刻改了主意。
    尉迟宝琪果然高兴不已,再三行礼谢过后,表示这就去下拜帖给将军府。
    大家随即都领命,各干各的事情去了。房遗直留了下来,善解人意地告知李明达,当年乌头山山寨的情况调查由他来负责,他一定会尽力调查和江林等三人关过得关联的神秘人的线索。
    李明达忍不住叹:“你果然知道我心里挂记这件事。惠安、安宁和江林,这当年从山匪窝里活下来的三个孩子,犯案手法相似之处太多了,一定是经过什么人指点。”
    房遗直点头:“这件事自然不能就此过了,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那么必然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单单他随意引教的这三个女子,犯案的手法便是缜密、凶残,也是让我们好一顿,费尽心思才查清。”
    李明达点头,“梅花庵的‘密室杀人’,尸体山中倒吊,以及眼下江林用用如此粗大的铁杵插胸,这些手法都在极力刻意伪造为是强壮的男人在杀人,再配以类似男人的大脚印。搁一般人来查此案,仅凭这两点,必然会把案子方向锁定在男人身上,女子几乎不会再被考虑,更何况他们都有出家人的身份做伪装,更加容易被人忽略。”
    房遗直附和,“可谓是敢杀敢做,有勇有谋。”
    李明达皱眉,眼眸里透着隐隐的担忧,转而和房遗直相视。
    “我查看过数遍山匪们的供词,并没有从他们的言语中,发现山寨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而江林、惠安、安宁三人,也没有留给我们太多的线索。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刚刚从江林口中得知的,这个人真的存在。”
    “此人该是没有久居在山寨之中,若是偶然对这三人进行引导,那么他比我之前形容的还要可怕三分。”房遗直推断道。
    “对,怕只怕他不会只有这三个徒弟。这三四年过去了,期间是不是还有人被他误导了,也犯下什么事,我们都不得而知。我们更不知此人的年纪,若是他年老,已经快死了,倒还好,若是个年轻的,再几年只怕更是个祸害。”李明达也跟着推敲道,随后她若有所思,“而且这个推断结果,竟令我想起了互相帮。这人脑子有病似乎会传染,互相帮就是,而今这个也是。你看惠宁、安宁和江林这三人,性子上有什么共通之处?”
    房遗直立刻总结道:“对某一件她们自以为认定的事情,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他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判断里,完全不去管别人的想法,并因此生出一套自认为很有道理的说辞。若遇到一些脑子笨的,见识短的,就很容易被他们的话说服。”
    李明达点头,称赞房遗直总结得极为准确。
    房遗直弯眸笑看李明达,特意说明道:“我的能耐不止这些。”
    “我当然知道你的能耐不止这些,你很多处都十分得出挑。”李明达不解今天房遗直怎么对自己突然显摆起来了。他一向是不争风头内敛的人。
    李明达刚想问房遗直是不是今天哪里不舒服,或是遇到什么事了心情不爽,就听到房遗直刚好用她能听到的音量说着,他声音压得很低,所以听起来比平常更有磁性。
    “在疼人方面,最出挑。”
    虽然是压低声,但是李明达听地出来他一句话里的语调变化,“最”字咬得最狠,音量也最重。
    李明达:“……”
    许久之后,恍然明白的李明达说了一声:“别闹了。”
    “嗯,不闹。”房遗直嘴角有些坏地翘着,灼灼眸中只有李明达一个人的身影,“贵主推断案子的时候,太过全神贯注了。”
    李明达又闹不懂地看着房遗直,不理解他怎么突然说到这个?全神贯注推断案情是好事啊。
    房遗直这时候忽然继续说起了案子,“如果把惠宁、安宁的案子和江林么比较,前者则更胜一筹。带了‘徒弟’,多人作案,手法缜密,细节处理谨慎,胆大心细,而且还提前安排筹谋了一名替死鬼,让整桩案子看起来有始有终。而江林的手法就粗糙了些,且是自己一个人单独作案,冒险的地方颇多,慌忙作案之下留的破绽也很多,很容易让人识破。再者就两个人的性子而言,惠安和安宁二人比江林更沉稳一些,受刺激后也没有江林那么疯。再有就是惠安和安宁到死都始终没有让人感觉到这位神秘人的存在。”
    李明达不能更为赞同,唯有点头继续附和房遗直的话。
    “这么说来,江林还可再审?”李明达有所悟道。
    房遗直点头,“不过要敲碎她这种人执拗的壳子,却是不易,一定要找到她的软肋。我说的这个软肋也不是他之前表现明显的那个‘脏’,而是那位曾经引导她的神秘人身上的某些东西。江林能被乖乖地受了引导,必然是因为这一位神秘人的身上有江林所仰仗信任的某种东西,所以她才会那么容易被人引诱。”
    “那会是什么东西?”李明达问。
    房遗直眸中有星地回看李明达,很享受地被公主‘观赏’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摇头。
    李明达怔了怔,收回目光,失望道:“我还以为你想到了。”
    “本就没想出来,被贵主注视之后,想都不能想了。”房遗直坦白道。
    李明达又怔住,耳朵开始粉红起来,她疑惑地打量房遗直:“你今天好奇怪。”
    房遗直默默笑,只挑了下眉,也不反驳。
    李明达因此更疑惑,偏头不解地打量他。
    这时候外头传来尉迟宝琪的脚步声,李明达停止了打量,转头去瞧进门的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嘿嘿笑着,特别高兴地来邀功,“拜帖已经发出去了,要不了多久,估计也就是半个时辰的工夫,他一定会回复我,让我明天过去。我把遗直兄也带上了,毕竟我的思虑不如他缜密,观察也不如他好,记性更是不如他。”
    “多谢。”房遗直道。
    尉迟宝琪听到这话愣了,“今天倒是新鲜,以前我也没少赞美你,却只见你厌烦,不爱出风头。却没想到今天还能听到一声谢谢,怎么了?今天的太阳难道从西边出来了?”
    房遗直快速扫一眼李明达,就对尉迟宝琪淡淡一笑,看起来很含蓄,依旧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尉迟宝琪也没多想,只道是房遗直忽然抽风想感谢他了。当下在公主跟前,他想好好表现,就认真地和房遗直讨论明日前往将军府的计划。
    “季望此人性子爽朗,不拘小节,如果他真犯了什么事,我们稍加试探,应该就能有所察觉。”尉迟宝琪道。
    “如果他真是凶手的话,就不可能是‘性子爽朗,不拘小节’。”
    尉迟宝琪疑惑地看向房遗直,问他为何。
    “齐七郎说过,因为他少时曾讥讽嘲笑过季望,季望才说了这样的狠话。连少时的一句玩笑话,他都要记这么久,会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么?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季望所为,只能说明他是一个小肚鸡肠,很容易计较的人。”
    尉迟宝琪恍然大悟,“对的,对的。那我明天该怎么去应对季望?”
    “审时度势,随机应变。”房遗直道,“按我以往的观察,季望倒是很喜欢别人的恭维赞美,我若是发现什么线索,你就用尽浑身解数去措辞夸他就行了。”
    尉迟宝琪点点头,表示这就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房遗直看向李明达,本是还有话要说,却被尉迟宝琪硬拉着离开。
    “咱们就现在赶紧回去商量,晚上你就住在我府上,明天咱们就一起走。我们趁热打铁赶紧把这个案子破了,这样明镜司池塘的两桩案子就算彻底完事了。”
    房遗直无法,最后眼中有话地看了一眼李明达,行了礼,便同尉迟宝琪一起离开。
    李明达目送他们离开之后,就有些出神。
    在李明达身边待命的田邯缮也有些出神。
    调查威武将军季望的事,李明达还得呈报给李世民,毕竟威武将军的品级高,动这样的官一定要告知圣人才行。李明达遂起身打算回宫,转眸见田邯缮愣神,咳嗽了一声。
    田邯缮赶紧行礼,给李明达致歉,接着就跟着李明达上了马车。
    回立政殿后,田邯缮等公主更衣之后,才忍不住感慨:“奴今天看房世子,总觉得好像有点不对。”
    房遗直在推断案情时猛然说得那两句怪话,声音都比较低,只有李明能听到,所以田邯缮并不知情。田邯缮有此感慨,只是因为自己打量房遗直的神情态度有些不对而有所发现。
    “那你觉得他哪里不对?”李明达明知故问。
    田邯缮愣了下,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一眼李明达,尴尬犹豫道:“奴不确定,说出来又怕冒犯贵主。”
    “赦你无罪。”李明达音调懒懒的,她知道田邯缮铺垫,这句话的目的就是为了讨她这四个字。
    田邯缮果然立刻应承:“奴觉得房世子看贵主的眼神有点黏糊糊的,虽说他没有一直盯着贵主,可每次看贵主眼神都让人有这种感觉,恨不得要把眼睛长在贵主身上似的。”
    “别胡说八道。”李明达斥道。
    “奴没有胡说八道,奴特意悄悄观察了,房世子对贵主绝对是是一百个上心。”田邯缮笑嘻嘻,信心十足地保证道。
    “行了,这话到此为止。”李明达冷冷地看一眼田邯缮,转过身去就往正殿去准备觐见李世民,她边走,嘴角边翘得高。
    至李世民跟前时,李明达嘴上的甜笑已经掩藏不住了。
    李世民也被李明达嘴上的笑感染得满心甜意,随后从李明达的嘴里听说了季望的事,得知他有心器重的威武将军竟极有可能在一年内就弑杀了三十多名无辜的百姓,李世民脸上的笑容立刻敛尽。
    “一定要严查!若真是他所犯,必要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李明达应承,笑着问李世民累不累,主动跑去给他捏肩。
    李明达还想试探一下李世民的心思,所以哄了李世民又高兴之后,李明达就问他崔清寂在工部做得如何。
    “怎么问起他来?你不是对他并不中意么?”李世民斜眸,有些审视地看李明达。
    “总觉得还是因为我,他才被调……”
    “不是!”李世民立刻干脆地截话道,“他们崔家多厉害,根本用不着尚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的乖女儿看不上他,也确实没见他好在哪里。”
    李世民变脸比变天还快。明明之前几番夸赞崔清寂有才华的人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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